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至春之四月,春暖花開,萬木翹首。這本該是一年中充滿希望的伊始,卻無有盈滿蓬勃之力,倒多了些春怨罷了。
乍暖還寒,當陽光每每從窗前拂過,流淌的不僅僅是時光的碎響,還有絲絲莫名的悵惘,細細地拉扯著日月流長。像忽晴忽陰的天空,即使昂首尋望,也難得些許的驚喜光亮。緣由是天邊更少了的是叫聲清脆的鳥兒和羽影,多了不懂心思的簇簇閑云。偶爾風聲,想聽聽它們到底在訴說著什么,卻怎么也無法辨清,這倒是真要說些什么啊,徒增滿腹的幽怨,便匆匆隨春走來。
院子里的細弱杏樹經歷了冬的禁錮,只待碩壯的花苞頂破晶瑩的冰片而在一朝清雨后,就毫無聲響地綻放了。開放的義無反顧而又教人心動。在起風的深夜,在紅日懶散的晨曦,反而自己因為花的怒放而更準確點像個陳暮老人,怎么也不堪一擊,瞬時間倒附在自己的腳下。腳下是那些無息的花。往往在這些時日里,心總會被一剎那一剎那不經意間的姹紫或嫣紅而潸然,愣是走不出那一抹殘紅,那一筆新綠。人,怎么說變就變的如此般脆弱!
在這樣的每年光景里,難以釋懷的時光一天天淺淺輕輕地就多起來,像雨后的草坡,撲面而來的滿眼花兒、瓣兒、葉兒。其實,我總是驚詫于這些怒放的瞬間的。往往一詫而過,卻無暇愛賞這些把整個春天捧給世界的花花葉葉,枝枝杈杈。我們現如今到底該如何面對春天?
花兒開放的日子里,耳邊總是雨聲作伴,風兒作陪。或夜籟,或晨曉,或仲午,或晚暮,伴隨著花開的雨總是不期而遇,不約自來。沙沙地那般的柔,烈烈地如此的驟,掩泣而低訴,嚎啕而頓足。在青藍色的瓦礫上,在恬適的庭院里,在蔥蘢的花枝上,然后沁入心房里,和窗欞下書桌旁飄香之茗的靈魂對歌,說,來了。然后,那個落寞的人就格格格的就笑了。
在這樣身陷落寞的日子里,我以為是要拔出身子的。讓靈魂抽離于鋼筋水泥而回首霓虹閃爍,漫目繁華間沒了四季和自己,所謂的花卻眾里難尋。由此,我想到了自己,一座城市的紀念幣。一個要在故鄉厚實的叢草間刨土累冢的人。
就這樣拔出自己的時候,感覺抖落了一身浮塵,蛻了一層皮,肩上便有了暖暖的行囊。壓得肩膀越厚重,心里卻愈踏實,愈踏實就越輕松,踏實的像換了個人,幸福的走在了鄉間的路上。啊,原來,在這樣春意漸濃的日子里,還能這樣幸福的活著?走在故鄉的路上,總忍不住想跳躍起來,愣是又成了乖憨的一個孩子,在這樣的時節。心,在這樣的時節回家,算是最好不過的事情了。
故鄉的春來的比我想的要早,村口的那些熟悉的樹已經久等不及,而獨自悄悄嶄綠。綠的那么憔悴,綠的那么讓人憐惜。樹干雖經風雨已斑斑駁駁,但風干的軀體卻仍堅強的圍攏著可親的故鄉的村村落落。我,顯然是來遲了,遲到在故鄉的春天里。遠處山坳的野杏樹成片的繪染著一朵朵紅云,粉粉的,淡淡的繞在山畔不忍離去。偶然峰回路轉在那人煙散盡的土窯雜草間,一片片白花爛漫在殘壁斷垣處,述說著無限的繁華與喧鬧。只是,只是少了人煙,不知山花寂寞否?
欣喜間不覺踏入熟稔的庭院。清淺幽灰的瓦房,整齊的草垛還有散淡著寧靜馨香的庭院時光,一副簡單和諧的水墨畫瀉灑開來。父親仍然像以往盼兒歸來時佇立在門口的樹旁,抽著旱煙,容顏和繁花一樣燦爛。不同的是,今年,花開了。那棵父親栽養起來的杏樹,花團簇擁,映照著父親舒展開滿是皺紋的臉。待放的花骨朵粉嘟嘟的一個挨著一個,熱熱鬧鬧的擁擠著說著很開心很開心的話,讓人心生憐愛,總想捏拿捏拿。這是家里的一棵樹,已經長大和老去的樹,熬干的樹身干裂褪色,堅強的主枝撐起滿樹的枝椏,蔥蔥籠籠,經歷了風霜雨雪孕育了含苞待放和春色滿園。這就是我心中的樹,數十年一直慈祥而溫暖的樹。在今年這樣的時節,和父親般佇立的樹,更讓我企盼,更讓心愛憐。
從記事到現在總怕直面父親的臉。小時候因為太調皮,總惹些事端讓家人難堪。為了躲過父親嚴厲的目光,但卻沒有一次能逃掉。長大后,因為那張臉飽經了太多的人生冷暖,茹苦操勞而褶皺斑斑,一旦直面了心總難以坦然,愧疚難當。離開故鄉后,離開故鄉后直到現在,因為時光和距離卻不那么懼怕了,倒常常想看到那張臉。成功的時候失敗的時候,乃至平常的日日夜夜老期盼那張臉就在眼前,就像盼望春天的花開。而今,回到故鄉的感覺就像重生,直面父親的臉猶如融入故鄉的春,投入繁花似錦的樹的懷抱。所以,父親就是那些樹了,那些樹和父親一樣的美。
和父親這樣一起在春的枝頭看花開,是人生最美最愜意的事情了。在父親的盼望中花開了,孩兒也回來了,所以,花就開在了他的心里,愜意而欣慰。由此,我想說,每一朵花都是樹的驕傲,每一個兒女都是父親心里最怒放的花朵。
人就是這樣,一生幾十年,都有段青春怒放的花期。花期之后,繁華褪卻,形匿土藏,歸于寧靜。一棵樹亦如此,寒來暑往中也花期灼灼,待到花盡葉落,便也香消玉殞。匆匆然,春秋易,年已不年。鳳凰涅?,大地無言,雖時不我待,但卻賜予我們無限的思戀,賜予了我們永遠溫暖的春天。
因為花開過!所以,樹無悔,花亦無悔。我們又有何怨呢?
和父親佇立著的身邊,成長起一棵故鄉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