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王閣尋夢
作者:王國成
夏日的贛江,裹挾著一股磅礴的熱意,江水浩浩蕩蕩地奔騰著,仿佛要將千年的故事,都傾瀉進鄱陽湖的懷抱。我登上南昌東湖之畔的滕王閣時,夕陽正將最后一縷金輝潑灑在朱紅的檐角上,琉璃瓦折射出碎金般的光暈,整座樓閣宛如懸在江天之間的一盞宮燈,照亮了半部江南文脈。
我拾級而上,木階的紋理在足底摩挲出溫潤的觸感。導游遙指閣前石碑上的“明三暗七”字樣,說這看似3層的樓閣,實則藏著7重天地——正如它曲折的命運。自唐永徽四年(653年)李元嬰筑閣伊始,這座臨江建筑,便如同被命運擲入烈焰的鳳凰,歷經29次焚毀與重生。最慘烈時,清人筆下“劫火焚余,唯見頹垣斷瓦”;最輝煌時,宋代的彩繪藻井能讓星河失色。而今,我倚著宋代形制的雕花欄桿,觸摸到的雖是1985年重建的梁柱,卻仿佛觸到層層疊疊的歷史年輪:明代的青磚,清代的斗拱,民國的殘碑,都在鋼筋混凝土的骨骼里低聲絮語。
閣內墨香氤氳,王勃的《滕王閣序》以鎏金大字懸于正廳。恍惚間,我似見那位二十六歲的少年才子揮毫潑墨,在閻都督為女婿預設的宴席上,以一句“落霞與孤鶩齊飛”驚破滿座,讓贛江的秋色,永遠凝成詩的琥珀。歷代文人的詩賦,在回廊間流淌:杜牧筆下“柘枝蠻鼓殷情雷”的笙歌,王安石“愁來徑上滕王閣”的蒼涼,辛棄疾“目斷平蕪蒼波晚”的浩嘆,如江風穿廊而過,在梁柱間撞出金石之音。
登至頂層,推窗剎那,贛江的浩渺驟然撲入襟懷。王勃曾在此眺望的“舸艦迷津”,已化作萬噸貨輪犁開金波;昔年“佩玉鳴鸞”的帝子舟楫,成了游船畫舫,載著霓虹穿梭。江對岸的八一大橋,如銀龍躍波,與滕王閣的飛檐構成奇妙對話:前者,以流線型的斜拉索切割云霞;后者,以鴟吻承接星月。一古一今,皆是長江寫給天空的情書。
暮色漸濃時,江面忽有燈光次第亮起。朝陽大橋的LED幕墻流轉著《滕王閣序》的詩句,贛江兩岸的高樓群,化作巨幅畫屏,將物換星移幾度秋的慨嘆,演繹成數字時代的璀璨長卷。一群少年架起三腳架拍攝延時攝影,無人機掠過閣頂,驚起一群白鷺,它們與王勃筆下的孤鶩,竟在千年后共舞于同一片晚霞。
夜幕降臨時,閣前廣場驟然沸騰。全息投影將《滕王閣詩》化作光雨灑落,漢服少女執團扇演繹“畫棟朝飛南浦云”的古典舞,而隔壁展廳里,數字藝術展《長江詩境圖》構線出傳統水墨。我忽然想起閣內那副楹聯:“廢興二十九次,牽動億萬人心”——這座樓早已超越了磚木的實體,成為長江文脈中永不干涸的精神符號。
離閣時回望,燈火通明的滕王閣倒映在江水中,與對岸的摩天大樓構成雙生鏡像。夜間實景演出正在進行著。江風送來游輪的汽笛聲,恍惚間,似有初唐的鐘鼓與之應和。或許真正的不朽,恰如這奔流不息的長江,它記得李元嬰筑閣時的明月,托起王勃酒盞中的詩情,而今又裹挾著跨江大橋的虹影,向著更浩瀚的滄海奔去。
作者簡介:王國成,寧波人,現居南京。1974年至1991年服役在海軍東海艦隊。1977年在《前線報》發表散文處女作《橄欖島上的金絲燕》。以后在《解放軍報》, 《人民海軍報》,《浙江日報》,《寧波日報》,《福建日報》,《文學青年》,《青春》等報刊雜志發表小說、散文,詩歌,評論數百篇。長篇報告文學《海上猛虎》,1988年由上海百家文藝社出版,20年后,中國文化出版社再版。作品先后獲得過特等獎,一等獎 ,二三等獎多次。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