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母親,我和姐姐常常會控制不住心情,喉嚨發哽,鼻子發酸。
我還沒上學時,已經隨著母親給隊里做工,母親插秧手慢,和鄰居嬸嬸們一道勞動,分一樣的工分,鄰居當然不高興,母親就將我從春眠中叫醒,隨著她去拔秧,我不會,母親就用她那只泥巴手,在我屁股上拍來,我的衣褲上總沾滿黑臭的泥巴。因為小,拔起來的秧苗不齊整又系不緊,母親就在我的腦袋上斫去,頭有了泥巴的腥味,一群蠓子潛在我的頭發里,咬破我的頭皮,癢直往心里鉆,一雙泥巴手抓得一頭一身都是泥巴。
母親插秧時,起初我只給母親打秧行,到我的秧行打得相當不錯時,母親又罰我插秧。我7歲時,就已經是我們家插秧唯一的快手,但我只是母親的幫工。記得有一次,給母親打秧行,不知什么時候一只大螞蝗黏在我的肚皮上,吸了血不算,還嚇得我大叫,倒在水田里,泥巴水都喝了好幾口,從此對螞蝗恨之入骨,每遇之,必誅之。
姐姐一個人包攬了所有家務,因為母親手慢,出門的時候要比別人早,回家的時候總比別人遲,姐姐還給隊里放一條黃牛,一天另外掙3分工,工分對于母親比生命都珍貴。所以姐姐沒進過學堂,只在啟蒙的半日制學校念過一學期,直到今天斗大的字也不認識一個。
農忙過后,我和姐姐還有另外一項任務,鬧狗屎。每天早晨天還沒亮,母親就將我們叫醒,等到我們拾滿一筐肥,太陽才起山。母親沒回家,我們的狗屎還不能倒進糞坑,只有母親驗收了,方才可以上學。我是9歲才上學的,8歲時,母親說:8不大5,讀書懵。
每年暑假,正好新谷成熟,母親又包攬一片稻田,要我看雞。這看雞可不是輕松事,一刻都不能離開,要在一大片稻田邊來回走動,看著雞別花了印。這些雞們,像著了邪,偏偏對大糠做成的石灰印情有獨鐘,每遇必掏幾爪子,這一掏,糟了!一個印扣掉的就是2分工,掏掉兩個一天白看了。我最多一天給雞掏掉八個,四天白守在田邊,母親生氣了,打得我鼻青臉腫,死去活來,任何人勸情都徒勞無用。
以前沒有蚊香,夏天蚊子多,母親會在屋子里燒一堆火,用焰煙驅蚊,清早起來,要搶著和姐姐拾肥,不小心一腳塞進火膛,腳背立時起了水泡,腫了起來,我艱難的拾肥回家,母親又讓我去隊里捉蟲(稻葉上的卵塊)在水田泡了一上午,腳背潰爛,母親看到問題嚴重,嚼了芝麻敷在傷口上,這一敷,足足痛了我幾個月,腳背的肉爛得見了骨頭,半年都拄著棍子走路,也奇怪,開始幾年腳背還是花斑斑的,后來竟然回復原樣了。
母親去世之前,我經常在母親面前嘮叨這些過去的經歷,每每母親都默不作聲的流淚。直到有一次,我帶母親去醫院看病,看到一位年輕的母親在給兩三歲的女兒打吊針時,小姑娘突然尿急,尿濕了褲子,年輕母親很快解開自己的上衣,一把將女兒攬入胸懷,尿沿著年輕媽媽的胸口也濕了衣褲。年輕媽媽反而更加裹緊抱在懷里的女兒,不讓孩子的濕衣冷卻,凍著孩子……
看到這一切,我心里一酸,因為在我兒童時代也無數次有過這樣的經歷,也無數次接觸母親體溫的溫暖,只是在這一刻才意識到母親母愛的份量。
母親去世時,我在母親的墳墓上刻了幾個字:媽媽,失去了您,我才知道我成了孤兒。母親,是一個觸痛我靈魂的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