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驛手札
作者/周永旗
窗欞震顫的節奏里,藏著線裝書翻頁的窸窣。風從青磚苔痕間掘出前朝的雪粒,簌簌拋向晾著藍印花布的竹竿。懸鈴木正抖落去年封存的鈴鐺,那些絨球掠過石庫門雕花時,恍若某年夏至未及寄出的家書。
檐角銅鈴在拆解古琴譜,宮商角徵羽散作滿弄堂的碎玉。鼻腔里洇著梅雨季提前潰散的潮氣,每次呼吸都在與凜風掰手腕。玉蘭的殘瓣在井臺邊拼寫天書,石板上未干的墨痕,原是昨夜星辰墜落的軌跡。
季節的郵差總在月圓時醉酒。他說蟬蛻還封在梧桐葉制的信封里,說荼蘼的遺香正在青瓷甕中釀成火漆。我們卻早學會把凍僵的期許貼在老虎灶沿,聽銅壺里傳來運河纖夫的號子——那聲"起錨"震落梁間燕泥,驚醒了蟄伏在黃歷里的驚蟄。
連翹是春的守陵人,舉著鎏金燭臺守望斷碑。我蜷在祖父的官帽椅里,看鏡中浮出宣德爐的殘煙。那些透明的心愿原該是蒲公英,此刻卻成了黏在《營造法式》書頁間的蠹魚,啃食著飛檐斗拱間的舊時光。
子時的月光叩響雕花門鈸。玉蘭枝在粉墻上狂草,每道裂痕都在續寫《快雪時晴帖》的筆意。玻璃震顫的嗡鳴忽與運河櫓聲重疊,那年纖夫暴起的青筋,不也這般攥緊命運的絲弦?
裁半張云龍箋,給所有在風眼打轉的人寫信:夾進玉蘭的骨片,用柳炭筆蘸取檐溜,讓每個字都沁著沈氏筆莊的陳墨香。告訴弄口徘徊的姑娘,她遺落的紅絨花正別在樟樹的新芽上;提醒灶披間獨坐的老裁縫,那件未鎖邊的錦緞旗袍,已開出滿架荼蘼。
在信尾鈐枚朱砂印,讓掌紋替我說盡線裝書里未裁的邊頁。當季風轉向時,這些墨痕會化作馱碑的赑屃,負著所有走失的節氣,緩緩爬過某扇冰紋窗——而那些細密的裂痕深處,正蜿蜒著春的毛細血管。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