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景依稀似流年
作者:王峰
一、二姥爺
二姥爺的褲腿總是卷得整整齊齊的,像他這個人一樣一絲不茍。每次去姥姥家,我總愛纏著他講打仗的故事。他便坐在那張老藤椅上,慢悠悠地卷起褲腿,露出腿上深深淺淺的疤痕。
“那是在朝鮮的一個山溝里”,二姥爺的聲音總是很輕,仿佛怕驚擾了記憶里的硝煙:“敵人的飛機像老鷹一樣在天上盤旋,機槍子彈'噠噠噠'地掃下來,打在石頭上濺起一串串火星”。
他說到這兒,總要停下來,渾濁的眼睛望著遠方。我仿佛看見年輕的二姥爺在山溝里奔跑,忽左忽右,像一只靈巧的山兔。子彈追著他的腳步,在泥土上犁出一道道溝痕。他的軍裝被汗水浸透,后背結了一層白霜——那是汗水的鹽分。
“有一次”,二姥爺的聲音忽然輕了下來,“一個戰友就在我身邊倒下了。我背著他跑,他的血浸透了我的軍裝,熱乎乎的......”二姥爺說到這里就不說了,只是用手輕輕摩挲著腿上最深的那個傷疤。
夕陽從窗欞斜斜地照進來,落在二姥爺的白發上。那些傷疤在暮色中泛著淡淡的光,像一枚枚沉默的勛章。我常常想,這些傷疤里是不是還藏著朝鮮的風雪,藏著戰友的呼喊,藏著那個年輕戰士不滅的勇氣。
如今,二姥爺已經不在了,可每當我看見暮色中的山巒,總會想起他卷起褲腿的樣子,想起那些在戰火中奔跑的年輕身影。那些傷疤,是他留給我們的最珍貴的家書,寫滿了無聲的英勇與忠誠。
二、姥姥家的杏樹
姥姥家在皖北的一個小村莊,距離我家六七里遠,小時候,我經常去姥姥家玩。
姥姥家老房子的水溝邊上,長著一棵杏樹,樹干歪斜著,像一位駝背的老人。樹皮粗糙,裂開一道道深深的口子,卻不妨礙它在春天開出一樹粉白的花來。
皖北的春天,總是來得遲。當別處的杏花早已謝盡,這棵樹才不緊不慢地綻放?;ò瓯∪缦s翼,在風中輕輕顫動,仿佛隨時會飄落。蜜蜂嗡嗡地繞著花枝打轉,將細碎的花粉抖落在我的肩頭。
午收時節,杏子漸漸黃了。起初是青澀的,藏在綠葉間,羞于見人。待到麥子金黃,杏子也染上了太陽的顏色,一個個圓潤飽滿,壓彎了枝頭。
那時,姥姥總會說:“杏子熟了,該摘了”。于是,舅舅便搬來梯子,小心翼翼地攀上去,將熟透的杏子一個個摘下。
摘下的杏子裝在竹籃里,還帶著陽光的溫度。姥姥挑出最飽滿的,用圍裙擦干凈,遞到我手里。咬一口,酸甜的汁水便在口中迸開,順著嘴角流下來。姥姥笑著替我擦去,眼里滿是慈愛。
如今,姥姥已經不在了,老屋所在的村莊也拆了,搬進了現代化的新農村。那棵杏樹,連同水溝、麥田、老屋,都消失在了推土機的轟鳴聲中。
新農村的樓房整齊劃一,道路寬闊平整。然而,卻再也見不到,那棵歪斜的杏樹。
偶爾夢里,我還會回到那個小村莊??匆娦訕湟廊煌α⒃谒疁线?,枝頭掛滿金黃的杏子。
姥姥站在樹下,手里捧著竹籃,朝我招手:“快來,杏子熟了”。我跑過去,卻總是差一步,怎么也夠不著。
醒來時,枕邊一片潮濕。
窗外的陽光正好,照在窗戶玻璃上,明晃晃的刺眼。我閉上眼睛,仿佛又嘗到了那酸甜的滋味,那是記憶里最溫暖的味道。
作者簡介:王峰、中共黨員,文學愛好者,大學文化。從事汽車行業30年,多次獲得省市科技獎項。喜歡運動、看書。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