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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力詩人訪談之王桂林


王桂林:我的耶路撒冷與不斷追問的旅程
 
  王桂林:在我看來,先鋒不是否定一切,不是獨辟蹊徑,更不是自立山頭。真正的先鋒都是從傳統中來,從經典中來,他所有的創造都根植于傳統和經典的深厚土壤,又努力走出傳統與經典,直到創造出一種嶄新的經典。那是一個從肯定走向否定再從否定走向肯定的過程。那些對傳統和經典知之甚少、知之甚淺甚至一無所知的所謂先鋒肯定都是偽先鋒!
 
  編者按:隨著移動互聯網時代的到來,詩歌在一定層面已經進入了當下精神生活的核心;同時,中國詩歌網的不斷發展和壯大,也讓越來越多的實力詩人滲透到了中國詩歌網的各大板塊!正值中國新詩走過百年之際,為了展示中國實力詩人的氣質和風彩,我們有了這次獨家策劃,對中國實力詩人進行系列訪談!



  王桂林(詩人主頁),曾用筆名杜衡,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八十年代中期開始詩歌寫作,辦過民刊,組織過詩社。作品曾在《人民文學》《詩刊》《創世紀》等海內外文學刊物發表。
 
  著有詩集《草葉上的海》《變幻的河水》《內省與遠騖》《以一棵矮小的松樹的方式》《新絕句:沙與沫》《不斷追問的旅程》《我的耶路撒冷》《1為2:漢字密語》《寂靜》、隨筆集《自己的池塘》、楹聯書法作品集《年課》《高山流水》《色·覺》、插畫作品集《杜衡插畫》等,為黃河口詩人部落主要發起人,主編詩集《黃河口詩人部落》。部分作品被譯成英文、捷克文、瑞典文,曾應邀赴以色列、馬來西亞、巴西、秘魯、捷克、德國、瑞典等國家和地區參加詩歌活動。現居東營。
 
  簡評:
 
  他的詩像眼睛一樣明亮、清澈、靈活、敏感,他目擊的事物與心靈息息相關,他謙卑、羞怯,外界的微小響動都可能成為他內心的雷暴。正是由于他把來自詩歌的低語所喚起的深刻的恐懼和不安收藏在內心,而在“世界的大事”面前他才能夠保持無動于衷甚至視而不見,他無所畏懼地成為生活的強者——“微小”的詩歌給了他飽經風霜的心靈,而他用智力和身體去征服了那些“大事”。 
 
  ——《萬松浦詩旅——中國當代詩展》評委
 
  他是一個對詩歌持之以恒地葆有宗教情懷和探索精神的人。卑微而孤傲,多情而誠摯,隱逸而瀟灑。他不但無休無止地歌詠時光和命運,歌詠美、思辨和大愛,世界萬物也均能在他那里幻化出哲學思考和玄想詩意。他不先鋒,但不拒絕向先鋒學習;不盲目崇拜大師,但又謙遜地從大師那里偷取技藝,獲得精神力量。他堅持詩歌永遠是屬于心靈的產物,又自稱是一個技術主義者且不斷躬身實踐。他能在宗教圣地耶路撒冷,在“背影,沙粒,挽歌聲”中,“用淚水擦拭哭墻上的淚水”,唱出“我愛,即使此生再不回來”,也能在人生的鏡子中,在藝術的“形式主義的玫瑰”里,“用轉動的鉛筆轉動它”,使它“一個側影有一個側影的名字”。
                                                       
  ——吳平
 
  讀王桂林的詩歌,最大的感受就是他在寫作內容上的取舍異乎于一般的詩人。他的語言和表達方式,簡單,直接。他抓住生活中平凡的事物,并借此企及了生活的核心。他的詩歌在不動聲色之間既總結了生活的點滴經驗又開啟了生活的新經驗
 
  ——普珉 巖鷹
 
  我認定王桂林的詩更多的是屬于感覺的,情緒的。閱讀他的詩,我們同樣會隨著經歷一次生命的體驗過程。那一個個生命意象,猶如緩緩轉動的三棱鏡,在不同的角度下閃動著不同的光彩,幻象,照耀你生命的每一個隱秘之處?!?br />  
  ——孫基林
 
   訪談

  1、花語:“興之所至,信手拈來,情之所至,恣意揮灑,才是我書寫、吟唱甚至人生向往的理想境界”,是您寫在詩集《黑暗中的花瓣》自序里的一段話,那么,書寫、吟唱分別在您的生命里占有怎樣的位置?
 
  王桂林:我喜歡詩歌,也喜歡書法,盡管我還不是一個書法家。我認為詩歌與書法都可以抒發一個人的真性情。它們在我的精神生活中都占有同樣重要的地位。
 
  自少年起,我便經常獨自一人,在野外,在河邊,在凜冽的北風里,在狂暴的雷雨中,大聲朗誦我所喜愛的詩歌。那時,朗誦是我貧窮而孤寂的少年時代惟一可以與黑暗和恐懼對抗的武器與力量。后來,我開始寫作,依然把朗誦作為我自己最高的精神需要,無論在家中,在工作單位,還是在遠行時寂寥的旅舍。朗誦不僅僅使我暫時遠離了庸常生活的苦惱和憂傷,暫時拂去了世俗情感中的銹跡和塵埃,而且使我透過文字的黑暗和迷霧,看見了詩人為我呈現的藝術花瓣,聽到了靈魂深處花朵綻放時的疼痛與歡欣。
 
  但從前些年起,我卻突然又有了一種書寫的沖動。先是用鋼筆在紙上隨意涂鴉,將漢字盡可能寫成我認為美的形狀,然后拿起毛筆,像一個專事書法的人那樣,站到了鋪著毛氈和宣紙的案前。那些落在白紙上或濃或淡、或枯或潤、或生澀或圓滑、或沉潛或疾行的線條和色塊,給我帶來了異常新鮮的驚喜與感動。特別是書寫與現代詩歌的結合更讓我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視覺享受和心靈愉悅。于是我時常一邊朗誦,一邊站在案前,揮運筆墨,用我所理解的形式,寫下我所喜愛的詩歌。
 
  書寫,這門東方古老的藝術行為漸成了我與朗誦并置的另一種精神需要。
 
  但是我從未進行過有意識的,系統的書法學習與訓練。我也曾聽過無數書法家成長的故事,那些諸如“退筆成?!薄ⅰ俺厮阅钡墓适轮两裎胰匀欢炷茉?。但那份渴求和艱苦,限制和程式我卻本能地予以排斥。我一生喜歡做或者不喜歡做又必須去做的事情太多,我不可能也不甘心將有限的時間和生命都耗費在一管毛筆和一張白紙之間。盡管那也可能同樣讓我感到快意和幸福。
 
  這種情狀自然為嚴肅的學者和書法家所不齒。但這卻是我所喜歡的。我從來不做日課,我沒有那份定力。從來不計劃也不奢想成為某某家,因為我的心靈沒有那種渴望。我的書寫絕對不可能中規中距,法度謹嚴,那同樣是我拒絕接受的牢籠和模式。我所依憑的僅僅是一種藝術的沖動,血液里的那么一點點東方精神和多年來我對傳統書法和現代藝術的膚淺揣度與理解。
 
  如果我不得不吟唱,就像碳在體內推積、崩裂并燃燒;如果我不得不書寫,同時忘掉古人和一切規范,那么每一次吟唱和書寫,便都有了僅僅屬于我自己的心靈的意味。
 
  這時,所有的閱歷、學養和技巧便都僅僅是一種支撐,或者更準確地說,只是一片土壤。我的心靈才是這片土壤里生長出來的枝葉和花朵。它的所有色彩與形狀、節奏與旋律、呼吸與芳香,都是一顆心自然而優美的跳動與展現。
 
  所以,我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書寫者。我寧愿將書法的“書”字理解為“抒”,那么書法便成了抒發情感的方法,書寫便成了書法情感的寫作。是我在黑暗中尋找生命光亮和心靈花瓣的又一個獨特方式與手段。
 
 
2014年10月在北京字里行間書店
 
  2、花語:您八十年代中期開始詩歌寫作,那時候沒有手機微信QQ,那時候的詩生活是怎樣的,又靠什么維系?隨著時代的發展,詩歌已成為人們精神生活的一部分,詩社也風起云涌,您八十年代組織的詩社都干了些什么?
 
  王桂林:八十年代在我的詩歌寫作歷程里是一個值得紀念的年代。那時我剛剛參加工作,在一個市直機關單位里做秘書,對未來滿懷熱情。但是學生時代的美好理想一遇到嚴酷的現實,卻即刻使我不知所措,倍受打擊。于是我便向詩歌里去尋求庇護,尋求安慰。我的詩歌寫作也就是從那個時期真正開始的。同時,我身邊的許多朋友也和我一樣,開始了詩歌寫作的旅程。1984年到1988年五年間,我先和濱州的雪菲、莫非、喬桑組織成立了“星雨詩社”,其后我又在東營和楚振魯、李振海、石金良成立了“上玄月詩社”。詩社除了經常組織沙龍,交流詩藝,交換藏書,進行朗誦,還印行自己的詩刊。那時打字機還不太普及,最初的詩刊都是手刻蠟版油印的。前幾期我自己畫板,自己刻字,自己做插圖,然后偷偷地用單位的油印機油印。后來則請單位的打字員悄悄打印。想想那時對詩歌的熱愛真是瘋狂!我們經常在周末集會,喝酒,聊天,談詩,朗誦,談理想,談社會,忘乎所以,通宵達旦。一直到1988年我調入東營市文聯從事專業寫作,我們的青春也漸漸消耗殆盡,詩社也就不了了之了。但因為詩社,因為和那一群有著共同理想、共同志趣的人的相互砥礪,喚起了我極大的、持續的寫作熱情,使我真正走上了詩歌寫作道路。
 
  3、花語:您是一個怎樣的寫作者?您怎樣看待激情寫作與理性寫作?
 
  王桂林:我自己認為,我是一個感性多于理性的寫作者。我的所有詩歌基本上都是感性和激情的產物。是先由感性發起而最終靠理性完成的。而且從每一首詩的第一節開始,我就給自己的本次寫作確定了一個基本的形式基調,直到最后完成這首詩,都遵循最初確定的這個形式基調。
 
  這是一個從自發寫作到自覺寫作的過程。從激情寫作到理性寫作,并在某一個時期達到一種自覺,對詩而言,未必是一種幸運,但對我而言,卻覺得是一個進步。因為我一直認為,詩是激情的產物。所有詩歌都源于激情,源于靈感。沒有激情和靈感,便沒有詩歌。很少有人能夠幸運地遭逢在相當長的時期內激情洶涌而至而又靈感源源不斷。而現實的人生又哪里有那么多的激情和靈感呢?
 
  如果照此推想,一個以詩歌為主要寫作對象的詩人在人生的大部分時間里便肯定無所作為。事實上我在最初寫作詩歌的許多年月里,也確實曾經為此而深深地苦惱過。但是,我通過對于寫作形式的探索,我知道我的這個想法錯了,并認識到詩歌寫作也是一種艱苦的勞動,只要辛勤耕耘老天也會眷顧。這正如我的一個朋友所說,激情和靈感雖然構成詩歌寫作的一種支撐,但不能僅限于此或依賴于此。持續練習的作用更大。而在這個持續的過程中,激情與靈感的火花可以在練習和鍛造的過程中擦出來。這個“擦”字很有意思,也很準確,它在我最近的兩部詩集《新絕句:沙與沫》和《形式主義的玫瑰》寫作中得到了進一步的落實和印證。
 
  眾所周知,詩歌是一門偉大的藝術。她不但是一門關乎靈魂的學問,更是一門高超的手藝。一個詩人,除了在道德和情操上對自己要有更高的要求和修為,更重要的,還要刻苦地學習和持續地自我訓練,不斷掌握這門偉大藝術的新的技術和手段。使自己不但能夠憑借神賜的靈感之光完成激情的詩篇,而且還能夠——或者必須能夠——憑借技術進入自覺的詩歌寫作。
 
  我認為,這是一個優秀詩人必須具備的品質。同時我也知道,我距離這種品質還很遠。但我愿通過持續的練習不斷地去接近它。
 
 
2013年在秘魯
 
  4、花語:你的好友邵風華說,你誦讀了大量古今中外的經典詩歌,并對歐洲的“十四行詩”研究頗深。在你的早期作品中,比較注重對形式感的追求與探索,注重詩歌內在的節奏,句式整飭,風格優雅,充滿感傷情懷。但最近幾年,你的詩風卻發生了很大的改變,語言越來越放松,語句自然而有質感,看似隨意,實則張力十足。你能就此談談嗎?
 
  王桂林:我詩風的轉變,主要從2000年以后。這十幾年,恰如你所言,我不再刻意追求明顯的形式感,而是試圖用最簡單的語言表達最不簡單的詩意。我希望有能力把被人們因過度使用而喪失了詩意的語詞通過我的詩歌重新煥發生機。我希望在我的詩里,在所有平靜的語詞的海面下都能夠有無限涌動的暗流。這樣的轉變,其實不僅僅關乎風格,更是一個人對世界的理解方式的改變。世界、生活就是那個樣子,我的詩歌也應該是那個樣子。它所有的深意都在那里,一個詩人的責任就是怎樣去描述它。
 
  5、花語:時至今日,您出版了包括詩歌、隨筆、楹聯、書法、插畫等二十多種作品集,是個一直在勤奮中孜孜以求的人,這種隨時變頻的能力很是讓人羨慕,如何做到幾十年堅持而創造力不竭?是否鍛煉身體,有什么特別的愛好?
 
  王桂林:說到如何做到幾十年堅持創作,我覺得還是源于熱愛,發自內心的熱愛。我不靠寫作吃飯,也絲毫沒有功利心,而是所有的藝術創作都令我著迷。在這個世界上,在我所有的俗常生活中,沒有任何事物比得上藝術創作更讓我感到幸福和安慰的了。我十分擔心突然有一天我失去了創造力,那絕對是令人恐懼的時刻!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可能會覺得再活下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我不鍛煉身體,但我鍛煉心靈。時時刻刻讓我的心靈具有感受力。我的特別愛好,或者叫癖好都可以,就是抽煙,大家都討厭的抽煙。但我并沒有打算戒掉它。我覺得一個人如果一點兒也沒有癖好甚至惡習,就一點兒也不好玩兒!
 
  6、花語:詩集《我的耶路撒冷》,是您精神上的宗教寓言,還是真的去了耶路撒冷才有感而發?
 
  王桂林:我非常喜歡你使用的“宗教寓言”一詞。在我另外的一本詩集《不斷追問的旅程》中,我曾經用“祭壇與搖籃”來形容,但沒有你的這個詞來得直接和準確。的確,耶路撒冷確實是我精神上的宗教寓言,甚至是許多有著崇高信仰的人的宗教寓言!此前我一直把寫作詩歌作為自己的宗教,認為寫作之路就是朝圣之路,但遠沒有2012年9月那次去到耶路撒冷的受洗讓人震撼,如雷轟頂,五內俱焚。 那里巨大的氣場深深吸引著我,以至于我在去過一次之后的第三天又重返耶路撒冷,重走耶穌背負十字架走向死亡之路。那一天,我真正從肉體到靈魂受到了雙重的震動與洗禮。我甚至在聽了導游講到羅馬軍隊逮捕耶穌并問他“你是拿撒勒人耶穌嗎”耶穌回答說“我是”時,忍不住痛哭失聲,淚流滿面。我的那些詩,就是“從一個超越于日常生活之外的信仰維度,言說了個體肉身如何遭遇耶路撒冷非同尋常的歷史、文化、宗教、地理、自然和神圣場景,在刺眼的光芒下脫胎換骨,洗心革面。對桂林而言,去往耶路撒冷之路亦是打碎自我、追尋信仰、尋找精神家園的復活之路?!保▌⒀唷妒旨苌系倪祮柵c告白 ——讀王桂林<我的耶路撒冷>》)。
 
  我后來一直在想,我們活在世上,不同于鳥獸蟲魚,營營而生,渾渾而亡,無思無想,枯寂斬滅。我們是萬物之靈,知善知惡,有愛有恨,探詰前世,追問來生。如果沒有信仰,沒有一盞神燈照耀我們,我們如何在這個茫茫塵世里落腳,用什么療治精神苦痛,撫慰心靈憂傷,又怎樣才能身心安寧地走完此生呢?我認為,每個人心中都要有一個耶路撒冷。
 
 
2012年在耶路撒冷
 
  7、花語:東營位于萊州灣與渤海交界處,是黃河的入海口,您生于廝長于廝,是否深受黃河文化的影響?介紹下您發起并主編的黃河口詩人部落!
 
  王桂林:黃河口詩人部落創立于2003年。當時我主持編選《黃河口文藝叢刊》,與中國文聯出版社合作出版。首次提出了“黃河口詩人部落”的概念,并把《叢刊》中詩歌卷的名字叫做《黃河口詩人部落》,得到了當地大多數重要詩人的相應。當時選入的詩人有丁慶友、王桂林、韋錦、邵風華、張中海、馬行、瓦當等。從此,黃河口詩人部落以一個詩歌群落的形式多次開展詩歌創作、研討、朗誦活動。
 
  2010年,我和邵風華、馬行共同策劃了黃河口詩人部落首屆詩歌朗誦會,作為朗誦會作品專輯由香港青桐國際出版公司出版。書名沿用了朗誦會主題的名字,叫做《這不是一個抒情的時代》。在那本書里,首次將濱州和淄博的詩人納入黃河口詩人部落這一范圍,并將濱州和淄博部分詩人邀請到了朗誦會現場。那次朗誦會取得了很大成功,也在全國詩歌界產生了一定影響。那個朗誦會和那本書仍然是黃河口詩歌史上的一個重要事件。
 
  2012年,我和風華編選《黃河口詩人部落》第三卷。只選入了東營和濱州的李志華、邵風華、長征、劉萍、雪松、王桂林6位詩人。該書應該是黃河口詩人部落的一本精選集。由漓江出版社公開出版并向全國發行,目前仍然在全國各大書店、網站銷售。詩人、評論家譚五昌還在《2012年詩歌綜述》中列入了當年的重要詩歌事件,《黃河詩報》的“詩歌地圖”專欄以較大篇幅刊出作品和評論,產生了比較大的影響,并因之使全國詩歌屆從一個側面更加了解了黃河口詩人部落這一詩歌群體。
 
  2014年,我又和趙遁編選出版了《中國詩歌地理東營卷》。在東營這個行政區劃里邊,其實有四個級別平行、相對獨立的部分。那就是:東營市,勝利油田,中國石油大學和濟南軍分區。但這里的詩人們,除了因為工作、生活而使其各自有了某種現實意義上的身份標簽外,就詩歌而言,并沒有因此而產生藝術和心理上的實際區隔。他們共同組成了生活情態相似、精神背景略同的黃河口詩人部落。
 
  今年的《黃河口詩人部落》由雪松編選,我主持出版。書稿已經編就,并請評論家張清華先生批評并作序,預計明年初上市。
 
 
2016年與王家新在黃河口
 
  8、花語:“他不但無休無止地歌詠時光和命運,歌詠美、思辨和大愛,世界萬物也均能在他那里幻化出哲學思考和玄想詩意。他不先鋒,但不拒絕向先鋒學習;不盲目崇拜大師,但又謙遜地從大師那里偷取技藝,獲得精神力量?!笔窃u論家吳平對您的評價,如何看待哲學于詩歌中的存在價值?在您看來,何為先鋒?!
 
  王桂林:我向來認為,詩歌是情感的產物,更是思想的產物。優秀的詩歌除了應該能夠表達各種各樣的更深的情感,還應該能夠表達各種各樣的更深的思想。哲學就是對世界的看法,對人生的看法。那些關乎生死的最高的看法,都應該在詩歌中予以形而上的表達。所以我認為一部詩歌作品中有無更高的哲學思考,是考量一個詩人是否真正成熟的重要標志。
 
  我是吃著外國詩人的奶長大的。我發現所有外國的詩歌大師,幾乎無一例外的都具有這個本事,有的還是著名的哲學家。令我感到悲哀的是,我們中國現當代幾乎沒有出現哲學家,我們的當代詩歌中也缺少真正具有哲學思考的作品。
 
  你問我何為先鋒,在我看來,先鋒不是否定一切,不是獨辟蹊徑,更不是自立山頭。真正的先鋒都是從傳統中來,從經典中來,他所有的創造都根植于傳統和經典的深厚土壤,又努力走出傳統與經典,直到創造出一種嶄新的經典。那是一個從肯定走向否定再從否定走向肯定的過程。那些對傳統和經典知之甚少、知之甚淺甚至一無所知的所謂先鋒肯定都是偽先鋒!
 
  9、花語:您的繪畫頗具想像力,始于何年?拿起畫筆是否促進了詩歌精神的重新構建?
 
  王桂林:我自幼喜愛音樂與繪畫,但從未接受過專業教育和訓練。學生時代曾經有過要成為一個畫家的理想,但成年后就放棄了。直到2012年12月的一天,在沒有任何征兆、任何準備的情況下,我突然拿起鋼筆,在萬葉書園海報紙上一口氣畫出了8幅插畫。后來我查閱黃歷,那天是農歷十月二十六,黃歷上講該日忌開市嫁娶,宜移柩安葬,齋醮塑繪。塑繪當然就是雕塑和繪畫。但我并沒有就因此認定這是冥冥之中神靈的安排。因為依蕾托一直在我心中。當時真正觸動我拿起畫筆的,是詩人歌手汪峰。那段日子,我一直反復聽他的《地心》和《再見青春》。那時而低徊隱忍又時而倔強高亢的歌聲,“像深冬大雪般鋪天漫地”,“像紫羅蘭香般揮之不去”,深深打動著我,以至于我連續多日食不甘味,夜不安寢。
 
  也許是為了尋找情感的另一個的出口,也許當時我只能用這樣笨拙的線條,才能真正勾畫出人生的憂傷與絕望,安葬我難以平復的寂寥和悲痛。我幾乎是在無知無覺的境況下,伴著汪峰撕心裂肺的歌聲,完成了最初的畫作。這些畫作,不僅在當時讓我的內心得到了巨大的撫慰,同時,也發現了繪畫原來是如此幸福的生活方式,并堅定了我可以用這種方式表達思想和情懷的勇氣和決心。
 
  后來幾天,我開始試著畫我的詩歌。帶著當時寫作這些詩歌時的感動、羞愧和惶惑,試圖用繪畫重述以往,或者以此彌補我詩歌語言中難以表述的想法和意境。三個月下來,在工作的暇余,我驚訝地發現,已經畫出了五十幅之多,還創造了一個只屬于我自己的人物。更加令我驚訝的是,我從未學過繪畫,亦從未得到過有關繪畫技能的指導和訓練,竟不知天高地厚、無知者無畏地走了這么遠。
 
  再后來,我到書店購買了《在黑暗中繪畫》等一些關于繪畫的圖書,并像小學生一樣認認真真地進行學習,但當我再次拿起筆來,卻已不知道從何畫起。勉強給出一個題目,和一條線,筆下也再沒有了最初那因為內心充盈的感動而自動流淌出的線條和畫面。
 
  對,是自動流淌!現在回想最初作畫時的情境,真是難以置信。那時我在一張海報紙上,或者在一個小本子上,隨便畫下一條線,其余的便如有神助般的自動生成。面對一張白紙,心里念想著我要畫出的詩句,只需稍事沉思,畫出第一筆, 整個畫面的所有細節便涌泉似的汩汩流淌出來。那黑暗中的花瓣便霎時被照得通透明亮,耀眼無比。
 
  藝術是如此神奇!她不來源于外在的世界,也不來源于技法,她直接來自我們自己的內心!
 
  我突然想起,高更當年曾經很狂妄地說過的一段話:在我個人來說,所有由旁人處學來的東西,反而阻止我前進。所以,我可以大聲疾呼:“沒有任何人教導過我”。是的,我懂得很少,但是我很欣慰這一小部分知識是完全來自“自我”?,F在看來,高更的這些話倒更像是出自我口。
 
  你問我拿起畫筆是否促進了詩歌精神的重新構建,不錯!我的畫確實帶有明顯的文學傾向。是在走向知性的表達,而非動物性的表現。盡管我的畫貌似帶有動物性——甚至還極有可能被解讀為帶有性——的傾向,但我堅持認為我的出發點依然是為心靈服務的,是“密切而有意識的文學的”。這不僅僅是因為迄今為止我絕大多數的作品都取材于我自己的詩歌,而是我不想用繪畫吸引和取悅讀者的感官——以我現在的能力,我也取悅不了讀者的感官——盡管我知道,繪畫終究,或者在更大程度上,是屬于視覺的藝術。我想達成的目標,是用盡可能少的筆劃(而不是筆墨),留給人們盡可能多的想象,和深思。
 
  從開始畫畫到現在,人一直是我繪畫的主體。是活著的人,即使死去也還活著的人。有血有肉,有幸福有苦難的人。我要畫出我的內心。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只有有限的事物進入那里,并激起波瀾。這和我的詩歌寫作一脈相承,處處“有我”。我做不到也不愿做到那種高深的“無我之境”。自我,可能永遠在我的繪畫中占據主導的地位。我甚至偏狹的認為,自我,難以形容、難以窮盡的自我,一個比宇宙還要神秘的自我,多么值得我終生探究和挖掘呀!
 
  因為我知道,只有在我的自我那里,才住著繆斯,住著波莉海妮婭,住著我的——依蕾托!
 
 
王桂林的插畫作品
 
  10、花語:您在詩集《1為2:漢字密語》序言里提到意味兒、一味兒,它們的精神內質是什么?
 
  王桂林:藝術是有意味的形式。人們所以會熱愛藝術,主要是因為藝術“有意味”。沒有意味的形式不是藝術。缺少意味的形式即使形式再好也不是好藝術。因為“形式對于大多數人是個秘密”。甚至對于作者本人也是個秘密。他只有在作品完成之后才發現:原來這件作品創造了這樣一個形式。由是,我也認為:在當代,那些先給出一個形式然后再填充內容的作品很難成為好作品?!耙庠诠P先”就是說的這個意思。形式在有意味的創造過程中被創造,和它的意味相輔相成,共生共長。但最終起決定作用的,還是意味。
 
  藝術是唯一的。是獨特的“這一個”或者“那一個”。重復別人的作品不是藝術。重復自己的作品也不是藝術。這種唯一性,給所有藝術家設置了障礙。要求他不但要不斷地跨越別人,還要不斷地跨越自己。后者更難。我們經??吹揭恍﹥炐愕乃囆g家創造性地實現了對于別人的跨越,但他一生又都在不斷地重復自己。對于這種藝術家,我稱之為優秀,但絕對不是偉大。
 
  藝術是一味藥。我在這里不是說藝術的功能。因為眾所周知:藝術給生活帶來美。藝術給心靈帶來慰藉。藝術使人類與動物區別開來。我想說的是:藝術這味藥會讓真正的藝術家上癮。不是為了嘩眾取寵。不是為了功名利祿。他因為這味藥而獲得巨大的心靈感動和感官愉悅。從而廢寢忘食。樂不思蜀。一味兒地扎進藝術的寬闊海洋,一味兒地自得其樂。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有漢,無論魏晉。藝術是藝術家的桃花源。
 
  藝術具有再生性。這種再生性不僅僅會在讀者那里顯現出來。不同的讀者因其自身的學識、修養、閱歷和情感歷程的不同,而會在同一件藝術作品里讀出不同的內容,獲得不同的藝術感受。即使作者本人,在完成他那件藝術作品之后,也往往會重新讀出并不屬于他的創作初衷的另一層意味。藝術品一旦被創造出來,就會脫離作者,成為一個獨立的存在。它自己就會自動地生發出別樣的光芒。正如我在《形式主義的玫瑰》中寫到的一樣:它一個側影有一個側影的名字。
 
  藝術為自己的心靈服務。藝術無論客觀上給別人帶來了什么樣的影響,但終歸到底,藝術是藝術家心靈的產物。藝術家所以創造藝術,是因為他有傾訴和創造的欲望。“每一個藝術家身上都有一種膽大妄為的胚芽”。越是被壓抑,這種胚芽就越茁壯。藝術家永不服從于政治,亦不會服從于金錢。藝術家只服從于自己的內心。那些只為政治和金錢而從事藝術的絕對不是好的藝術家
 
  藝術首先屬于藝術家自己,然后才會影響他人。任何真正的藝術無不浸透著藝術家自己的血液,顯現著藝術家自己的呼吸、脈搏和心跳。藝術品所彌散的都是藝術家自己的氣味。他有著怎樣的人生,怎樣的體驗,怎樣的學養,怎樣的見識,他的作品就會有怎樣的味道。
 
  11、花語:您認為一個好詩人應該具備什么品格?
 
  王桂林:我認為一個好的詩人首先應該具有以下品格:對生活充滿熱愛,對世界充滿思考,對未來充滿好奇。同時對細節專注,對語詞著迷。但僅僅這些還不夠,要成為一個偉大的詩人,他還必須具有獨立的思想、堅韌的意志和悲憫的情懷。這是個大問題,我不知道這樣說是不是對。
 
  12、花語:用詩歌書寫自己的傳記,你可能并不是第一人,但你在2012年寫出的自傳體詩集《不斷追問的旅程》,卻引起了那么多人的心靈共鳴。51首短詩加上兩篇短文,使人們看到了一個人的童年記憶如何影響了他的一生,看到了一個詩人在以怎樣的方式與世俗生活抗爭,也看到了時代的變遷如何為我們的個人歷史打上冰冷生硬的印記。你是為何動意用這種方式進行寫作的呢?當時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王桂林:我寫作這部詩集的時候,正好五十歲,到了知天命之年。我回憶生命中曾經的點點滴滴——也正是這些點滴構成了一個個人的歷史——我忍不住“悲欣交集”。因為歷史從來都不是一條直線,可以順著一個頭捋到另一個頭。一個人的歷史,也不僅僅是一條由時間構成的單向河流。它漶漫,回流,甚至分叉。每一陣風,都有可能改變它的走向;每一陣哪怕來自天邊的雷聲,都有可能使它陡然變色,哆嗦,乃至停滯。歷史由事件構成,又被孤立的事件一次次涂改。一個人心靈的歷史也是如此。它更多地是由于深藏在時間煙塵背后的一次次顫動,一次次懷想和追問——即使這懷想和追問并不為許多人所知,也不對許多人產生價值和意義。
 
  我知道,歷史不能被重寫,也無法被第二次看見。即便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歷史,再一次述說時,也已不復當時的真實。——正如激流不能為倒影造像。
 
  如是,我在五天里寫出的自己五十年過往的片段,就不一定能夠確認,它就是我人生真實的一部分,甚至它還極有可能全都是泡沫,灰燼,乃至幻影。盡管我重返那些時光時它給予了我肉體和靈魂的雙重洗禮,我依然不敢斷定,這就是我逝去的年華,是時光在我身心刻下的一道道印痕,我在寫作時也真正忠于了歷史,忠于了自己。它還有待于時間再來進一步追問。
 
  博爾赫斯五十歲那年,也寫過一首題為《界線》的詩:“有一面鏡子,最后一次望見我,/有一扇門,我已經在世界的盡頭把它關閉。”他將生與死用一扇門隔開,將過往的生命用一面鏡子再一次呈現。但他在這里用鏡子呈現的,與其說是回憶,毋寧說是遺忘。因為他在此刻感到的是,“死亡消磨著我,永不停息”,他在那一刻所聽到的是死亡的齒輪永不停息的轉動聲。
 
  但是當我也五十歲,因為一個偶然的念頭寫出這首傳記,我卻在同一時間看到了無數面鏡子和無數扇虛掩的門,在同一時間聽到了死亡的齒輪轉動和生命的新芽破土那巨大的隆隆聲響。我當時很是為此感到幸福。因為博爾赫斯在另一首詩里還說過,“萬物存在于此刻”。
 
  責任編輯:牛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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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王桂林 花語 
  來源:中國詩歌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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