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文】
盛世的文學表達
楊少衡
那一天我與馮敏飛在省文聯會議室外匆匆一見,我告訴他正在讀《中國盛世》文稿,如果沒有任務,那么這是一次非常愉快的閱讀。此說脫口而出,卻是心言。
所謂“任務”半開玩笑,指的是馮敏飛請我讀他這部作品,希望我能寫點東西。我一看厚厚一大迭書稿,且是談論歷史的著作,頓時感覺壓力,因為自知對這一領域了解有限。近年來我曾陸陸續續讀過馮敏飛一些作品,知道他著作頗豐且選擇了一條與眾不同的道路,勤奮執著地寫作,但是直到閱讀這本書,我才對他在歷史方面的研究與創作產生強烈印象。我注意到在《中國盛世》之前,馮敏飛已經寫過《兵部尚書軼事》、《歷史上的六十年》、《京城之戀----柳永回憶錄》等作品,有小說,有散文,多方位涉獵歷史,這些作品在本書中都有提及,只是我此前了解不深。我基本上只寫小說,以往閱讀也以小說為主,其他方面的作品讀之不多,《中國盛世》于我是另外一種閱讀體驗,這一體驗無疑格外新鮮,我沒想到居然還非常愉快,出乎意料。
我感覺《中國盛世》選擇了一個非常有價值的歷史視角。馮敏飛以盛世為綱展開描述,梳理了我國歷史上四十一個特定時期,著重描述“成康之治”、“貞觀之治”、“康乾盛世”等十三個盛世,其他有盛世之譽的歷史時期亦一一述及。馮敏飛在《中國盛世》開篇話里充分解釋了盛世概念以及他所做的取舍選擇,表明了他對這一主題的深入思考,足以讓人信服。歷史上一個個輝煌盛世一向令國人自豪,大家都想了解、認知,馮敏飛把它們集中起來,使其聯輟映襯,形成一部盛世大全,無疑價值獨具。據我了解,以這個視角將這么多個歷史時期聯系起來完整描述,此前還沒有人這樣寫,馮敏飛這本書具有開創意義,十分難得。這部大作描述歷史,實有感于當下。當下是個什么時期?若干世紀之后,如果有另一位馮敏飛再來寫一部《中國盛世》,毫無疑問我們生活的這個年代將進入那一部著作,這是客觀而論。我們都是當今時代的見證者,我們親歷了數十年來身邊的巨大發展,無論還存在多少現實問題,歷史總是從更高的視角進行觀察和比較。讀一讀馮敏飛這部著作,了解一下他呈現給我們的四十一個盛世,無疑有助于我們更準確地認識當下,這也是該書一大價值所在。
馮敏飛《中國盛世》是一個規模浩大的創造工程。我想象馮敏飛面對著浩如煙海的歷史資料的狀態,他在此間的跋涉某種程度上實有如攀登珠穆朗瑪。這本書內容廣博,中華文明史中的四十一個興盛年代在書中全面涵蓋,不失之缺漏,而其中每一個重要年代又都分別展開,從政治、經濟、文化各個角度加以描述,突出該時代的特點,又兼顧種種方面。如此眾多的內容要妥帖地在一本書中表現出來,需要對資料的熟悉和把控,更需要敘述的技巧與獨到,這就是創造力。我感覺《中國盛世》雖內容浩繁,卻講述從容,脈絡清晰。歷史與生活本身常常是一團亂麻,馮敏飛要告訴人們的東西如此眾多,其枝蔓纏繞糾結,稍不留神就會失去控制,說者越講越雜,讀者難理頭緒。馮敏飛處理這團亂麻游刃有余,他抓住了敘述的脈絡與節奏,無論全書的脈絡,或者書中每一個時期的脈絡,在他筆下都清晰明了,讓讀者能夠得其要領,跟著他行進。尤其應當提到的還有馮敏飛在描述歷史時寫了大量細節,例如寫漢光武帝劉秀與洛陽縣令董宣的故事:劉秀姐姐湖陽公主的家奴殺人,被公主藏匿保護,董宣布置監視,在公主帶家奴出門后攔車,抓住家奴當場正法,公主認為受到欺負,狀告劉秀,劉秀生氣,要打死董宣。董宣說:“如果放縱殺人,怎么治理國家?”以頭撞柱要自殺,劉秀忙叫人攔住,改要董給公主磕頭道歉,董宣不肯,劉秀命人按住他的頭往下磕,他雙手撐地,死不肯磕。最后劉秀放了董,還獎勵30萬錢。這個故事細節之生動,表現力之強大,令我讀之難忘。類似的故事與細節在《中國盛世》里隨處可見,通過它們,馮敏飛讓歷史變得血肉豐滿,鮮活可感。以我感受,這本書讀來愉悅,與其包含了豐富的故事細節關系莫大。一本談史論道的書很容易讓我這種外行讀者感覺疲乏,我猜想如我這樣的讀者當不在少數,大約可稱我們為“廣大讀者”。馮敏飛充分考慮了“廣大讀者”的認知和接受水準,他在努力準確嚴謹地描述歷史之際,也用大量的細節給了我們更多的感受空間,讓我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把歷史當作故事來讀,從中感知先前,接受教益。
這就要說說我的另一個感受:《中國盛世》的表達極具作家個性,馮敏飛的寫作特點十分鮮明。除了他對歷史材料與細節的處理,《中國盛世》的結構匠心獨運,很顯新穎。馮敏飛在每一盛世的主體敘述前后都有一段文字,分別介紹該時代的來龍與去脈,給讀者一個縱向視角。每一盛世年代介紹之后,附加一段同時期世界史大事的簡略介紹和歷史地圖,為讀者提供了一個橫向參照。我不知道這種處理方式是否獨一無二,至少在我看來非常新鮮。我感覺《中國盛世》中除了大量歷史人物,還有一個非常活躍的現實人物,他是該書的敘述主人公,講述者,也就是作者馮敏飛自己。馮敏飛在這本書里嫻熟而靈活地運用兩個人稱系統,一般描述時采取客觀角度,效果類似于第三人稱,需要強調或者加以評判抒發時則使用第一人稱,直接表達。這種方式拉近了作者與讀者,也使本書的行文有了一種活潑感。例如寫貞觀之治時,馮敏飛有一段議論,說自己每次看到美國不惜代價在異國尋找失蹤士兵遺骸,“讓每個人回家”,他都會感慨:我們為什么只有“青山處處埋忠骨,何必馬革裹尸還”的豪邁,而沒有那種尊重生命的柔情?這次細梳歷史他才發現一段史實:631年八月李世民遣使至高麗,收隋朝戰亡骸骨葬之。馮敏飛寫道:“可惜《資治通鑒》只記這么簡單,但這已經足夠讓我驚駭,繼而兩眼一亮。中國歷史上并不乏對生命尊重的事例啊!”如此現身評點,可謂既深且活。《中國盛世》行文之活潑還體現在語言上,特別是馮敏飛把一些現代語言用在歷史表述中,頗得反差之妙。馮敏飛這樣寫劉邦:“他曾經是街頭巷尾的流氓地痞小混混,混進秦氏干部隊伍也只不過區區亭長(相當于現代行政村村長)。”馮敏飛寫康熙組織人馬編寫《功臣傳》如何對待鰲拜:“鰲拜雖然壓制過康熙,但他畢竟是本朝開國功臣,維護他的光輝形象就是維護本朝所有官員的光輝形象。”如此生動語言書中比比皆是,都用得恰到好處,既表述出歷史事件本身,又產生了古今映照之效,讓他筆下的歷史事件有了一種現代感,更呈現出豐富的語言色彩。
馮敏飛將他創作的這部《中國盛世》稱為“長篇歷史隨筆”,我猜想他在自我定位時一定細細琢磨過,他必須抓住兩個要素,一是歷史,二是文學,他是在創作一部描述中國盛世的文學作品。無論他本人或者評論家如何為這本書劃定歸屬,它無疑成功結合了文史兩個要素。聯想我們悠久的傳統,我們的史學經典往往既是歷史巨著,又是文學巨著,例如《史記》和《三國志》。這些不朽名著讓我感覺歷史除了可以變成教科書,似乎更應當文學地表達,老傳統至今依然值得發揚。因此盼望多有一些《中國盛世》這樣的作品,讓我們在讀史之際,得到文學的享受與熏陶。馮敏飛用文學抒寫我們的盛世史,進行了一次成功的創作,這本《中國盛世》也讓我對他懷有更多的期待。
作者系福建省文聯副主席,福建省作家協會主席,著名小說家
(作家網編輯安琪編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