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用的盡頭是無用的樂趣
作者:郭松
記得讀高二的時候,文科與理科分班,我選擇了讀文科。主要考慮兩個因素:一是成績與潛力。?歷史、地理成績優于物理、化學;文科更適合記憶力強、思維偏于形象化的人;文科以記憶為主,對天賦要求不高,通過努力更易提升成績?。二是興趣與特質。對文學、歷史、哲學感興趣,文科能提供更適合的學習內容?。比如詩詞歌賦、歷史人文,在文科學習中更多涉及。
現在看來當時的選擇是有道理的,沒有受“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口號的影響。有時會想,人的一生如此短暫地活在這世上,不只是為了有用的具體的東西,更是為了無用的抽象的東西。可能在一個讓人感到生活受到挑戰或出現技術巨變的時代,會有人說學文學藝術或歷史哲學這樣的文科無用,但感到奇怪的是,這些無用的學科在古今中外不僅沒有消失,反而在這個凡事都追求有用的世上攻艱克難,生生不息。
前段時間在網上看到,有個劍橋的博士寫了篇《嗅覺倫理學:現代和當代散文中的嗅覺政治》的論文,受到許多人的嘲笑,前幾年國內有篇《關于屁的社會學研究》的碩士論文也受到嘲笑。且不說論文的內容是什么大家并沒有看到,即便是真的無用又有啥關系呢?文學藝術和歷史哲學本來就不是為了有用的。胡適曾說做學術研究是“為真理而求真理”,不能先有一個“有用”“無用”的“成見”才做研究,他說:“學問是平等的。發明一個字的古義,與發現一顆恒星,都是一大功績。”若從今天一切都要“學以致用”的觀點來看,胡適的觀點也會被人覺得可笑。發現一個甲骨文的字義和發現一顆十萬八千里的恒星,從某種角度看或許也是無用的,更不可能來錢。
這也是為何今日以有用為標準的高考志愿填報的原因。在他們眼里,天文是最大的天坑專業,漢語言文學是最大的地坑專業,只有與實際工作對應的、來錢的專業才是有用的、值得填報的專業。胡適放棄在康奈爾大學學有用的農學去哥倫比亞大學學無用的哲學,徐志摩放棄哥倫比亞大學來錢的經濟學去劍橋大學學無用的文學,那更是不可思議的。文科中許多文章本來就不是為了有用寫的,但這些無用的文章能給人以奇妙的想象,讓人腦洞大開,又打破有用鑄造的藩籬,讓人的智慧得以自由馳騁,給人以突破常規的創造勇氣,對未知的世界進行探索,以擴大世界的邊界;而與之異曲同工的,許多文藝作品更是讓人在會心時得到愉悅的情感,讓人感受到情感的深摯和美的陶醉。
這些無用的文章和研究都讓人超越有限的生命和世界的疆界而升華至無限的人生與塵世之外的境界,也因為有了這些讓人覺得似乎無用的文章和研究,才讓人得以將其作為可實現的目標而做有用的工作。打一個或許不恰當的比方,那些無用的文科就是愛情,而那些有用的理科就是婚姻。盡管愛情并不一定必然有婚姻的結果,但可以給人雖然無用但美好的情感和浪漫的想象,讓人有勇氣有可能去接受有用的婚姻,去建立家庭,去撫養后代,讓日子更好。
若人只是為了有用的東西而活,那與一般的動物沒啥區別,為了無用的東西而活,才是異于一般動物的人,生活也才是人的生活。有用的大都是肉體的需要,無用的大都是精神的需要,人畢竟是有精神和靈魂的動物。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們在讀大學時,都想買個錄音機。當時錄音機很貴的,有的比家長一個月工資還要多,許多同學在向家長要錢買錄音機時都說是為了學好英語,那個年頭不僅有“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口號,還有“學好英語,走遍世界”的說法。國家處于改革開放伊始,努力融入世界的年代,我們一上大學就學英語練聽力,不管什么專業都把學英語看作一件大事,而家長也愿意慷慨解囊支持我們買錄音機學英語。但買了錄音機之后,許多同學主要用來聽音樂和歌曲,并沒有真的用多少時間來聽英語練聽力。我們每日做有用的事或努力工作,何嘗不是為了享受無用的樂趣呢?
?還有就是感覺,文學藝術比科學更有生命力?,一是在于跨越時空的傳播性。文學藝術如詩歌、小說、繪畫等通過文字和圖片被廣泛傳播和保存,不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如唐詩宋詞至今仍被人們傳頌,展現出強大的生命力和影響力?。二是在于情感共鳴的持久性?。文學藝術能夠觸動人們的心靈,引發強烈的情感共鳴。如魯迅的作品雖然批判社會現實,但深刻的思想和情感至今仍引起人們的共鳴和思考?。而科學知識由于時間的局限性和應用的特定性,科學的發展依賴特定的技術條件和實際的應用場景,一旦技術更新或應用場景變化,原來的科學知識可能會被淘汰或替代?。世上一切關乎幸福的東西,如文學藝術的樂趣,是由人內心的光輝啟發、延伸的,內心的光輝一旦暗淡下去,人就容易退化到跟一般動物沒啥區別的境地,只為生存和繁殖而活。
隨著科技的日新月異,誘惑東西的不斷增多,人心靈的屋子也越來被外面的東西填滿,變得很黑;要想讓心靈屋子得到光線和空氣,甚至深知得到光線和空氣的好處,就不再是“時時勤拂拭,勿使染塵埃”這么簡單,而是需要從源頭上透徹“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人的心哪怕是在某一刻不妄,剎那間明澈一回,那剎那也是永恒的。那種物我兩忘,空無所有無用,靈性自全的心境,是最難得的,又是最真切最神通的,這樣一顆心,也是文學藝術的源頭。
一顆文學藝術的心,無法像科學那樣被量化,被分析,被實證。人的一生無法用科學的,具體的數字來衡量和計算,更不可能像科學那樣用準確的語言概括和總結,人的一生最有價值的是那些看似無實際功用之時,心靈之光極明澈、極舒展之時。生活科學化的人,做什么事都帶著一個明顯的目的、意圖,追求一個明顯的結果和效益,這不是真正的生活。而生活藝術化的人,能在一種心靈極自由舒展中產生一種萬物皆備于我的充實感,還自帶一種能量場,在這種充實感和能量場中,不論為人還是處事,這種人都不自覺地迸發出精彩和光芒。
作者簡介:郭松,四川古藺人,川大本科生,貴大研究生,從軍23年,從檢16年,云南省作家協會會員,在《散文選刊》《散文百家》《邊疆文學》《檢察日報》《云南日報》《春城晚報》等發文120余篇,在《詩詞報》《詩詞月刊》《中國詩》發詩100余首,獲中國散文年會“十佳散文獎”,4篇散文被選為初高中語文試題。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