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雀聲初起,東方還未泛紅,沉夢卻早已蘇醒,老農睡不住懶覺了。急急的爬起來,一手提著還沒來得及系緊的褲子,一手拿了一把花鍬或者一張鋤頭,就朝田間走去,仿佛一夜未見,他的愛禾被人偷了去似的迫切。
在田間轉過一圈,一切安好,才放下心來,忘記被晨露掃濕了大半截褲腿的清冷,蹲下,摞一把青禾在指縫間慢慢滑過,數數新禾又分了幾蘗,一夜之間又拔了幾指高度,每一根新蘗健壯如何?是不是還要追施一點新肥……然后橫了鍬,坐下,掏一支煙點上,吧嗒、吧嗒的吸一口,眼睛盯著青青的旺盛的禾苗,什么都不想,任手中的煙一絲一絲的輕裊,聽水稻拔節的聲音響起。
露珠在禾尖明晃晃的轉動,禾葉蒙了一層細細的白色水霧,清晨的一切噪音都被露水打濕,落下,靜到了極致,會有一種磁磁的聲音在耳畔蔓延,那是水稻拔節的聲音,這聲音比樂曲好聽,比快樂還開心,老農豎直耳朵,醉在這聲音里,如醉進初戀的柔情,定格。神情凝滯如風燭殘年的雕塑,傾聽風講述的心路故事……
太陽升起來了,夏天的朝陽也是乍乍的紅,照在臉上癢癢的,老農忘記了一手泥巴還未洗凈,粗糙的手掌朝著臉上撓一撓,透著舒服。一臉泥,頓時成了京劇臉譜里的老生。隱約聽到站在門前的老婆子叫喊,才回過神來,扛著鍬,邁開八字步,一步一步,慢慢吞吞的往回走,似乎還沒看好、還沒聽夠水稻生長拔節的玄音。
見了這一副窘相,老婆子總要佯裝著發一通脾氣:豬大臟,一大早出去,就忘記了歸,地板不能掃掃,灶膛里不能加一把柴火……
老農也不惱,拿了毛巾在臉上擦一把,灰泥染了軟軟的毛巾,嘿嘿的笑道:老婆仔,今年好收成哦,禾苗長勢好,丟個雞蛋都落不到泥巴上……
聽到這句,老婆子才想起伸手到雞窩里撿幾個雞蛋洗凈丟粥鍋里,加一把柴火,一袋煙功夫熱氣騰騰的鍋里剛煮熟的雞蛋浮出了粥面。倘若,老婆子興致更好,還會撥一小盤子花生米放油鍋里炸炸,給老農下酒多個佐料。
夏天,只要有一刻功夫,老農都會什么都不顧,都會到田間去轉一圈,傾聽禾苗拔節的聲音。偶爾,老農也會發發脾氣,扯開喉噥,不管不顧,什么臟話都有,罵得讓聽者心顫,生怕老農的一鋤頭會落在自己的腳跟。不用猜,一定是哪家調皮的搗蛋鬼扯了老農正在拔節的稻子,或者哪個粗心的耕夫沒牽好韁繩,搶吃了老農的一穗新禾……
來親戚了,只要是上好的關系,老農都會領著客人去田間轉一圈,看田間稻子的長勢,聽水稻拔節的聲音,談一年收成,論幾番家事。讓幸福與水稻一同生長,讓水稻拔節的聲音灌進美美的心房。
其實,任何人都一樣,有很多條路可以選擇,可以離開家鄉走南闖北,可以貪圖富貴處心積慮的掙錢,哪怕在城市的邊緣做一個看門人,但老農卻拋不開塵泥,拋不開夏日陽光的輻射,愿意守住土地,因為有著太多的水稻情結,心里積淀了水稻拔節的聲音,哪肯讓這片土地荒蕪,冷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