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世界華語微型小說年度系列評選揭曉
由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研究會、《微型小說選刊》《微型小說月報》、作家網、中國微型小說(小小說)創作基地等聯合舉辦,中國作家·《雨花》讀者俱樂部、游讀會、《作家報》等協辦的世界華語微型小說年度系列評選,從2018年5月開始征集資料,到2018年12月下旬開始整理各國各地的申報材料。我們從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的視野來考量、比較,本著公正、公平的宗旨,以材料為評選依據,經一個多月緊張的查核資料,初評、終評,現評選揭曉。
一、2018世界華文微型小說10大新聞
1、第十二屆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研討會12月14—16日在印尼首都雅加達召開,中國微型小說作家凌鼎年全票當選為新一屆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研究會會長,滕剛當選為秘書長;
試歐尚新品換萬金
2、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長郟宗培2月份病逝。9月,中國微型小說學會在上海換屆,《故事會》主編夏一鳴任新會長,《故事會》籃版副主編高健任秘書長;
3、第七屆魯迅文學獎評選揭曉,馮驥才的《俗世奇人》獲微型小說獎;
4、12月,世界華文微型小說40年40件大事、40年40位貢獻獎評選在雅加達揭曉;“寓樂灣杯”世界華文微型小說雙年獎(2017—2018)評選揭曉,在雅加達頒獎;
5、中國微型小說校園行,4月進南昌師范學院附屬中學,2000多師生參與活動;5月進江蘇太倉市第一中學,并舉辦凌鼎年文學成果展,中國作協副主席葉辛、江蘇省作協副主席王堯教授等領導去揭幕;
6、7月,由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項目“微文學與新讀寫”課題組、中國微型小說教培基地、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研究會、北京寓樂世界教育科技公司、《微型小說月報》雜志社等聯手發起2018世界華文青少年微文學大賽暨第二屆全國青少年創意寫作大賽決賽,在云南昆明市舉辦,100來位學生選手是從5個國家和中國40多個城市2000多名學生海選賽中脫穎而出的;
7、《小說選刊》主辦的首屆汪曾祺華語小說獎公布,山東蔡中鋒獲微小說作家獎,中國微型小說學會主辦的第16屆全國微型小說年度評選揭曉;由印尼華文作家協會主辦,面向東南亞國家的金鷹獎、金雀獎(微型小說)在雅加達頒獎;
8、《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全國小小說學會聯盟先后公布改革開放40周年40篇小小說、微型小說40位業界人物,40年百篇經典;各地省一級微型小說、小小說學會也聞風而動,評選了各省改革開放40周年40篇小小說、微型小說;
9、蘇州吳文化研究院副院長宋桂友教授帶領他的研究生團隊,完成了微型小說作家《凌鼎年文學年譜》,這是世界華文微型小說文壇的第一例。
10、閃小說異軍突起,征文、頒獎、研討會、出版等接二連三,省市一級學會、沙龍成立在全國遍地開花。
二、2018世界華文微型小說10大致敬人物
1、馮驥才:集子《俗世奇人》獲第七屆魯迅文學獎之微型小說獎;
2、溫瑞安:在冠名并支持首屆“溫瑞安杯”世界華文武俠微型小說大獎賽基礎上,自費帶他的團隊到杭州天翼閱讀出席頒獎會,親自給特等獎獲得者頒獎,又繼續支持第二屆大賽;
3、凌鼎年:策劃、組織、舉辦一系列世界性微型小說活動。2018年有《高樓墜物》《地震云》《馬云廟》等3篇被《小說選刊》選載;《愚公移山》《藍色睡蓮》等23篇次篇被《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等選載;有《四要堂子孫》《甲乙丙》等29篇次收入年選本等各種選本;出版《凌鼎年微型小說選》點評本,《凌鼎年微型小說28講》《真假愛情》《凌鼎年序跋集》等4本集子;2018年還簽約了英漢對照本《五彩繽紛的世界》《超級網蟲》《石頭剪刀布》等3本集子,交付了小小說集子《婁城物語》,均在2019年一季度出版;主編《世界華文微小說經典叢書》28本(加再版30本,共58本),一年內還主編法治微型小說集、武俠微型小說集、教師微型小說選、年選本等15本。5月,凌鼎年文學成果展在太倉開幕;12月,《凌鼎年文學年譜》在蘇州完稿;一年內被聘為海內外十來個大賽的終評委,致力于把微型小說推向世界,致力于微型小說海內外的雙向交流。在雅加達全票當選為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研究會會長;
4、楊曉敏:策劃、組織、舉辦一系列全國性的小小說征文、評獎、筆會等活動,領導全國小小說協會聯盟,評論、推介多位小小說作家,培養新人新秀,主編小小說集子、叢書;
5、龍鋼華:在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編著的《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綜論》(上下冊),122萬字。并再次申請到國家級社科項目《微型小說作家年譜》,提升了微型小說的層次;
6、劉斌立:主編《微型小說月報》原創版、選刊版;發起2018世界華文青少年微文學大賽暨第二屆全國青少年創意寫作大賽,并啟動了第三屆。獨家資助“寓樂灣杯”世界華文微型小說雙年獎(2017—2018);
7、程思良:以推進閃小說文體為宗旨,在全國范圍內開展了一系列閃小說活動,主編閃小說刊物,主編閃小說集子,扶植、推介了不少閃小說作家,促成了各地多個閃小說學會、沙龍的成立,并把閃小說作品推介到海外華文報刊;
8、袁 霓:作為印尼華文作家協會總會會長,在雅加達操辦了第十二屆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研討會,20個國家300多位作家參與,還主辦了面向東南亞的金鷹獎、金雀獎征文,以及隆重的頒獎典禮;
9、黃俊雄:加拿大多倫多SENECA學院退休英語教授,系加拿大華裔作家、微型小說研究學者、翻譯家,2005年獨立翻譯、出版了英譯《中國小小說選集》,引入歐美大學作為教材。2018年再次啟動新一輪的翻譯工作,經過一年多的努力,《新編中國小小說選集》已殺青,共翻譯了中國106位作家的170篇作品,6位學者的6篇論文,約60萬字,2019年將公開出版、發行,將作為新的教材及多用途的中國當代文學、文化讀本。
10、鄭蘇蘇:作為澳大利亞學者,在翻譯、出版了《漢英對照中國古代散文選》后,又獨立完成了《五彩繽紛的世界——凌鼎年微型小說選》的英文翻譯。已與美國南方出版社簽約,2019年一季度免費在美國公開出版、發行。
三、2018年度微型小說十佳新銳作家
1、唐波清(湖南)
2018年1月,微型小說集《花癡》首發式在北京成功舉辦;9月,微型小說集《兩棵香椿樹》出版;在《紅網論壇》開設微型小說個人專欄。在各報刊共發表107篇微型小說作品;多個報刊推介他。
2、王文鋼(江蘇)
2018年在《青春》《安徽文學》《金山》《中國作家研究》《林中鳳凰》等報刊發表微型小說十余篇;有作品被《微型小說選刊》等選載,有作品入選年選本,有3篇作品被加拿大教授翻譯成英文,收入《新編中國小小說選集》;11月在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出版微型小說集《眾生臉譜》;應邀出任多個微型小說征文的初評委,義務為《小小說大世界》雜志在線組稿、編輯;并參加江蘇省文學院首屆高研班,《雨花》寫作營第二期,江蘇省微型小說年會,江蘇省作協主辦的徐州文學現象研討會等。
3、大 海(廣東);
2018年,在《作品》《小說月刊》《華夏》《羊城晚報》《澳華文學》等國內外報發表微型小說81篇,被《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小小說月刊》等選載14篇;6篇獲獎,多篇入選權威選本,并有多篇被選作各地中學考試模擬卷;入選“改革開放40年最具影響力的小小說”榜。
4、冷 江(安徽)
2018年,在《小說月報》《青年文學》《安徽文學》《貴州文學》《河南文學》《青年文學家》《草原》《金山》《遼河》《百花園》《小說月刊》等發表78篇微型小說;多篇作品被《讀者》《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雜文選刊》轉載,十余篇入選各類年選,10來篇獲獎;
5、飛 鳥(河南)
2018年,在《安徽文學》《廣西文學》《小說月刊》《金山》《天池》等發表36篇微型小說,有多篇被《微型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選載,有多篇進入各地中學考試卷與年選本等,還為公司組稿編輯、出版微型小說集子、閃小說集子。
6、陳修平(江西)
2018年在《安徽文學》《小說月刊》《百花園》《湛江文學》《領導科學》等發表微型小說十余篇,有作品被《小說選刊》轉載;2篇入選長江文藝出版社年選本;并于2018年負責創辦九江日報月末版《長江文學》,開辟了“小說薈”版面,專門刊發微型小說,全年出版12期,共選發各地微型小說作家的優秀作品50多篇。
7、吳 蘋(山東)
2018年在《山東文學》《小說月刊》《百花園》《天池》等發表微型小說20多篇,有8篇作品被《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民間故事選刊》選載,有3篇作品入選漓江出版社、長江文藝出版社、百花洲文藝出版社的微型小說年選本與排行榜。
8、陳慧君(山東)
2018年發表微型小說多篇,有微型小說作品被《海外文摘》轉載;獲第十六屆中國微型小說年度獎三等獎等4個獎項;2018年加入淄博市作協、淄博市青年作協,與中國自然資源作協、中國微型小說學會,還參加了魯迅文學院國土作家班及山東省第20屆高研班學習。
9、甘應鑫(廣東)
2018年在《南方都市報》《寶安日報》等發表微型小說多篇,有作品被《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意林》等轉載,有作品被百花洲文藝出版社、長江文藝出版社、現代出版社等三家出版社出版的微型小說年選本收錄。
10、李景澤(河北)
2018年在《小說月刊》《短篇小說》《小小說月刊》《故事會》等省級期刊發表微型小說多篇。11月,“李景澤小說作品研討會”在河北省張家口市舉辦,《張家口日報》重點報道、推介,據公開資料顯示,系國內舉辦的首個90后作家微型小說作品研討會,也是目前90后發表微型小說作品最多的一位。
四、2018年度優秀微型小說集

1、朱文輝(瑞士作家)約稿各國華文作家撰寫了數十篇孝親主題微型小說,由他翻譯成德文,主編為德文版微型小說選《今古新舊孝親文學集》,由瑞士蘇黎世普隆出版社2018年9月出版;

2、王文鋼微型小說集《眾生臉譜》,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8年11月出版;

3、唐波清微型小說集子《兩棵香椿樹》,團結出版社2018年9月版;

4、陳振林微型小說集《傳遞一束鮮花》,中國書籍出版社2018年6月出版;
五、年度微型小說理論與評論獎:
1、龍鋼華(湖南邵陽學院教授)編著的《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綜論》(上下冊),122萬字,系國家級社科項目,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8年11月出版;
2、郭虹(湖南文理學院教授)與戴希合作主編的《武陵微小說評論集》(精裝本),九州出版社2018年7月出版;
3、凌鼎年《凌鼎年微型小說28講》(精裝本),光明日報出版社2018年1月版,全國新華書店發行,當當網、京東、亞馬遜網等有售;
4、鄧全明(蘇州健雄學院副教授)在海河大學出版社2018年9月出版的評論集《從建構性價值取向看新時期蘇州小說創作》,其中第九章系《凌鼎年:婁東文化系列小小說的價值建構》。該書已獲江蘇省委宣傳部、江蘇省作家協會主辦的第七屆“長江杯”江蘇文學評論獎;
5、鹿禾先生《小小說創作中心理環境構建的新與奇——小小說創作筆談》(4358字);原載云南省作協《邊疆文學·文藝評論》2018年1期
六、年度微型小說十佳優秀作品:
1、凌鼎年《高樓墜物》,原載《時代文學》2018年4月號,《小說選刊》2018年6期選載;《小小說選刊》2018年15期選載;《微型小說選刊》2018年15期選載,收入2018微型小說年選本,被《高考閱讀》雜志推介;
2、練建安《拉花樹》,原載《長城》2018年5期,收入2018微型小說年選本;
3、肖建國《三更月嗚咽》,原載《作品》2018年12期;
4、劉 緯《郎老道》,原載《遼東文學》2018年第3期,收入2018微型小說年選本;
5、邢慶杰《白鴉》,原載《微型小說選刊》2018年第7期“名家新作”;
6、甘應鑫《狼叫》,《讀者》2018年第2期;語文網全國高考教輔資料庫、全國中學聯考題庫;
7、青霉素《柳先生的正骨膏》,原載《小說月刊》2018年4期,轉載《小說選刊》2018年5期;
8、葉 騎《雪夜的老人》,原載《啄木鳥》2018年8期,《微型小說選刊》2018年20期轉載,入選《2018年中國微型小說精選》。
9、曾憲濤《害怕》,原載《小說月刊》2018年2期,《小說選刊》2018年3期轉載;
10、希尼爾(新加坡)《丹那美拉的潮聲》,原載《香港文學》2018年7期;
七、2018年度微型小說排行榜(100篇):
獨眼八爺 田詩范
老郎和老狼 姜鐵軍
尋找一模一樣的人 紀洪平
醫者 陳振林
薅草 張建忠
烏莊 白小易
狗拿耗子 朱克乾
穿襪還是戴帽 戴 希
百家飯 鐘慶作
向左,向右 羊 白
夕陽 亞 華
誰是英雄? 徐均生
不要臉 謝飛鵬
荷花,荷花 王世虎
兩個村莊 田 宇
云袖 秋子紅
分量 清 山
母與子 祁軍平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 龐 滟
攢點力氣去尋死 劉正權
榜樣 劉永飛
賽罕烏拉之巔 劉國星
倒影 劉琛琛
醉人的夜晚 李遠見
在地圖中查看尾部掛燈籠的人 李 艷
關關雎鳩 李伶伶
恐怖列車 李景澤
右手的命運 鳳 凰
九月快遞 徐林申
將軍與王 候擁華
遠見 何亞兵
竊畫者說 桂忠陽
驚艷馬骨胡 墨 村
金佛手 遲占勇
風景 陳修平
放生 陳 敏
離散 陳力嬌
寫在手臂上的遺囑 陳立仁
沂蒙全蝎 陳慧君
神醫 曾立力
一把轉椅 張華亭
鹽之愛 劉長虹
尋兵記 揭方曉
一個饃的故事 魯興華
兄弟 胡 炎
母親的救贖 婁喜雨
哭孝 朱士元
戀石 曹隆鑫
借車協議 張孝軍
山情 董知遠
秋風辭 冉小雨
母親的房子 馬新亭
離那湖水遠一點 尤秀玲
老張的象棋 魏傳軍
爹的兩個爹 高 杉
走眼 顧文顯
冬日 佟掌柜
蒼蠅 戴玉祥
歌聲嘹亮 江 岸
王的女兒 林庭光
不記賬 王義寶
比道路更遙遠 吳 蘋
漁家傲 李利軍
暗示 趙悠燕
人性 劉 勇
興安生死戀 邴繼福
魚鷹 陳 勇
1975年的一頭豬 馬 衛
萍水相逢的朋友 凌君洋
無人問津 江東璞玉
你獨自怎可溫暖 符浩勇
碎裂的題字 汪學猛
時差 劉斌立
大匠 程思良
書殤 周 蕖
1938年的魚 顏士富
翡翠手鐲 馮春生
最后的幫助 藍 月
六爺 盧 群
分居 秦景棉
我要去北京 桃 子
浪漫的日子 劉 公
蒼耳子 高 軍
單身老王 安 諒
中華神耳 蔡中鋒
深算 田玉蓮
1960年的牛肉 袁良才
國際玩笑 荒 城
瘋城 陳永林
帶走的大相冊 (中國香港)東 瑞
丹丹溫 (中國澳門)許均銓
尋找埃芬伯格 (澳大利亞)王若冰
賭場撈人 (澳大利亞)呂 順
埋伏 (美國)冰 凌
煩惱 (美國)夏 婳
按摩床 (美國)虔 謙
告別 (加拿大)鄭南川
撿錢包 (德國)呢 喃
鄰座人 (日本)華 純
六月雪 (南非)陳 盛
附《年度微型小說十佳優秀作品》:
1、高樓墜物(微型小說)
凌鼎年/文
七月流火,暑熱漸消。但臺風卻接二連三,且一個比一個囂張、暴虐,“天一”臺風在太平洋生成后,從三級颶風,發展到四級颶風,再發展到五級颶風,最后以每小時150英里的速度在海面狂飆突進。這可是近年最強的一次臺風,而且速度極快,路線詭異,它在海上莫名其妙地突然拐了一個彎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撲我國沿海S市,因是半夜到的,讓很多的單位、居民防不勝防。
子夜時分,大部分居民都進入了夢鄉,不少人被乒乒乓乓,呼呼啦啦的聲音驚醒,連忙起來關窗的關窗,收衣的收衣……
這一夜,那風的呼嘯,雨的傾盆,物的撞擊,屋的倒塌,樹的折斷,一次次充徹著耳膜。
住在底樓的華老伯是個上過越南戰場的老兵,因二級傷殘提前退休的,他耳背,是半夜起來小便才知道暴風疾雨來了。華老伯是個盆景愛好者,他之所以不要住高樓,要底層,住了103室。就是為了培植、放置盆景。他的院子里,大大小小的盆景上百盆呢,有榆樹樁盆景、五針松盆景、羅漢松盆景、銀杏盆景、枸杞盆景、老梅盆景、火棘盆景、雀梅盆景、榕樹盆景、紫薇盆景、臘梅盆景、金桔盆景、蘋果盆景、枸骨盆景、石榴盆景、枷欏木盆景、紅豆杉盆景、金銀花盆景、九里香盆景、六月雪盆景等,其中不乏名貴品種。
前幾天,老伴要他一起參加夕陽紅旅游,他因放不下這些性命交關的盆景,執意不去。
一個人在家的他,一聽風雨如此大的動靜,擔心這些盆景被暴雨淋了,被高空落物砸了,就穿好衣服,披上雨衣,急步來到后院里,要把那盆他最心愛的紅梅樁盆景搬到室內。
這棵古梅樁少說有200年樹齡,盤根錯節,古樸崢嶸,且老樹新枝,相映成趣。到開花時,冰肌玉骨,獨步早春,凌寒留香,讓華老伯深深鐘愛。
華老伯剛搬起這盆古梅樁盆景,突然從天而降一只帶泥的花盆,巧不巧正好砸在華老伯的頭頂,華老伯“哎呀”慘叫一聲,就倒在了地上,而這一切,被風聲雨聲完全淹沒了,沒有任何人注意到。
老太婆人在外面旅游,心里一直牽掛著老頭子,一天要打兩次電話,互報平安。臺風的第二天早上,老太婆一直打不通華老伯的手機,打家里座機也沒有人接,急了,就打電話讓女兒彬彬到家看一下,這才發現老父親已魂歸九天。女兒彬彬開始以為老父親是不慎滑一跤,摔死的,因為院子里除了盆景還是盆景,但當脫去雨披,發現不對,老父親的天靈蓋都被砸碎了。毫無疑問,老父親是被高空墜物砸中送命的,彬彬立馬報了案。
民警察看了現場,也認定是高空墜物,但昨晚那么大的風雨,多少大幾十倍重幾十倍的廣告牌被吹落,吹落幾盆花花草草那又算得了什么,肯定不是人為謀殺。不過要認定是誰家的花盆,似乎有點難處,發案時間在晚上,又是臺風中,誰看見呢,除非有人主動承認。
昨晚花盆從樓上掉下砸死底樓華老伯的消息很快傳遍朝陽小區,出了這么大的事,更沒有哪家敢承認花盆是他們家掉落的。
那我家老父親就這樣平白無故地死了?不行不行,那不行!要知道,華老伯是對國家有貢獻的榮譽軍人,離休工資要一萬多,住院全報銷,也算家里的搖錢樹,這么能說走就走,沒有個說法呢。
彬彬告到了法院,起訴物業與33層樓上所有住戶,要樓上人家集體賠償,每家賠一萬。消息一出,樓上的住戶就炸鍋了,二樓三樓的第一個跳了起來,二樓三樓的說:我們自搬進來到現在從沒有種過花草,養過盆景,這是所有住戶進進出出都看得見的,憑什么我們也賠,不賠,說到天邊去也不賠!
四樓五樓的也氣壞了,說:你們動腦筋想想看,昨晚的風這么大,一只小小的花盆掉下,有可能垂直而下嗎?早就不知偏到哪兒去了。
這觀點得到了503室、603室、703室,一直到33層的3303室的一致贊同,是啊是啊,絕不可能是我們。都表示:責任不在我們,要錢,沒門!
住戶們說的也不是一點道理沒有,如此分析下來,那就是01、02、04、05、06室的有嫌疑,有責任,越住高層的,嫌疑越大。可這些住戶也不是軟柿子,怎可能心甘情愿平攤責任與錢呢,都說華老頭家的是不是想錢想瘋了,不但要我們出錢,還讓讓我們背黑鍋,太混賬了。
14樓有個剛退休的張阿姨,本來雙軌制使她退休工資只拿近兩千元,心里不平衡,現在又要她賠1萬元,她氣不打一處來,就開罵了,一罵樓上哪家王八蛋掉了花盆不肯承認,拖累大家,良心被狗吃了;二罵華老伯女兒彬彬掉在錢眼里了,就算賠到錢,吃了也撐死,不得好報……
法院還沒有判,鄰里關系就變了,原本和睦的關系一掃而去。
住33層的溫老板生意做得不錯,還是政協委員,他覺得為這些錢鬧得臉面都不要了,鄰里關系都僵了,不值。他找到法院,說一共要多少錢,我來出吧。
法院正傷腦筋,不知怎么判為好。見有住戶愿出錢,那豈不皆大歡喜,考慮再三就同意了。據說一共60萬。
溫老板萬萬沒有想到,不久,小區里在傳:這掉下的花盆十有八九是溫老板家的。要不,他為什么不聲不響出了60萬。連政協主席也問了他:那花盆真的是你家33層掉下的?
溫老板目瞪口呆,萬萬沒有想到會是這結果。
原載《時代文學》2018年4月號;
《小說選刊》2018年6期選載;
《小小說選刊》2018年15期選載;
《微型小說選刊》2018年15期選載;
收入2018微型小說年選本;
《高考閱讀》雜志2019年3期推介。
2、拉花樹
練建安/文
玉秀從楓嶺寨嫁入老唐家有二年多了,不見動靜。老唐家三代單傳,金線吊葫蘆。家娘年輕守寡,好不容易撫育獨子成人。家娘心焦,苦楚無從訴說。
六月盛夏,艷陽高照。生媚玉秀從溪邊回來,在門坪前的竹竿上晾曬衣衫。家娘端水出門澆花。客家婦女擅長唱山歌,黃遵憲先生說“矢口而吟”,可以“竟日往復不絕”,感嘆“此才何其大也”。家娘會山歌,低聲唱道:
新買花盆種芙蓉,朝朝沃水望花紅。
唔知芙蓉無子結,花紅結子有家風。
玉秀何許人也?出了名的山歌妹。家娘指桑罵槐的用意,豈不曉得?隨口對唱:
大大田坵等郎耕,細細牛牯拖唔行。
犁頭入無三寸土,話俺禾子樣般生?
唔,意為不;話俺,叫我;樣般,怎么樣。田坵、牛牯、犁頭、禾子是巧妙的比喻,形象、生動、含蓄。家娘悟出了生媚還無“恭子”的緣由,羞紅了臉,閃入屋家,連澆花的瓢勺也忘了拿走。
文寶年方十五,清秀,頗單薄,講話細聲細氣,隨七里灘的六子師傅學剃頭。六子師傅頂上功夫好,說不收徒,唯獨看中了文寶。師徒倆沿汀江村落行走,擺開攤子,刨刨刮刮,一站就是老半天。
這天傍晚,文寶回到家,喊累,倒頭就睡。
“阿寶,阿寶,吃飯啦。”玉秀搖醒了他。
文寶伸懶腰,趿拉木屐,坐到了桌前。娭子今晡端來了熱氣騰騰的陶罐,里頭是黨參、當歸、枸杞燉牛鞭。娭子說:“兒啊,賽華佗說啦,這個管用。”
文寶瞄了一眼,愛理不理的樣子。玉秀表情平靜,端碗吃飯。
深夜,娭子有心事,躺著豎起了雙耳。隔壁果然有了動靜,吱嘎吱嘎幾下子,又消停了。
江邊的楓葉又紅了,燦若云霞。江上,不時有大雁飛過。
玉秀還是不見一點動靜。家娘幾次想問問,囁嚅著,就是張不開口。
排幫兄弟在懸繩灘失蹤前,公爹置有三畝半河灣地。玉秀下地鋤草,一走神,扭傷了腳腕。
桂招嫂看到了,背她回家,臥床靜養。
家娘把生蛋老母雞殺了,燉湯,送到玉秀的床前。
文寶到七里灘上工。六子師傅見面就說:“回去,回去,你想累死你娘啊?”
汀江常發大水,上游沖下些樹木枝椏,撈起曬干,供燒火做飯用。秋日水清且淺,缺過冬燃料。家娘雞啼起床,上山割蘆箕,一日挑回兩大捆。
蘆箕堆滿了屋后檐下。玉秀傷愈,要煮飯,來到后墻取燃料。家娘剛挑回的一擔魚骨木柴擋路,竹杠還插在那里。玉秀上肩試了試,死重,差點閃了腰。
玉秀的眼睛潮濕了。
夜晚,一家子圍桌用餐。竹篾火光閃爍。玉秀紅著臉說:“娘啊,聽說有個啥,叫什么摸石頭的。”家娘一聽,滿臉堆笑:“有,有,摸子石,摸子石!”玉秀說:“哦,是這個石頭。”家娘放下碗筷,雙手比劃:“靈驗哪。前村的細狗嫲摸了,生了雙巴卵。秀啊,娘陪你去走走?”玉秀點點頭。文寶問:“娘,你們都說什么呀?”娭子嗔罵:“你這個木犢雕,啥都不懂。”
摸子石在杭川紫金山麒麟殿前,高三尺,直徑八寸,呈圓柱形,似男根。
暮色蒼茫。玉秀悄悄來到摸子石邊,看看四下無人,迅速解開上衣,裸露出肚皮在摸子石上下來回摩擦,而后扣好衣服,赧然匆匆離去。
轉過山彎,家娘在黑暗中鉆了出來,給玉秀披上小棉襖,說:“秀啊,莫著涼噢。”
春雨瀟瀟,矮墻上的木芙蓉綻出了新芽,房前屋后的草樹,綠了。
驚蟄日。客家諺語說:“懵懵懂懂,驚蟄浸種。”庭院天井邊,家娘和玉秀合力搬來大水缸,淘洗稻谷。得閑,家娘問,秀啊,有了么?玉秀搖搖頭。家娘說,俺們去拉花樹?玉秀點點頭。
客家民間通常稱生女兒為“帶紅花”,生兒子為“帶白花”,不孕不育就是“不帶花”。拉花樹,指的是祈求花木神賜予子嗣。
老歷六月初一,花公花婆會期日。家娘和玉秀提著一盞燈火,早早地來到了花神廟,挑選好一株開滿白花的茶樹,擺好米酒果品,燃燭焚香禱告:
茶樹公,茶樹婆,
保佑俺生養個學生哥。
俺生養了個學生哥,
殺雞提酒來報喜,
相結您茶樹做外公來做外婆。
許愿畢,燒了寫有夫妻生辰八字的求子符,摘下一顆果實,她們提燈回家。到家,那盞燈火放在了灶君菩薩神位前,果實放在玉秀陪嫁衣箱的角上。
春耕大忙,家娘晨起脫秧,跌倒在爛泥地。
玉秀背負家娘來到賽華佗藥鋪。賽華佗一搭脈,沉思良久,復診,又復診,笑了:“都是累的,吃好睡好,百病全消。”
家娘執意要自家走回家。賽華佗招手,對玉秀低聲說:“有好吃的,盡管做給你家娘吃。”
玉秀忍住淚水,緊趕幾步,攙扶家娘。
現在,輪到家娘臥床不起了。
這天夜里,家娘輾轉難眠。突然,她聽到了隔壁玉秀激烈的嘔嘔聲,反反復復。
家娘露出欣慰的笑容,迷迷糊糊竟睡著了。
原載《長城》2018年第5期
3、三更月嗚咽
肖建國/文
我說的這些話啊,你可別當真,只當是一場夢好了。
——老洼
那年秋天,我在湘西一個叫瓦拿的小山村住了幾日。
“瓦拿”是方言,意思是貧窮的山坳。這村子也確實太窮了,至今還沒有一條像樣的土路,連通外面的世界。我從小鎮翻山越嶺、涉水過河來到這里,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舊社會。
墻是土墻,瓦是灰瓦,斑駁的木門吱呀作響。室內簡潔、干凈。兩把竹椅,一張方桌,還有樸拙厚實的木床。這就是老洼經營的“客棧”。
我到達時,太陽西斜。空空蕩蕩的院子里,除了樹,就是風。老洼對我說,村里全是老骨頭,年輕人都出去撈世界了,孩子們則在山下上學。老洼五十出頭,腿有殘疾,出不了遠門。就緊跟形勢,把村民廢棄的房屋租過來,翻修一新,辦起客棧。
有人笑他,這窮鄉僻壤的,鬼都不來,會有人來嗎?
老洼回應道,現在都進入漁網時代了,那么多的魚擠在一個網里,這里的荒涼,說不定就是風水寶地。
老洼把一張張圖片拋到網上。枯藤老樹昏鴉,古道西風野花,小橋流水人家,這里應有盡有。于是,就有人舟車勞頓來了。老洼算算,除去成本,每月能賺壺酒錢。
熟悉下環境,天色已暗,裊裊升起的炊煙讓小山村活躍起來。隔壁一老叟佝僂著腰,敲著木盆,發出咚咚回響,呼喚著山坡上貪玩而晚歸的牛羊。老叟一身黝黑,眉毛很淡,好像隨時都會抹掉的可能。
他沖我笑笑,露出一張沒牙的嘴,算是打了招呼。
整個傍晚,我看到六七位老人,他們行動遲緩。見到我,臉上都露出木然的笑。
夜里,我在半醒半夢間,隱隱約約聽到一陣哭聲。剛開始嚶嚶嗚嗚,嗓音嘶啞,持續低沉,像是用手掌捂著嘴巴,不敢讓悲痛放肆開來。間或有些哽咽,噸噸幾下過后,傷心的抽泣則更加凄切。最開始是一個人哭,緊接著是兩個、三個…哭聲有了力量,越顯悲壯。我在這悲壯的力量中,由迷糊變為清醒。咬咬舌頭,疼!我明白,這不是夢,而是真實的存在。
人一清醒,恐慌便襲遍全身。我輕輕側轉身,那哭聲就像看著我似的,忽然由高變低,混合的悲傷又變成了單一的嗚咽。如泣如訴,凄凄慘慘,聽之在左,忽之在右,我渾身起滿雞皮疙瘩。
這半夜三更的,難道有鬼不成?
看看手機,臨近子夜。伸手拉燈,電卻停了。雖然老洼曾交待過,夜里會停電。但在這個鬼魅迷離時刻,任我內心如何堅定,也有些不寒而栗。
我摸索到床頭的搪瓷缸子,索性坐起來。這時哭聲稍弱,可依舊在房間里縈繞徘徊。透過窗子,我看到半輪秋月浮在云霧縹緲的西天。西天很低,緊扣在屋檐下。哭聲就好像從那里傳出,通過風、通過霧、通過山嵐,絲絲縷縷傳入耳膜,鉆進腦海。那月芽也對我發出清冷的笑,隱約可現的鳳眼中,忽地涌出大片雪白的淚。
我駭然。哭聲也戛然而止。這一夜,無法入眠。
第二天,我問老洼,可曾聽到哭聲?
老洼瞪著鼓眼泡,憶怔片刻,把頭搖得如同撥浪鼓似的說,沒!我再小心詢問老叟,老叟夫婦異口同聲回答,沒——有——啊。
我在詫異中感覺到,要么他們都在說謊,要么我真的是出現了幻覺。
好在第二天夜里,哭聲再次響起。剛開始依舊是嚶嚶嗚嗚,有些強忍住似的。慢慢地有哭聲加入,悲傷的渲泄順暢許多。我翻身起床,躡手躡腳走出小院。
白天,我已看好地形,非常自信哭聲來自鄰居老叟。踩著月影,循著哭聲,我輕輕來到老人的泥墻外。果然不錯,有七、八位老人坐在院中,倚著老榆樹,圍成一個圈子,正在默默哭泣。有的哽咽,有的抽噠,有的獨自抹淚。院里院外,沒有言語,只有嚶嚶嗡翁、伊伊唔唔的哭聲。哭到慘死處,嚇得半邊月亮趕緊墮入云層,天地為之一暗。
夜不涼,我卻瑟瑟發抖。老人們哭過一陣子后,你拉我一把,我拽你一下,互相攙扶站起身來,然后各自蹣跚著回家。我揉揉雙眼,靜靜心神,突然感悟自己冒昧的出現這里,確實很不厚道。
第三天夜里,我期待哭聲再次響起,可惜沒了。
第四天依舊沒有。
第五天,我要返回小鎮,老洼來送我。走了很長一段土路,老洼才開口說話。他說得很緩慢:好多年了,都已成了習慣。人越老,越是想念外出的子女。特別是到了晚上,更覺孤零零的無所依靠。剛開始,只有老叟因思兒哭泣。沒想到這一哭,就好像在朦朧的淚水中見到兒子一樣,思念之情頓時有所緩解。其他老人聽到后,紛紛仿效。經多年驗證,老人們在三更之月思念親人,則子女感應更加靈驗,都會及時打回電話。于是乎,這就成了老人們想見子女的一種習慣。
我聽完,默不做聲。突然問:這兩天,小山村的電話多嗎?
老洼一臉苦相,極誠懇回答:沒有。
不過,老洼旋即補充道,我說的這些話啊,你別當真,只當是一場夢好了。
原載東省作協主辦的《作品》2018年12期;
4、郎老道
劉緯/文
偽滿的時候,在咱們關東山,有個郎老道,大號郎然亭。提起郎老道,那可是個婦孺皆知的人物。
郎老道當年也就三十七八的年紀吧。中等個頭,面容清秀,冬夏一襲淺藍色道袍,一雙細長的丹鳳眼,藏著機敏;舉手、投足之間,透著習武之人的輕捷、干練。也許是在寺廟里住久了,在他的身上,總能聞到一股濃濃的、夾雜著中草藥味的香火味。
郎老道的醫術是個神話。人家看病,望聞問切,他只用眼望。病人一進屋,他上下一打量,就知是什么病。房前屋后,隨手薅一把野草,煎了,喝下,保證藥到病除。有一次,一個人哼哼呀呀地被抬進廟里。他上前看一眼,不問青紅皂白,從灶坑里抽出一根燒火的杏條,向病人沒頭沒腦地抽了過去,病人痛得爬起來就跑,跑回家,病好了!
老百姓都稱他是郎神仙。
當地老百姓說,郎老道自六七歲起,便跟著師父陳道長在這一帶化緣。陳道長羽化后,郎老道嫌自己太孤單,便收了一個啞徒弟。大多時候,他都留啞徒弟看門,自己只身云游。
郎老道住持的關帝廟,遠離村屯,在一個十分偏僻山溝里。1936年,日本人實行“歸鄉并屯”,郎老道便不再云游,整日在廟中打坐練功,教徒弟識字。
一天夜里,幾個日本鬼子突然闖進了關帝廟,來抓捕他的徒弟,說他徒弟私通抗聯。恰巧,道童出去了,便把正在打坐的郎老道抓走了,然后,一把火燒了寺院。
第二天清晨,鬼子押著郎老道,來到了狼狗圈。圍子里的男女老幼聽說了,紛紛地從四面八方趕來,他們牽掛這個善良的道士。
鬼子將郎老道推進了狼狗圈。眾人看了,有的急得直哭,有的跪在地上磕頭,為他祈禱。只見郎老道進了狗圈,找了塊干爽的地面,不慌不忙地坐了下來,雙腿一盤,兩眼微閉,嘴唇微動,誦起了《心經》。
這時,三只兇猛的狼狗被放了出來。這些狼狗,是用活人訓練過的,看見活人,分外興奮,兩眼血紅。斷喉、開胸、掏心,一兩分鐘,一個大活人就會變成幾塊鮮血淋漓的肉塊。只見三條狼狗閃電般撲向郎道士,眼瞅著一場悲劇就要發生了。有的婦女嚇得一聲慘叫;有在趕忙閉上了眼睛。幾個日本鬼子相互看了一眼,一陣會心的怪笑,他們正等著看一場好戲。
可是,三只狗在郎道士跟前突然停下了。兩條狗膽小的狗,驚恐地轉身就跑,另一只狗膽大些的,圍著郎道士圍了兩圈,在他的后背嗅了嗅,也走開了。
幾個鬼子大驚,臉色慘白。突然,兩個鬼子沖進圈里,把郎老道扶了出來。待郎老道在狗圈門前立定,幾個鬼子突然雙膝一軟,跪在地上,一邊不住地給郎道士磕頭,一邊嘴里還在不住地唸叨什么。說些什么,沒人聽得懂,但眼里分明有一種恐懼。郎道士撣去身上的泥土,面無表情,瞥都沒瞥他們一眼,就慢慢地走遠了。
事后,有人說,那郎老道肯定身懷法術,將自己幻成了一匹狼,把那些狼狗嚇退了。
鄉親們一齊涌向那座被燒毀的關帝廟。只見郎老道坐在一堆斷磚殘瓦旁邊,見到鄉親們,他忽然朗聲大笑起來,罵道,這些愚蠢的鬼子!
原載《遼東文學》2018年第3期
收入2018微小說年選本
5、白鴉
邢慶杰/文
那對白色的烏鴉從空中撲向他的一瞬間,朱老三從夢中驚醒了,直挺挺地坐了起來,臉上、身上全是汗珠子。
窗外,電閃雷鳴,雨聲如瀑。
奇怪,好多年前的事了,咋又夢見它了呢?
朱老三翻身下了床,右腿劃著半圓,一瘸一拐地走到飯桌前,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開水。
大前年的一天早晨,朱老三的右腿忽然就不聽使喚了,西醫、中醫都看了,打了無數針,吃了無數藥,也沒治好。
朱老三重新躺到床上,卻再也睡不著了,他的腦子里,全是那對白色的烏鴉。
朱老三是個護林員,已經干了二十多年了。護林員主要職責就是防火防盜伐。盜伐樹木是要入刑的,所以,真的敢來伐樹的人并不多,最讓他頭痛的,是那些來砍樹枝的半大孩子,他們專瞅他中午打盹的時候,選個離他遠一些的地方,猴子一樣上了樹,專撿手腕粗細的大樹枝子砍。等他聽到動靜趕過去時,他們早就拉著樹枝跑遠了。
那年月,農村窮,老百姓買不起煤,冬天取暖做飯,全靠曬干的樹枝子這種“硬柴火”。自家的樹枝不夠燒的,就都打起了集體林場的主意。朱老三原則性很強,他自己決不上樹砍樹枝子,而是用繩鉤子把樹上已經枯死的樹枝子鉤下來用。這樣當然不會收集到大量的柴火,但朱老三還有一個辦法:拆鳥窩。一個碩大的鳥窩,足夠一家人燒多半個月的。這是朱老三的特權,因為鳥窩都筑得非常高,多半天才能弄下來,別人都沒有機會。
那年冬天,朱老三的兒子剛剛出生。為了給兒子取暖,他把留了多年的一個最大的鳥窩拆了。那個鳥窩足有一間房子那么大,他從中午一直拆到太陽西斜。拆到最里層時,竟有了意外的收獲,里面有四只鳥蛋。他把鳥蛋放在口袋里,就順著樹干溜了下來。
朱老三用地排車把拆下來的柴火運到家里時,太陽已經落山了,整個天空紅彤彤的,讓寒冷的冬天有了一絲暖意。忽然,他面前掠過一陣冷風,他下意識地縮了縮頭,一只鳥兒貼著他的頭皮飛了過去,頭皮火辣辣地疼,用手一摸,滿手掌的鮮血。他驚恐地抬起頭,兩只白色的影子正沖他俯沖了下來!他從地上抄起一根木棍,迎面掄了出去!鳥兒驚叫著,留下了幾片白色的羽毛,落在了對面的房頂上。是烏鴉,兩只純白色烏鴉,沖他憤怒地鳴叫!他忽然明白了,下午拆的鳥窩,應該是這兩只白鴉的,它們來尋仇了。
那天晚上,他把四只鳥蛋煮了,給妻子補充了營養。兩只白鴉在他的屋頂上叫了一夜,吵得他和妻子一夜都沒睡好,孩子更是不停地哭叫。第二天一早,孩子發了高燒,請來村里的赤腳醫生,折騰了一天,也沒讓孩子退下燒來。第三天,等他把孩子送到鎮上的衛生院時,孩子已經沒有呼吸了。妻子當天就精神失常了,幾天后在村后的河里淹死了。
朱老三把鳥槍裝滿彈藥,開始找那兩只白鴉尋仇,但那兩只白鴉再也沒有出現過。
天快亮的時候,朱老三打了個盹,醒來時太陽已經一桿子高了。
推開屋門,朱老三吃了一驚,門前的水洼里,躺著兩只白色的烏鴉。望著曾經的仇家,朱老三竟沒有絲毫復仇的快感,而是從心底升起一陣兔死狐悲的傷感:它們也老了,經不起大的風雨了。
他踩著一地的泥濘,走出院子,吃驚地發現,院外的小路上,也躺著十多只死鳥,有燕子、麻雀、啄木鳥……昨天晚上的風雨太大了,無家可歸的鳥兒都被風雨打了下來。
把所有的鳥兒都埋葬之后,朱老三的心情變得異常沉重,腦海里不斷閃現二十幾年來他拆除的那一個個鳥窩,他第一次感覺到,那不但是謀財害命,也是作孽……
朱老三找出了祖傳的木匠家什,伐倒了兩棵枯死的榆樹,用大鋸把它們拆成板子,就開始在護林屋里制造鳥窩。他有祖傳的手藝,整個鳥窩,沒用一顆釘子,所有的木板都是用卯榫扣起來的。鳥窩的出口處,上下各安上了一個巴掌大的平板,上面的遮雨,下面的供鳥兒站立。他對自己設計的鳥窩非常滿意,就按這個樣品做,一共做了四十八個鳥窩。
朱老三休息了一天,覺得自己體力恢復了,就扛著一把輕巧的竹梯子,把鳥窩一個一個地安在林場的樹上。他的口袋里裝著泡透的小米,每安好一個鳥窩,他都撒一把在鳥窩入口的木板上,用以吸引鳥兒來這里安家。
朱老三用了十幾天的工夫,才把四十八個鳥窩均勻地安在了林場的各個部位。最遠的地方,離護林屋有三四里路。在來來回回的路上,他欣喜的發現,最早安裝的幾個鳥窩,已經有鳥出入了。
在安裝完最后一個鳥窩回來的路上,他忽然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對勁,停下來想了想,卻想不出有什么不對勁,就不再想,繼續走了幾步,才發現,自己的右腿不知什么時候不畫圈了,恢復正常了。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棵枯死的槐樹上,在心里估算著能做多少個鳥窩。
原載《微型小說選刊》2018年第7期“名家新作”
6、狼叫
甘應鑫/文
光棍表叔禿頂那年,剛過五十六歲,隨村里人去市火車站,當臨時搬運工。
有一天,路過站外一處垃圾堆,忽然聽見嬰兒啼哭,覺得蹊蹺,揭開臟包一看,是女嬰,已經生命垂危。他心軟了,說:“天送的,我收養了。”最后牢牢地抱了回去。
轉眼十年過去。養女吃著百家飯,納著百家福長大了,而表叔已不經熬,刀耕火種,骨瘦如柴,又害眼疾,為了養女上學,多攢點錢,上山采藥又摔傷腰椎,差點見閻王。不是所有人,都能錦衣玉食,當年表叔家,日子過得實在太苦,餐餐清湯寡水,頓頓眼淚水泡飯。父女倆去趕集,村民指指點點,句句戳心。有夸他行善添壽,有罵他窩囊造孽,自己吃不飽肚,還撿個小孩養……表叔聽過苦笑一聲,便默不吭聲,照舊當成親生的養,一直沒有放棄。
最近幾年,鄉政府抓精準扶貧,劃撥出專款補貼,鼓勵村民自籌資金挪窩,到鄉里建洋房,表叔拿不出足夠自籌款建房,一直與山相依、以水為伴,蝸居在村里。
以往,村里人能關照則關照他,如今人畜搬走,他就成了單身獨戶,住在村東山腳下一棟毛南族木樓,上面住人、下面養牛。逢上刮風下雨,燒瓦裂縫漏雨,房梁搖搖欲墜,有時還掉落下蛇鼠,住得心驚肉跳。好在,鄉干部經常來慰問,又幫他落實貧困戶補助金、五保供養金、農村低保金,生活改善了,心坎壓的石頭也落地了。
由于村上生源少,小學教學點早就撤銷,鄰近村小學和初中,合并為鄉九年一貫制學校。方圓二十多公里內的小孩,得走路去鄉里讀書。表叔家去鄉小學,步行至少一個小時方穿過霧氣籠罩的莽莽森林,途中一段險灘要蹚過小溪,一段險路要從懸崖巨石間擠過去。這里山高水深,荒無人煙,卻一點也不寂靜,鳥鳴獸嘯,奇香彌漫,連大人都懼怕,嫌遠,更何況小孩;所以家境好的小孩轉學,家沒錢的小孩,有的就輟了學。養女想退學,表叔對養女說:“憑一口氣,點一盞燈,有我吃就有你吃,你要念好書,爭口氣!”然后賣掉了家畜。從此,天麻麻亮養女又出門上學,放學又隨著星辰到家。
有一天傍晚,養女放學路過老墳山,烏鴉亂叫,她見一堆新墳招魂幡下,猛躥出一只白兔,嚇得她背脊發冷,中邪似的絮絮叨叨一晚胡話。另一夜,一群野豬又把表叔家稻田拱得顆粒無收。打那以后,表叔為給養女壯膽,想出一個護身秘法,并教會她:學狼叫。
女孩學狼叫的傳說翻山涉水,傳遍十里八鄉,招來了媒體。
記者們驅車到了鄉里探秘,不少人說親眼見過狼。看見她牽牛出門,記者好奇地問:“山里有狼,你不怕嗎?”她苦笑答:“不怕,我有辦法對付狼。”記者一愣,是小瞧了女孩,瞪大眼一瞄,女孩天生一雙鴛鴦眼,眼珠子左邊幽藍色、右邊褐橘色,一眨一眨,璀璨,勾魂。記者問:“你長大以后想干什么?”她鼻子有些酸,說:“去打工賺錢,照顧爸爸。”在一旁的表叔聽了摟住養女無聲地抹淚。表叔邊招呼記者坐下吃五彩糯米飯,邊燒水泡茶,說:“小女從上小學起,成績在年級里數一數二,非常懂事乖巧,平時放學回家,就主動做家務……”
一路風景一重天,人在做天在看,狼未見,心已寒。父女倆目送著記者出村口,像稻草一樣等待著被黃昏吞噬。記者們蔫頭耷腦鉆進密林,喘氣爬上磐石,忽聽見山崖背后“嗷嗚……嗷嗚……”的哀聲與風聲從極遠之地呼嘯而來,在人跡罕至的山谷間激蕩,那聲浪足以將人掀下山崖。記者們疑心,是風聲作怪?還是狼嗥?人喊?
表叔沒想到,過完分龍節不久,縣政府擴大自然保護小區,把村里的林地列入新建的保護小區,派人埋設了界線樁、立起了保護碑,并將小區命名為“野狼谷自然保護小區”。
表叔更沒料到暮年有福,交了好運。鄉政府忽然安置他去了一家養殖場幫忙,還為他養女找到寄養家庭,是一對沒有孩子且富裕的中年夫婦。
終于,三只羊鄉里,沒了狼叫。
《讀者》2018年第2期;語文網全國高考教輔資料庫、全國中學聯考題庫
7、柳先生的正骨膏
青霉素/文
邾鎮東大街新開張的藥鋪叫漢春堂,坐堂的先生姓柳,人稱柳先生,從東北躲戰亂來到邾鎮。柳先生擅長骨科,跌打損傷脫臼骨折手到病除,據說,他熬制的外敷膏藥叫正骨膏更是神奇,無論多嚴重的骨折,經柳先生手法復位后,貼上正骨膏再竹片固定,少則十日多則一月,斷骨愈好如初。外人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這話在柳先生這里就成了無稽之談,柳先生治骨病不需一百天。
日本人攻打邾鎮的那天,一顆炮彈落在顏老爺的家里,三間大堂屋成了廢墟,顏老爺正在前廳伺候他的花樹,震得昏了過去。半日后醒過來,他看到養在蓮花缸里的那株花樹,如小臂粗的樹干被炸斷僅連接著一部分樹皮,顏老爺兩眼一黑又昏過去。那株樹是兒子從國外留學帶回來的,兒子的喜好,顏老爺視為珍寶,兒子和他的部隊在臺兒莊和日本人決戰時,壯烈殉國,老人把兒子的一捧骨灰埋在樹根下,更是視樹為生命。
現在兒子的樹被日本人毀了,顏老爺像被挖了心一樣。他失魂落魄地在院子的殘垣斷壁間轉圈,不知如何是好。許久,他一下子想起柳先生,救人的命和救樹的命都是救命,也是心急亂求醫,柳先生成了他救命的稻草,一路跌跌撞撞來到柳先生的藥鋪,全不顧大街上槍彈橫飛,見到柳先生顏老爺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柳先生來到花樹前,小心地扶起來,把斷茬對齊捏實貼上正骨膏,周匝固定木棍。三日后,樹葉競振作起來,十日后,樹葉重新泛綠,一月后,樹干斷處長好了。
顏老爺一臉淚痕,緊抓著柳先生的手說:“你救了我兒子也救了我啊!”
邾鎮淪陷后,病人擠滿了柳先生的藥鋪,斷胳膊斷腿的病人很多。這天,柳先生在藥鋪里配藥,心里默念著藥方,川續斷十錢,右手去藥匣抓藥,放進左手的戥子里一稱,正好。繼續一味味抓藥,骨碎補十錢,藏紅花十錢,岷當歸十錢……
漢春堂的大門咣當一聲開了,聽聲音不是手推開的是腳踢開的,一群日本兵涌進來,后邊還抬著一個嗷嗷亂叫的軍官,候診的病人嚇得四處躲藏。
翻譯官提著手槍走近柳先生,說:“聽說你醫術高明,請你為少佐先生治傷,傷愈后重賞,說著指指亂叫的日本人,少佐先生率兵進山剿匪,被八路的地雷炸傷,兩條腿骨頭斷了。”
柳先生一怔,然后緩步上前,看看擔架上那張被疼痛扭曲的臉,認識。邾鎮淪陷后,這個日本人牽著一條兇犬,在大街上咬死咬傷人不計其數。
柳先生指點把病人放到診床上,然后雙手在斷腿上拿捏,病人忽然疼得又叫起來,日本兵嘩嘩地拉槍栓,黑洞洞的槍口一起對著柳先生,柳先生好像沒看見,繼續接骨,修正碎骨后外敷正骨膏再竹片固定。一條腿整好換另一條腿,有條不紊。
“好了,隔日過來換膏藥。”柳先生說著直起身去洗手,不再說話。翻譯官放下大把銀元,日本兵抬著那個日本少佐走了。
隔日,翻譯官抬著那個日本少佐來換膏藥,又放下大把銀元。
又隔日,那個日本少佐被抬過來換膏藥,翻譯官又放下大把銀元。
這些日子,柳先生的藥鋪里來治病的人越來越少,以致門可羅雀。
半月后,日本少佐是拄著拐杖來的,兩個日本兵扶著,見了柳先生露出一臉笑,不住地說:“你的,良民大大的!”柳先生也笑,只是不多說話。日本少佐換完藥走了,當然還留下許多銀元。
柳先生聽到大門口嘩啦一聲響,出門看,是顏老爺把他的蓮花缸摔碎在柳先生的門口,還把蓮花缸里的花樹嘎吱一下當腰折斷,丟在地上揚長而去,街上好多圍觀的人,也轉身散去。
一個月后,日本少佐自己走著來的,翻譯官跟在后面抱著一壇子酒。柳先生和日本少佐已成了熟人,最后一次換完藥開始喝酒,喝酒的時候,推杯換盞很是熱鬧,一壇酒喝光還沒盡興,柳先生提議翻譯官再去拿一壇酒來。
翻譯官抱著酒壇子回來時,日本少佐躺在地上已經死了,直挺挺的,面目猙獰,胸口插著一把刀,深入刀柄,污血滿地。
柳先生在院里正給顏老爺的那棵花樹換藥,蓮花缸換了新的,缸里的花樹折斷處周匝固定著木棍,花樹枝青葉綠一派盎然。
刑場上,翻譯官問柳先生:“你當初為什么給少佐先生醫傷?”
“我是醫病的先生,不能壞了先生的名聲。”柳先生說。
“那你干嘛又殺死他?”翻譯官又問。
“我是中國人,不能壞了中國人的名聲!”柳先生冷冷一笑說。
原載《小說月刊》2018年4期,
《小說選刊》2018年5期轉載;
8、雪夜的老人
葉騎/文
雪花平平仄仄落下來,散在我的臉上,像一根針,刺入肌膚,告訴我,自己還在這個城市活著。
寒冷。這是這個城市,在這個夜晚,留給我唯一真實的印記。
三年了,一千多個日夜,我三次告別父母,遠走他鄉,在這個城市開始自己的事業。但最終,三次創業換來的結局,是最初的壯志雄心成了今晚口袋里僅剩的15塊錢。我淡淡發笑,索性把這15塊錢,再換成3罐啤酒,一無所有,大概,不過如此吧。
我拿出手機,突然有傾訴的欲望。但打給誰呢。爸媽?萬萬不能。朋友?能說真心話的又有幾人。不如,就跟眼前的夜相對無言吧,何必傾訴,誰愿傾聽?我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看著這個城市的燈火,突然忘了,在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東西,你捂住嘴巴,它們就會從眼睛里跑出來。
夜越來越深,氣溫幾乎跌至冰點,整個公園除了自己這個失意人,已經找不到其他行人。
我獨自對著這茫茫夜色,雪花漫天飛舞。不知道什么時候,對面的長椅上來了一個老人。
老實說,一開始,我并沒有注意到老人的到來。興許,他恰巧從這里路過,或是心里也藏著一點心事,而我,一個年輕人在這里坐著,他干脆也坐上片刻,這么冷的天,他不會待得太久。
我沉浸在三年創業的歲月里,分不清哪是雪,哪是淚。老人一直在我對面坐著,偶爾用目光打量一下我,像問候,像關懷,似乎也沒有離開的意思。
我漸漸對這個老人有些好奇,不知道他這樣跟我面對面坐著,是巧合,還是另有用意。
我前幾天看報紙,說這附近的一個社區,成立了一個老年服務隊,專門給需要幫助的陌生人提供力所能及的服務。莫非,他是這個服務隊的成員,怕我一時做出什么傻事?
或者,是我長得像他的孩子,而他也曾在深夜里,看見自己的子女在生活面前聲淚俱下、遍體鱗傷,眼前的這一幕勾起了他內心深處的回憶?
抑或,他是自己一個遠方未曾謀面的親人,我不認得他,而他記得我,這個孤獨的夜晚,是他無聲的陪伴?
我黑色幽默般地放飛想象,希望求得一絲慰藉。但最終,悲傷如雪花般向我襲來,生活的痛楚,再次將我包圍。
終于,夜色已深,是離開的時候了。眼前這個老人到底是誰,又何必在意。
我站起身,朝自己的出租房走去。
沒走幾步,隱隱察覺到,身后的老人也起了身子。
我轉過頭,恍惚中,看見老人步履蹣跚地走到長椅旁,彎腰,撿起地上的3個罐裝啤酒瓶,微微向我致意,然后,安靜地離開了公園。
我怔怔站在原地,突然明白過來,卻怎么也不敢相信:
這是一個拾荒老人,他用雪地一晚的守候,換來了3個易拉罐。
我望著老人遠去的方向,驀地記起他坐在公園長椅上,任由雪花飄落的那份倔強。或許,在他的一生中,還經歷過無數這樣的夜晚,雪花可以落在他的頭上,可以刺進他的肌膚,但大雪,從未將他掩埋。
風雪愈緊了。
我撥通母親的電話,告訴她,今年生意沒做好,但自己所在的城市下了一場大雪,老家說,瑞雪兆豐年,明年一定會是一個好年成。
原載《啄木鳥》2018年8期,
《微型小說選刊》2018年20期轉載,
入選《2018年中國微型小說精選》。
9、害怕
曾憲濤/文
每到一地有事外出,我很少用當地部門的配車。我喜歡打的。與出租車司機交談,你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甚至可以知曉整個城市的秘密。
此刻,坐我旁邊的這位司機就很健談,他說自己是一副倒霉相。在我看過他的倒霉相以后,便開始給我講述他的倒霉故事。
那天,都半夜十二點了,我還開車在街上轉悠,想再拉一個客人。
有輛出租停在路邊,一個人正跟司機說什么,我以為是在討價還價。現在生意難做,有的乘客不愿按表付費,先談好價錢。
看來生意沒談成,那輛車開走了,那個人轉身朝我招手。我開車過去,見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面目模糊,沒什么特征。他彎腰問 我,火葬場去不去?
我一怔,這半夜三更的,去那兒?他見我愣著,說,車費可以加倍。
加倍我也不愿去,半夜去那地方實在瘆人!我倒不是怕鬼,畢竟上學時還學過唯物主義,我害怕眼前這個面目模糊的人,夜半三更去那兒干嗎?
車費我還可以加。他見我還愣著。
上車吧。我終于動心了,畢竟錢的誘惑力太大。等他坐好后,我便朝城外開去。
這時候去那兒干嗎?我問。他不回答。我說,這會兒恐怕沒人辦公吧?他還不回答。
車出了城,燈光越來越少,越來越稀,路這邊是田,那邊是山,全是黑黢黢,最后一點燈光也沒有了,只有車燈照著前面的路。
他坐我旁邊一直不說話,要知道我是話嘮,我說話他也不說話,這叫我心里發毛。他不但不能給我壯膽,反倒叫我更害怕。火葬場白天倒是來過多回,夜里還真沒來過,不知會是啥樣,有沒有保安和值班人員?
終于到了。火葬場建在山坡上的,門洞開著,其實也根本沒有門,只兩個門柱,沒有保安和值班的人,估計根本不會有賊來這里。
我問他咋辦,他叫我把車開進去,我把車開到里面停車場上,周圍黑乎乎一片,白天那么鬧,現在靜的可怕。他叫我在這兒等他,便下了車,朝那些沿坡而上的建筑物走去,那邊有吊唁大廳和焚尸房。
我真想弄清楚他要干啥,但又想還是不如少一事好,這個地方實在是怕人,這個人也實在是奇怪。
他離開后,我一個人呆在車里,慢慢就有些害怕起來,那個人在的時候也怕,不是這種怕,那個時候怕人,現在是怕鬼。
我拼命拿唯物主義來給自己壯膽,但沒用,那害怕就像深夜里的涼氣,鉆進了我的衣服里。我關了車燈,周圍好像都是鬼影,開了車燈,又怕鬼魂有了目標。我真有點后悔,不該為了錢擔這么大驚怕。
突然,我聽到焚尸房方向傳來一聲尖叫——
你想周圍那么靜,那叫聲那么尖厲,就像拿碎玻璃劃什么一樣,我汗毛都豎了起來。嚇得我不知所措,發動了車就往回開。
開了一段路,我才清醒了,不知那人出了啥事,無論如何不該把他一個人丟在那里。我不敢自己再開車回去,只好打手機報了警。
警車到了,我簡單說了發生的事,又隨警車開回去。就在快到火葬場的時候,車燈照見一個人跑在路當中,扎殺著兩手,正是剛才那個客人。
警察下車攔住他,我也下了車,只見他嘴唇哆嗦著,不停地喊害怕。一個警察仔細打量了他,咦了一聲,這不是郭……嗎?郭啥,不知是我沒聽清,還是警察沒說出來。可那人還是只喊害怕,似乎精神有點不清了。
警察把他交給我,持槍進了火葬場,把里面能打開的燈都打開了,里里外外搜了個遍,鬼影子也沒找著。
警察把那人送進了醫院,把我帶到公安局。
講到這里,他轉臉問我,我忙活了一晚上,人嚇個半死,錢沒掙著,還進了公安局,你說我倒霉不倒霉?
我沒笑,反問,你說的都是真的?他說,當然,我后來還去過那家醫院,看他好了沒有,想要車費。可他住的是單間,家里人說病沒好不叫進,我也就算了。聽說他是市里的一個頭頭,得了怪病,去火葬場是為了嚇唬自己,看能把病嚇好吧,真是不明白,啥病要這樣治?
聽他說完,我即刻做出一個決定,叫他直接送我去公安局。他吃驚地看著我,調轉了車頭。
在公安局,我拿出證件,見到了公安領導,果然一切都確有其事。公安人員也詢問過他家屬,家屬解釋說,半月前他得了一種怪病,老是害怕,找心理醫生詢問,心理醫生叫以毒攻毒試試,看能否治好他的怪病。
我想了想,半個月前,正是我們接通知要來這個城市的日子。我說,我明白了。公安領導困惑地望著我,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又自語說,就從這里開始吧。公安領導更糊涂了。
我起身告辭,準備去醫院見見這位寧愿以毒攻毒的病人,我預感到這是一個難以對付的角色。當然,我的身份,大家或許能猜到。
原載《小說月刊》2018年2期,
《小說選刊》2018年3期轉載 。
10、丹那美拉的潮聲
希尼爾(新加坡)/文
終于找到了獨目舅公,在牛車水的海山街口。
蹲在一排戰前店屋的長廊處,他神色凝重,持續著這個費解的姿態,好像在重溫某段往事,雖然他正等待我買好了肉干回去過年。
“多年以前,同樣是春節,在這街口,我們也差點兒被曬成肉干。”來到舅公跟前,他以似虛若實的口吻說道:“那年,鄰里們盛傳這一帶的肉干都是用人肉做成的。”我扶起他的身子,準備一起回家去。
“都過了半個多世紀啊!逝者已矣,過往不必追究,只惜無法忘懷,所以——”舅公從身后掏出一份壓縐了的報紙,打開來問道:“你看這則新聞,那批人的后代真的出來道歉了?”
“是的,不過此人是位總裁,不是政客。”我把那新聞略讀一遍后,提高聲量:“他由衷深表歉意的對象是消費人,不是受害者。——是他們賣的車子出了問題,才迫不得以如此做戲。” 舅公把頭伸過來,又問道:“你再看這則通告,也好像是那幫人的后代刊登的道歉啟事呢!還一大版的……”
我輕瞄了那一大版的廣告,回道:“您老人家眼花啦!這一大版是宣傳SONY的產品,而不是慎重地宣告SORRY啊!”
舅公眨了眨那只未瞎的眼,有點兒失望:“是嗎?我們剛才在另一條街,不也看到一大排的告示牌,寫著血紅的‘SORRY’字樣!下方標明著某某株式會社的。”
“是的,舅公。”我扶著他過馬路:“那告示牌上還有一小行字:施工中,請繞道而行。那里聽說要建一座購物中心。”我稍為提高了聲調,因為附近的打樁聲正一波波地傳來。
“像似當年槍決的聲音呵……”舅公喃喃自語,揉著略帶血絲的單眼。
“上車吧!”在窄巷處,我開動那部舊款的本田轎車,隆隆的引擎聲與近距離的打樁聲漫無章法地交錯成一支撩人思維的交響曲。
“多少年了,行兇者也相繼離開了。那是一個群體屠殺了另一個群體的一場暴行——屈指也都超過一甲子的光景了……某部分的后人,聽說也有良知的發現,不過總是畏畏縮縮的,缺乏誠意。偶爾有痛惜之念,偶爾深感遺憾,有一陣子又表示至誠的懺悔,近期則是深切的哀悼;部分的政客還繼續在扭曲真相……”舅公搖頭低喃著:“誰又能代表誰去審定這生命里難以承受的重呢?——走吧!帶你去一個地方。”
許多往事是后輩無從知悉的。當年惡客“進出”的地方,譬如離故居東南方約十里路的郊外,昔日稱為丹那美拉(Tanah Merah)的海湄,家人曾帶領著幼小的我,確認過一個地點——祖父輩們迅速被槍決的刑場。多數的時候,我們有意無意地“路過”了。
“諾諾,你看,我們來到了當年的殺人場!”下了車,來到傾斜的椰子樹下,舅公舒了舒身子。
“那光景,大伙被押到海山街口,蹲了一個漫長的下午,再被推上一輛軍車,顛簸迷糊地載到海邊來……”他提起顫抖的手繞向身后,像似安撫某個痛楚的部位,卻僵停住了——也許是抽筋了吧?不過,背部一個巴掌大的窟窿依稀可辨。在他皺褶的側臉上,無意間讓我看到盲眼角處隱藏的一絲淚痕。
“行兇者當時都站在遠遠的樹叢處,打賭機關槍掃射后,大伙倒下去的方向!啊呵——就在槍聲響起的那一瞬間,我率先倒了下去。你的外公,被蒙綁在另一端,據說也挨了好幾槍。”他停了停頓,指向遠方:“我在海上漂浮了好一段時候,就失去知覺。醒來時是一陣潮聲,一灘血跡。在十多哩外的海灘被馬來漁夫救起……至于后來——為了逃避惡人的追查,我刻意弄傷一只眼,以示殘廢。”
“這幫人呢?這幫人的后代認清了上一代人的異行嗎?”
回應我的是一陣陣暴戾的潮聲。也許是來自上一個世紀的,一陣掩蓋著另一陣。
也許是餓了,我打開盒子,取出數片肉干,對著大海,細細咀嚼,下意識里初嘗到一股異質的滋味。良久,舅公開口了,在喧嘩的海浪前,他的聲調顯得寬和,似乎又沾帶了一絲兒不甘:“一切真相總有水落石出的時候,逝者已安息,不必沉溺于悲痛的過往。不是嗎?那些人現在都是關系良好的經濟伙伴,以往啊,以往——,我們都痛呼他們是XX鬼子!”
原載《香港文學》2018年7月第403期
來源:文化觀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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