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樹獨處的時光
作者:安諒
城市里的樹,愈來愈多,愈來愈密,也愈來愈有年輪了。
他們是從異鄉,從四面八方而來。他們不是他鄉客。深扎在這城市的一隅,不再飄徙,他們的根,愈扎愈深。
他們懷念自己的故鄉嗎?他們寄掛養育了自己的土壤嗎?他們對這片陌生的土地一一顯然比他們的故里更喧囂,更浮華,也更精巧,有多少熾烈的深情呢?
每天,我都在小區,路旁,或者公園里,對他們久久注目 。我還時常在夜深人靜時,深入他們之間,與他們獨處。是的,我不諱言,與他們在一起,是我獨處的一種美妙方式,也是一段美妙的時光。
他們是內斂沉靜的。即便風撥響了他們枝葉的窸窣之聲,那也是有所克制,有所規矩,舒展得有模有樣,井然有序,毋庸置疑,他們早被一種深厚的涵養而引領。
他們向我奉上芬芳和清香,還以他們并不觸碰的撫摸,撫去我身心的疲累,焦躁乃至憂傷。 他們與陽光或者月光的嫻熟的舞姿,在天空或者地面,都宛如天鵝湖的樂章,讓我心情澄澈湲湲,惹一身溫馨的微光。
我愿與他們對視,與他們對話,在他們之間放聲演講和歌唱。
他們像悅納一個鄰居老男孩一樣,以他們的搖曳的枝葉歡迎我。
那些枝葉更像好動又好客,熱情又歡快的孩童,總是想法借著風,制造出一番聲響,以向我傳遞他們的率性和摯情。而那些或粗或細的枝干,更像這些孩童成熟的兄姐,給他們以足夠的支撐,也向我表示他們濃厚的情意。那魁偉挺撥的樹干,粗大而壯實,像歷經滄桑的長者,默默無語,又分明充滿愛憐和寬厚之情。
坦率講,與樹們獨處,我是松馳的。我不用忌憚我的話語被泄露,被訛傳,被駁斥。樹對人類的寬容,是人對人自己的寬容無法企及的。這讓我常常感慨,人呀人,為何不能多學學樹的胸懷和格局,人間有多大點的事,包括那些名利之爭。樹在只占一小片土壤,餐風露宿,卻能昂然向上,枝繁葉茂,即便滿身傷痕,也在不大肆擴張和瘋狂的樹們的眼里,不過一陣風,一陣雨。風雨過后,終歸于一種超然的平靜。
我對樹是充滿感佩的。這些他鄉而來的樹,更像是生命的使者,他們是為傳播神圣純潔的自然之愛來的。
我愿與他們親近。甚至,還常常與那些大樹緊緊擁抱。
那是那種讓人溫暖而踏實的擁抱,在擁抱中,我們仿佛又進行了一場身心的交流。毫無保留的,坦蕩無比的交流。
他們給予我愛,給予我力量和勇氣。擁抱時,我順著樹干,目光穿越樹葉的縫隙,仰望天空的無窮深邃,我的脊背挺直,我的頸椎也似乎得以治愈,我像樹一樣,在這無常變化的天地之間,站出了一個接納萬物,又無懼無悔,堅定與柔軟兼有的身姿。
《與樹獨處的時光》安諒 已刊2025年7月3日《新民晚報》夜光杯副刊。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