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人的生命遠沒有植物堅強,特別是樹,人倒下去的時候而樹卻還以一種站立的姿勢活著。我又想:人真不如變成一棵樹立在世間,餐風飲雨,經歷自然界電閃雷鳴的考驗,承接陽光和月光的滋養,該開花時就開花,該結果時就結果,這樣的話,我們即擁有了結實的體魄,又擁有了堅強的心性,并且能活的從容一些,自信一些,快樂一些,又不為世俗所累。
我是面對一棵棗樹生出以上想法的。這棵棗樹孤獨地生長在我的頹廢的故園里。沒有人來照理它,甚至連人它也是見不著的,它不同于田野、路旁、風景區的那些樹——它們有人欣賞和護理。棗樹并不渴望人們的垂青,它把美麗和丑陋留給自己,進行獨舞的生命過程。
棗樹的虬干歪歪地,以一種徹底放松的姿態舒展著布遍周身極不規矩的枝枝椏椏。這些枝椏就像一團團跳躍的火焰,熊熊燃燒著。那些樹葉早被“燃燒”的無蹤無影。棗樹競凝聚了如此強烈的情緒表現能量。我深深被震撼了。棗樹雖說孤獨,卻自在,不受表象環境的影響,怡然自得地尋找著最佳的生長方式。它不以物喜,不以物悲。
每每走進故園里,我便要急切地尋找這棵棗樹。棗樹當然還生長在那里。它的出現會使我的內心充實許多。但我從未想過要刻意地在某天去拜訪它,尋找一種寄托。只是把它放在心里感受。有機會回故園了,就要看看它真實的形象。
我坐在棗樹下面,諦聽它吐納的氣息。它的呼吸濁重、遲滯。畢竟三十多年了。當年叔父從下塬里挖回一株棗樹苗,一大家子人都盼著棗樹快快長高,結出果實。現在,紅棗累枝,故園里卻空寂無人。假若有一天,棗樹消失了,老屋也消失了,我想,我就沒有家鄉了。
棗樹固守著一個永生不變的模式,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有笑他癡;有人說它傻;有從罵它丑。棗樹再明白不過堅守根脈,便是堅守生命,面對滾滾而來的侮辱、誹謗和陷害,沉默是最有力的回擊。棗樹獨自體現著生命的本質,用枝葉枯榮無聲無息完成一棵樹隨順自然的生長使命。
深秋的一天,我突然看見棗樹微笑了。暗紅色透亮的大棗落了一地。紅棗讓我喜悅不已。它們是棗樹經過綠蔭的醞釀,調動全身發達的脈絡,集結優質的因子孕育出來的孩子啊。紅棗兒臉貼臉,身子挨身子,親親密密滾在一起。棗樹內斂張揚的“火焰”,枝條溫順地下垂,回報孩子們幸福的微笑。這時候,我的腦海里映現出了蒙娜麗莎的笑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