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我的記憶中,家西是非常豐實的。從我家到家西,可得路轉回折,如果保留到現(xiàn)在,準是個極好的民俗村落看點。走出家門,沿著前街往家西走,街的北面是參差不齊、高矮不同,但卻朝陽透明、冬暖夏涼的黃土墻、黑屋頂麥秸草房。特別是那些煙囪,雄壯地聳立著,顯示著村莊的富足和殷實;煙囪冒煙的時候,則呈現(xiàn)出“藍藍的天上白云飄”的美麗景象。街的南面有條兩米見寬的水溝,雨季排澇,旱季蓄水;水溝南邊便是菜園,提供著一年四季的瓜果蔬菜,也是村里人茶余飯后說話拉呱的極好去處。百十米長的前街西頭是一道高坎,高坎下面是自北而來清凌凌的河水。河的上面是兩條一米寬、十米長的青石板架起的橋。從這座橋過去,再走二十幾米,還有一座五米長的青石橋。在這個橋上,不僅能聽到河水嘩啦啦的清唱,而且能清晰地看到魚兒們暢游的美姿。河水從這個橋下兜個彎,繞著竹園輕盈地流淌著,像是在向人們解說著什么。沿著河邊,走一段竹園小徑,再過一座小橋,爬上一個小坡,便是家西的天地。
二
家西的糞場,占據(jù)著好地方:清澈的汪水波瀾不驚,一聲咳嗽能嚇得魚兒慌忙逃竄;汪的東岸是翠綠的竹園,高挑的竹們婆娑起舞,婀娜多姿;汪的西岸挺拔著一溜芙蓉樹,樹冠如棚,葉密如織,夏日擋暑,冬日遮風。這么個美麗極致的地方,怎么能做糞場呢?因為這里有莊戶人的希冀與期盼啊!糞場,雖說不怎么雅凈,可是檢驗莊戶人勤勞還是懶惰、富裕還是貧窮的場所。農(nóng)諺說得好:種地不施糞,等于瞎胡混;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沒有屎尿臭,哪有稻米香。我們隊里的糞場,堆積著小山樣的墊欄土,足夠兩個漢子一年墊豬欄攢糞用的土;這山樣的土是冬閑時一車一車、一挑一挑堆積起來的。黑色的糞堆是豬屎、牛屎攙土漚發(fā)起來的;黃色的糞堆是大糞(人屎)攙土漚發(fā)起來的;綠色的糞堆是樹葉、青草、瓜藤秧子等植物攙土漚發(fā)起來的。這都是些寶貝?。”M管旁邊幾方大糞池子不時散發(fā)出不爽的氣味,但隊長吆喝上坡干活,喜歡站在這些糞堆上;隊里開會,不冷的時候,社員們也都或站或蹲在這些糞堆上;夏天歇晌的時候,不少的人還鋪張蓑衣躺在糞堆陰涼里;白胡子爺爺們在黑夜里總愛坐到糞堆頂上吸咂旱煙袋,一明一暗,就像天上的星星眨巴媚眼,鬧得人心里美滋滋、甜絲絲的……
三
家西的飼養(yǎng)院,我們也叫飼養(yǎng)點,這可是生產(chǎn)隊的聚寶盆。一個方方正正的大院里,有豬圈,有牛棚,有料庫,有糧倉,有作坊,還有白胡子爺爺和幫手住的三間黑瓦房。放了學,我最愛往飼養(yǎng)院里跑,先湊到白胡子爺爺跟前套近乎。有時候,白胡子爺爺從布袋里撈出一把鍘牛草撿拾的落花生,給我;有時候,白胡子爺爺從鍋底下掏出一個燒地瓜,給我;有時候,白胡子爺爺還捉麻雀、拿刺猬給我玩耍。所以,我非常親近白胡子爺爺,晚上也睡在白胡子爺爺土炕上。白胡子爺爺不光喜歡我,對欄里的豬、棚里的牛也喜歡得要命。在一個風雪夜晚,老母豬要下崽,白胡子爺爺怕凍著它們,就把老母豬趕到屋里,地下又鋪上厚厚的稻草、麥秧,軟乎乎、暖和和的,因此老母豬生產(chǎn)很順利,一連落了12只小豬,最后那一只剛落地卻渾身發(fā)抖,好像很怕冷,白胡子爺爺就把它捧到炕頭上,又蓋上他蓋的被子。這只小豬在白胡子爺爺被窩里睡了一個晚上,居然自己頂開被子跳下炕,與它的兄弟姐妹掙奶吃去了。在一個春暖花開的早晨,小公牛被四蹄捆綁,按倒在地,黃獸醫(yī)給它摘(劁)蛋子,疼得小公牛叫聲凄慘,眼淚橫流,渾身哆嗦。我也嚇得躲到白胡子爺爺懷里,卻見白胡子爺爺也眼淚汪汪,白胡子哆嗦,好像比小公牛還疼得厲害。小公牛松開綁,便哞哞輕聲叫著,蹣跚地走到白胡子爺爺面前,伸出舌頭舔舔他的手,做出很通人性的樣子。白胡子爺爺在它背上搭一塊四方紅布,牽著它遛步去了。牽牛遛步是有講究的,也是很有學問的:遛起步來要不緊不慢,有馳有緩,吃喝有度,而且不能停下,必須走出一天一夜,要不然,劁處積水,腫了起來,可就壞事了,不僅長不成犍子,還有可能危及生命。所以,白胡子爺爺腳走腫了,腿走瘸了,隊長要換他遛牛,他說什么也不依。劁過的牛在5天內(nèi)有個特殊待遇,不僅可以啃吃林場里、果園里的青草,就是啃幾口地里的莊稼也叫人高興,因為到來年,它可是莊戶人的好幫手??!
白胡子爺爺飼養(yǎng)牲畜用心、還得法,所以牲畜們也都有所作為。老母豬特做活,一落就是十幾只小豬崽;趴(種)豬雄壯得像頭小牛犢,十配十個準,從不放空炮;小豬崽滿欄撒歡,活潑可愛,仿佛跟著風兒在成長;殼郎豬膘肥體胖,迎著太陽四爪朝天躺下,舒服得整個豬頭都在笑。八月十五,殺兩頭;過年,殺四頭;其余的賣給食品站,多為國家做貢獻。這是白胡子爺爺和隊長作出的重要決定。殺豬這天,可是個喜慶日子。白胡子爺爺早早地把殺豬刀磨的錚明瓦亮,放在一扇門板上。等隊里人都來齊了,他打開豬欄門,先摸摸待殺肥豬的頭,然后把它放出來。隨即四個壯漢把它擒拿在地,再抬到門板上,狠狠地摁著,隊長掄起撅頭砸上豬頭,肥豬閉氣了。這時,白胡子爺爺操起刀,朝著嗓子眼捅進去,一股鮮血噴泉般奔涌出來,注滿水桶。白胡子爺爺用一根鐵條順著后蹄爪捅進去,開出一條進氣渠道,用嘴往豬身上吹氣;白胡子爺爺就是有能耐,吃袋煙的工夫,就把肥豬吹得像個氣球。這樣豬毛更好扒。大鍋開水燒好了,瓢舀著往豬身上澆,邊澆邊扒毛,白生生的豬皮露出來,使人干生饞津。因為還需要開膛,清洗五臟,分割,搭配,然后才按人口分配到戶。整個過程,就像一個讓人(特別是小孩們)百看不厭的故事。
白胡子爺爺喂養(yǎng)的牛們,個個牛氣十足,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樣子。趴牯(種牛)趾高氣揚,力大無比,拉張單犁賽跑似的,一天下來耕個三五畝地那是張飛吃豆芽——小菜一碟,配起牛來更是它的絕活,一趴一個準,而且趴十個有九個落公牛;下牛(母牛)神氣活現(xiàn),貴婦做派,但干起活來循規(guī)蹈矩,不會有半點差錯,落(生)牛更是它們的專利,一年一個,子女成群,功德無量;犍子(閹過的牛)身強力壯,與世無爭,只知勞作,沒有非分之想;牛犢子撒歡耍野,天不怕地不怕,世界之大,仿佛都在它們的蹄爪之下。牛啊,還有什么比你們更通人性的嗎?
這是一個陰雨綿綿的夏日深夜,突然間,母牛驚恐地吼叫起來,隨即是趴牯、犍子尥蹄子甩尾巴掙脫韁繩的躁動聲。白胡子爺爺趴窗戶上一望,說聲壞了,馬虎(狼)來叼豬了。他叫我在炕上別動。他下炕抓根橇棒走出門外。我驚奇地趴在窗戶上望著:哎呀!好幾只狼在豬欄里跳上跳下,咬的豬吱吱叫喚。這時候,牛們勇猛地跳進豬欄與狼搏斗。好兇殘的狼啊!有的咬著牛尾巴,有的跳到牛背上咬脖頸。牛們也英勇無比,殺的狼們倉皇出逃。趴牯緊追不舍,一直把狼們趕到南洼的高粱地里??墒牵恍业氖虑榘l(fā)生了,再英勇的趴牯也打不過一群狼??!英勇的趴牯,叫狼們撕碎了喉嚨,嗑開了肚腸,咬斷了尾巴。后來,我暗自揣想:趴牯被狼咬死,是不是因為我曾偷拔它5根尾毛去套知了有關,因為白胡子爺爺說過,牛勁全在牛尾巴上……
秋收完了,冬天來了,飼養(yǎng)院里的作坊便忙活起來。先是榨油。家家戶戶把榨油的果子仁(花生米),用碓卡成碎瓣,盛于油桶,按照冊上人名次序,挑到作坊里,留下一人燒火,也做榨油監(jiān)督員,因為滴油貴如金哪!灶膛火燃紅烈,白胡子爺爺手執(zhí)大炒锨,不停地翻動著鍋里的花生碎瓣,當炒到油拉拉的時候,便吼一聲:壓火!白胡子爺爺掌握炒鍋這一手,每個餅要比別人多出二斤油。事不疑遲,要趁熱把炒好的花生除進榨油機里,兩個壯漢子推動榨油機,噴香的黃金樣的花生油汨汨著蓄入油桶里。油榨干了,便卸下榨機蓋,一個銅鑼般的花生餅誕生了,如果能狠狠咬上一口那才過癮呢!如果用煎餅拉拉留在榨油機上的油漬,吃起來那個滿口香啊,真是沒得說。
油榨完了,接著下粉條。這個時候,牛們趴在太陽底下,悠閑地反芻著,驢卻蒙上了雙眼,圍著碾盤不停地轉著圈兒,推出一缸一缸的地瓜糊子,經(jīng)過白胡子爺爺?shù)倪^濾,整治出一塊塊雪白雪白的粉團。這就是做粉條的極好原料。攪拌粉團可是個力氣活兒,那個黏糊勁啊,可以把攪棒纏得緊緊的,讓你干瞪眼。別看白胡子爺爺年紀大,可是攪起糊子來得心應手,他順著盆沿慢慢攪動,找出一個線路,隨之不斷地加快攪動,使?jié)M盆糊子形成一個旋渦,隨著攪棒,它能自由旋轉,不僅省時省力,而且攪和出來的糊子特別勻乎,下出的粉條也粗細均勻。下粉條掌鍋,更是個技術活兒。不會下的,光下出些面嘎瘩,像些元宵。白胡子爺爺把七孔瓢的把繩套在右肘上,手端瓢把,左手攥拳敲著瓢沿,面糊如同白練進入開水鍋中;隊長照著粉條一米長的地方,用小竹片劃一下,這就是一掛粉條。西場的北風口里,掛著一行一行粉條,就像雪白的帳幔自天而降,給人以幸福和美好的聯(lián)想。
還有,飼養(yǎng)院里,白胡子爺爺看護的糧倉,老鼠也無法偷吃一粒糧食。
四
家西的打谷場,莊里人也叫西場。這個地方是展現(xiàn)收成的場所,也是莊戶人一年四季期盼與希望的看點。來年春上,要是場上還有幾座小山似的草垛,那就表明是個好年景。冰凍化了,就開始壓場。倆人拉著光面碌碡來回跑趟,直把場面壓得硬嘣嘣,光滑滑,凈等著莊稼上場了。先是大麥、豌豆來墊場,曬兩三個晌午,白胡子爺爺給叫驢套上眼罩,拉著齒棱碌碡圍著場幾陣小跑,便落下一片金黃。過不幾日,小麥捆一個挨一個整齊地擺滿全場,也曬兩三個晌午,便開始摔麥子。因為需要麥秸打苫子蓋糧食囤子,還要用麥秸來苫屋,所以不能使用叫驢來打場。摔麥子可是個熱烈場面:盡管赤日炎炎,但也要全家出動,一是為了搶晌,二是麥子珍貴好吃,三是工分好掙(按麥個記工分)。所以,一家一戶熱火朝天地或在杌子上,或在板凳上,或在石頭上,或在碌碡上摔麥子,隨著“吧唧!吧唧!”鏗鏘而又歡快的摔打樂響,飽滿的麥粒滿場優(yōu)美的舞蹈著,并散發(fā)出誘人的芳香,即便麥芒粘到男人的背上、鉆進女人的襟懷里,也是一種豐收喜悅的癢癢。頭場麥子打下來,先裝進囤子里,等到麥子全部打完,繳上公糧,這才分麥到戶。分麥這天,就像過年一樣喜慶。家里有閑人的,早早地挎著箢子、拿著口袋到場上等著,眼看著白胡子爺爺和隊長、會計分麥子,一堆一堆像些金色的餑餑,饞得人直流口水,盼望著隊長快點喊聲:“可以拿麥子啦!”忽啦啦,急不可耐地到麥堆上找自家的紙條。麥子分到家,要選好吉日,蒸一鍋新餑餑,祭天祭地祭先人,祈禱來年再來個好收成。
麥子收完了,接著理種秋作物。這時的西場,稍微有點空閑,也正是夜晚乘涼的好場所。我們小伙伴早早吃罷晚飯,披著蓑衣、抱著篙氈到場里占地方,等著大人們來涼快。這時的西場,真是孩兒們的游樂園?。≡谶@里,我們滾碌碡、爬草垛,玩得很瘋狂;在這里,我們能捉著蟋蟀、蟈蟈和螢火蟲,滋得不知怎么好;在這里,我們聽白胡子爺爺講過革命故事和做人道理,也聽李奶奶講過天上的玉兔和嫦娥,還有隊長的講話,會計的念報,姑娘們演唱的“公社是棵常青藤” ……,別無夸張地說,西場也是我的啟蒙老師?。?br /> 秋收來了,場上的莊稼愈加多樣化:玉米金黃,高粱火紅;谷穗盈尺,豆棵莢滿;花生像些胖小子,人見人愛;地瓜干白生生的堆成山,叫人望著好生喜歡。秋風涼了,便開始往青岡收購站運糧食。全隊的整勞力和半勞力用車推、籃挑,整整送了一個過晌,場上糧食去了一大半,我心想,一定要賣不少錢。過后聽隊長說,這是送的公糧,也叫“皇糧國稅”。由此,我無比喜悅的心情沉甸起來:稅,怎么這么厲害呢?!
在一個涼風乍起、淫雨連綿的夜晚,白胡子爺爺在看場屋子里歇息著,朦朧中,花生囤子好像有獾扒吃花生的聲音,他便抄起一把木锨直奔過去,并大喊一聲:“砸死你這個饞嘴的大獾!”這時,那個黑影連滾帶爬地逃離現(xiàn)場,順著西河拼命地往果園里跑去。白胡子爺爺?shù)交ㄉ谧痈白屑氁豢?,原來是“母夜叉”的提籃里裝滿了花生……
五
家西的蘋果園,早先是林場,那里長眠著先祖以及他的子孫們,所以占著好大一塊風水寶地。聽白胡子爺爺說,俺莊之所以豐衣足食、人丁興旺,也沾著先祖?zhèn)兊谋邮a之福啊。因此,在我們小的時候?qū)@里很敬畏,不敢到林里去剜菜割草,也不敢捉鳥套知了,所以林場茅草茵茵,鮮花獵獵,樹木參天,荊棵罩地,蝶飛蜂舞,蟬鳴鳥唱,此謂風水寶地。我見過我爺爺?shù)膲灴颉D翘靹傁逻^大雨,工匠們給我爺爺砌墳墓,因為我是長孫,必須守在墓地上。只見工匠們越往下挖泥土就越堅硬,直到挖出干土才完工。工匠們驚奇地小聲說:寶地呀,真正的風水寶地啊!工匠們還對我驚喜地說:孩子,有福啊,將來好好出息吧!現(xiàn)在想來,我沒有多大出息,是不是因為我曾動過要扳倒先祖?zhèn)兊哪贡?,充當“破四舊”小將,使得我爺爺生氣了,不再蔭福我了吧?
后來,先祖?zhèn)兊哪贡€是推倒了并當作河橋,林場里的樹啊,草啊,花啊統(tǒng)統(tǒng)刨了出來,就連墳墓也都扒開土坑,栽上了一棵棵蘋果樹。因為隊長喜歡我,曾分派我管理了兩年蘋果園。我們村的蘋果樹是和臨村一塊栽下的,可是我們村的蘋果樹當年開花,當年結果。是我們管理的好呢,還是長眠在地下的先祖?zhèn)冊诎底灾δ??反正我對這個地方又增添了幾多敬畏。后來,我當兵走了,但探家的時候,無論是不是節(jié)日還是祭日,我都要到蘋果園給先祖?zhèn)儫龓总O冥紙,以寄托我的哀思。
六
家西那些田地,是村里人的命根子。有平原,有丘陵,盛產(chǎn)著五谷雜糧:小麥、大麥,豌豆、綠豆,高粱、玉米,谷子、黍子,水稻、旱稻,地瓜、花生,還有蕎麥、棉花、蠶桑……滿足著莊戶人的口味與衣著。
但是,侍弄莊稼也要有十八般武藝:耕地、耙地,溜糞、撒種,間苗、打杈,鋤耪、镢刨……樣樣都是精細活兒。我還沒學到這個份上,便離開土地當兵去了。但是,我干過粗活和小活。春上,我給麥苗澆過氨水,也往空茬地里送過糞;盛夏,我鉆過莊稼棵薅過草,也在晌午頭翻過地瓜秧;仲秋,我刨過花生,也搖過地瓜鍘;隆冬,我深翻過凍地,也修整過大寨梯田……是啊,是家西這片深情的土地,使我成長為半大個漢子。
家西的土地,也極大的滿足著我們的童趣:我和狗剩折過不少的青色玉米秸,扒去葉子當甜柑啃嚼,后來才知道甘蔗也就這個味道;我和狗剩在西河里燒烤過不少的黃豆,后來才知道爆米花還不如這個有味道;我和狗剩放豬西嶺上,趴在花生秧垛上,偷窺過干活姑娘進西溝的行蹤;我和狗剩最愛到地瓜窖上去,那兒不光有白胡子爺爺?shù)奶}卜燒野兔,還有很多的道理和故事……
家西的那條西溝,也曾救過我們一家的性命。在一個寒冷天的黎明前,我父親心血來潮,挑著笤帚、蓋頂和干茄子、干豆角什么的去趕大集。可是,當他走到西溝這個地方,眼前突然出現(xiàn)一道黑墻,他繞來繞去,怎么也過不去這道墻,只好折轉身回了家。到炕上一躺,便大汗淋漓,頭疼難忍,接著頭發(fā)紛紛凋落。后來聽說父親遇上了鬼擋墻。但也因禍得福。俺莊有個叫土耗子的,他到公社告發(fā)我父親搞投機倒把,“四清”工作隊長說,一定好好收拾收拾這個“四類分子”。這天,四清工作隊真的來了。可是,當他們看到我父親那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也就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