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寇:我所知道的韓東

韓東(劉不偉/攝)

曹寇(資料圖)
在認識韓東之前,我對他就已經有一定程度地了解。這包括他的絕大多數作品以及他的一些個人經歷。當然,這種了解是一個粉絲的認知水平。就我當時有限的閱讀來看,韓東的作品屬于讓我信服的那一類。無需宏大敘事,都是雞零狗碎,一個人的生活真相無非如此。此外,他特有的冷靜、節制、幽默(荒誕感),以及超拔于此的傷感和智慧都極其迷人。
2003年第一次于半坡村酒吧遇到韓東的時候,我一點也不意外和吃驚,他確如我之前所了解和想象的那樣:清瘦、沉穩、目光銳利、談吐不凡,毫無昏聵陳腐之氣。其本人與其作品不僅渾然一體,可謂相得益彰。
和老韓相遇大多是在一些飯桌場合。一般情況是,飯桌上有他,其他人就不用說什么了。此人愛說段子,且這些段子都是一些認識的朋友的親身經歷,稍加潤色即可。他不僅說得好,而且能夠輔以各種神情和動作,可謂繪聲繪色,笑死個人。說到精彩處,他的禿頭也似乎越發的亮了。不過,很多時候,他還是會談及一些“看法”。文學的、詩歌的、人世的、動物的,以及形而上的,等等。因為是“看法”,總歸略顯嚴肅,無疑給酒桌現場制造了凝重氣氛。
北京的狗子跟我說過,老韓這人真好,不裝不傻,牛逼極了,還處處照顧朋友,但是酒桌上有此人,總有點不對。確實,狗子是著名的“啤酒主義者”,而老韓,據說長這么大就沒有醉過(不是量大,是喝酒極其控制)。我就在飯桌上親眼見狗子總是聳著肩膀、腦袋掛在胸前聽老韓侃侃而談。作為聽眾,狗子所能做的只是在一旁點頭稱是不已,偶爾(就仿佛趁老韓不注意似的)才抖抖嚯嚯地把手伸向酒杯謹慎地喝上一口。等老韓提前走了,狗子這才把畸形的腦袋從胸前端回自己細長的脖子上,坐直身體舉杯暢飲,并義無反顧地將大伙“往高處帶”(徐星語)。
除了酒,老韓在生活上的自我節制是很出名的。每天早上六七點起床從奧體家中坐地鐵到鼓樓再步行至蘭園的工作室,以上班打卡的紀律來對待寫作,這在所謂的自由作家中很少聽說。囿于這一點常被談及,我就不多說了。就說吃吧,老韓以素為主,兩個饅頭或茶泡飯亦能滿足。據說他早年在工作室“上班”期間,每天背包里還揣一鋁皮飯盒去當午飯,這兩年則在樓下小吃店里吃盤揚州炒飯之類解決。煙,長年也就是七塊錢的紅塔山。他說,好東西送給朋友享用,比自己享用更讓他快活;“魯迅也是這么干的”,他還不忘補充道。當然,老韓在現實生活中的“克己復禮”,在某種層面上也可以理解為缺乏生活情趣。對于“舌尖上的中國”,老韓確無“審美”。
早些年周末,老韓還和朋友們一起爬爬紫金山,這兩年則完全放棄運動,以打坐為主。我去過他蘭園的工作室,有個香爐,他說打坐打一炷香的時間即可。冥想,乃至什么都不想,進入空境。奇跡在于,年過半百,同齡老友身體紛紛有恙之際,老韓什么問題也沒有。皮肉薄緊,五官原樣,正所謂“白里透紅與眾不同”(顧前語)。這么多年,每次見,都容光煥發、熱情洋溢,從無憔悴之容,更情緒波動之狀。仿佛他已然做到了平行,平行于這個世界,平行于自己的生活,超級穩定或死水一潭。
也可以這么說,老韓是講修養的那種人。修,修身修德修文;養,養生養命養道。所以在我看來,老韓雖然在同代作家中算窮的,身上委實是有些貴氣的。在交際和待人接物上,就我觀察,老韓所干的趨向于刪繁就簡,去偽存真。他說有個國外科學家已經證明了:一個現代人所能記住的名字大約是兩百來個,這和一個原始人所能認識的部落成員人數相當。他已經懶得針對偽善說什么了,他說“偽惡”也不對。他說我就是典型的“偽惡”,這確實讓我凜然一驚。
老韓現在的寫作也很穩定,基本兩年一長篇。他說他已經不介意“好壞”,而注重職業和專注。2008年,我在廣州,當時老韓去廣州搞一個新書發布會,我也去了。主辦方邀請了新朋舊友袞袞諸公輪番針對老韓發言,我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現象,發言的人無不揪住老韓這么多年來的清貧與“打卡上班”而表達同情和敬佩。這是什么意思?老實說,我很不以為然。我的理解是,此類場合是談論一個作家談論他的作品,清貧和寫作紀律只是一個人的存世和寫作方式而已,并不重要。就好比宋徽宗不可能因為他是皇帝就有損他的藝術水準。所以,叫我發言時,我所說的是:韓東的寫作已經成為我們這個國家文學傳統的一部分,在我看來,他具備這個時代眾多知名作家不具備的事關文學和詩歌本身的影響力。當然了,他是否影響了一個時代,是否名垂千古我不知道,但他起碼影響到了我(大意)。一晃多年過去,我仍如是觀。
來源:江蘇文學(微信公眾號)
作者:曹寇
http://www.chinawriter.com.cn/n1/2018/0321/c404031-2988097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