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磊:小說是生活的“蟲洞”
——《父親的長生天》創作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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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磊 宋醉發/攝
《父親的長生天》原名叫《長生天》,是一篇寫于2006年的并不成熟的小說。但我偏愛它,那時我不到23歲,還在上大學,同學們都去找實習單位,我把自己關在家中一遍遍讀張承志的《黑駿馬》,胡亂構想著幾十年前內蒙古草原上的知青故事。
故事千百年來都在靠傳奇性來吸引人,作者在講傳奇,讀者在獵奇。文學是有人想看別人的生活,那生活充滿了未知。傳奇性不是魔幻性,是故事從邏輯上可發生,但在生活中幾乎沒有概率發生。《巴黎圣母院》與《悲慘世界》都是典型的傳奇,怎可能會在圣母院上有位半聾丑陋的敲鐘人,他偏偏和副主教一起愛上個賣藝的吉普賽女郎,而女郎又愛上了一位年輕英俊的軍官。讀者要看他人遠距離的悲喜人生,類型小說至今仍執行這千年不變的真理。寫知青題材的小說更是此間的擁躉,它靠與現實生活的疏離感,帶領經歷過和未經歷過的讀者,重溫或重新開啟一段旅程。
時間在變,年輕作家如何寫知青故事并非問題的核心,因為寫作者不能只寫自己經歷的事。而核心是知青故事能否再靠它的新鮮感,靠自揭傷疤回憶創傷來吸引讀者?知青回歸到平淡的生活近四十年了,那荒廢的青春只是一代老人心中的暗痛與內傷。藝術創作不只是去揭歷史的傷疤,更有時僅僅用目光示意——我們一起去看那生活中隱匿的,看不到的地方。
我的父親是知青,來往的朋友都是知青戰友,每談及一個人時,首先會說他在東北、內蒙、云南哪里當知青。父親的知青故事猶如颶風裹挾著冰雪,試圖在摧毀現代化生活的一切。知青這一代人老了,他們大多身處底層,看上去平淡無奇,只是街邊隨意的一位老人。但他們有自己的圈子和精神世界,有自尊和自傲。他們熱衷談論對“上山下鄉”和時代的看法,那些看法越來越悲觀。我想寫他們的故事,不止于過去,還有現在和將來。 “知青文學”把故事只限定在“那火紅的年代”,在那“大有作為的廣闊天地”,由“蹉跎歲月”的年輕人出場,把時間地點人物都定死,還要由親歷者來寫。我們把知青文學看得太窄,知青可以是身份也可以是思維,甚至不提“知青文學”,只寫人,他與知青那個時代有關。
《父親的長生天》是在嘗試鏡頭的拉伸,把鏡頭從現在拉到三十五年前再拉回來,可在這拉伸中,并不易對好生活的聚焦點。但小說不是生活的鏡子,而是生活的“蟲洞”。蟲洞又叫時間洞,是天體物理學中的概念,它是連接兩個不同時空的狹窄隧道。詩人和小提琴演奏家愛因斯坦認為,透過“蟲洞”可以做瞬間轉移或時間旅行。此理論是用來寫小說的,搞星際飛行大材小用。文學的一大作用是彌補物理學的缺憾與暢想,用語言測繪出那存在于虛空中的藍圖。知青小說最來源于生活,最難超越生活,但最需要寫的,恰恰是云的彼端,精神世界的故事。
寫作是種渴望,渴望通過加倍的努力去穿過“蟲洞”,去窺探那個逝去的,或尚未發生的時空。因為我相信,物理學只是愛因斯坦的業余愛好,而那個愛好的靈感之源是莫扎特。
2017.4.19
來源:《花城》
作者:侯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