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青時就開始認真寫作,過程中的美妙當然不足為外人道,若是這個過程中無此享受,恐怕我早不干這個營生了。但寫作是一回事,出版或刊發又是另一回事。反正我年輕時沒有受過編輯接踵而至的榮寵。
直到《塵埃落定》的出版。
出版和刊發對一些人很順利,對另一些人是很窩心的事情。
跨越這個障礙,據那時順利的人告訴就是要“認識人”。那時發表順利的青年作家經常炫耀的就是認識多少名編。這樣有名頭的名編大編,我也隨喜見過幾個。卻不能刻意引人關注。一來,個性使然。二來,文學對我很神圣,通過“認識”而發表,好像有降格以求的意思。所以,出版或發表對我來說,一直都比較艱難。不然,《塵埃落定》出來不會窩在手里差不多四年時間。后來,也是隨喜見到人文社的編輯,洪清波,周昌義,楊星蘭,提到了這部書稿,又請另一個出版社把不用的打印稿寄給他們。不想,居然兩月之內吧,就有了回應。說要正式出版。而且,由在四川時就認識就交好的腳印責編——在文學上始終迂直的我就沒想過去找她!當時就簽了兩萬冊的首發。快四十歲的時候,好運氣終于光顧我了。而且,好運氣還不算完。人文社發行部的人看了書稿,力主把首發提高許多,好像首版就是五萬。前些日子在埃及還遇到當時主其事的張福海,也沒說什么感謝的話。話到心里,卻總是到不了嘴邊。后來又遇到當時出版社的一干領導,都為我興奮,都很關心,但我都沒有說過感謝的話。當時的終審高賢均已經去世多年。只在他病中去探望過,也沒好意思說感謝的話。對一個正在了悟生死的人說這樣的話,怕肉麻。后來,人都去了,才在挽聯上寫了兩句:“在人間編好書,去天堂聽妙音。”編好書當然是指他做過的工作,聽妙音,是我們共同的愛好,音樂發燒友。聽說,這兩句話后來還刻在高賢均的墓地,我卻還不曾前去祭拜過,真是有些自責。
好運氣還在繼續,就是這本書得茅獎。據說,要得獎也得認識很多人,找很多人。我卻什么都沒干。接下來的故事大家都知道。然后,人文社又出了我六卷本的長篇《空山》。我當然會努力寫下去,但是,有了《塵埃落定》和《空山》,我想,也對得起此前所有為文學的辛勞了。
其實,我內心是非常感謝他們的。報答的方式就是認真寫作。就是我自己作編輯時,以他們為榜樣,不要作者跑來認識我,而是看見好作品就替別人高興。所以,主編過的雜志還不算太壞。
寫下這些,當然有祝賀人文社大慶的意思,至少報社的編輯約我文章就是這個意思。但我想,把這個與人文社結緣的故事寫下來,對那些有才能,且認真的寫作者來說,或許是個鼓舞:文壇有歪風邪氣,因為社會整體如此,文壇中的人與事自不能幸免。但是,事情總有例外,我自己就經歷了這樣的意外。雖不能少年得志,但沉潛的磨礪,可能比一時得失給人的助益更加久遠。
祝有更多的好書,好作家從人文社出來。看看架上書,想想自己讀過的文學書,至少五分之一,是人文社出版。所以,祝賀出版社六十歲生日時,不由得生出更多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