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生活在農村，土生土長，地地道道的農人，天天和土地打交道，并不知道泥土的金貴。在種糧時，往往還因為付出的勞動和收入不對等，更讓人覺得泥土的廉價。

去年，經朋友介紹，到城里打工，因為是農民出身，又沒有什么特殊技能，收入較低，但比較于種糧食要強許多，所以也就答應下來。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知道泥土的金貴。

由于收入低的原因，也因為工作時間緊，沒有自己買菜開火，大多數飯餐都泡在面館。在蔬菜價格比面條價格高出一倍或幾倍的今天，快餐廚師吝惜蔬菜當然比吝惜面條要上心。盡管我們望著廚師，巴不得他揀菜的手指在菜葉里多用些力氣，多捏住幾片菜葉放在我們的湯面里，哪怕用碗里的面條做交換，可是我們的奢望總是徒勞無功。一個經常缺少食用蔬菜的人，我們身體的不適讓我們感到蔬菜的貴重。而蔬菜的得來不光需要功夫，更主要的還是土壤。這土壤可是城市里難得的“金子”。

在水泥覆蓋的城市建筑森林中，幾乎見不到泥土，連空氣里的灰塵也是黑黑的汽車尾氣，抹在臉上也扎人的皮膚。

偶合在城市的邊緣，總有人會敲掉墻腳根的一小塊地板，在露出泥土的地方撒些菜籽，種出蔬菜。像我幾乎把半生都耗在泥土里的農民，見此情景也煞是羨慕。

有一天，我在租住房后的露天平臺上，一堆淋雨的廢紙殼的縫隙里，發現長出一棵綠油油的蔬菜，菜根聚集了一小撮泥土。我像在家里散步的時候于小河中逮到一條大魚一般的興奮，立即將它拔起來洗凈，帶給了我就餐的快餐店，那一天他多給了我幾片菜葉。

長期居住在樓臺，見不到一點綠色，總感覺自己的身體是懸在空中。我理解了，為什么城市里的居民都要在窗臺養幾盆花，種幾盆草，不光是為了悅目，更主要是為了賞心。目的就是讓自己的心靠近泥土，接近地氣。身邊有綠色，才感覺到自己離地面很近。

我回家的時候，特意從家里裝了一袋子泥土，騎著車子駝進我的租住房，打算要在窗臺種幾盆草。剛下車，就圍過來幾個人，早早打招呼，多余的土，送些給他們，仿佛我帶的不是泥土，是香噴噴的饅頭或者甜蜜蜜的奶油蛋糕。結果奇怪了，等我買來幾棵蘭草，我放在路邊的一袋泥土不知道被誰扛走，想不到，還有這么多和我一樣迷戀泥土的人。

今年春天，某校區搞綠化，汽車從外面拖回來一車新鮮的泥土，培植校園里新栽的樹根，那黃黑交合的土，松散柔和，工人給樹根澆水，干凈的水沖擊著干凈的泥土滋滋歌唱。一個教師小跑著過來，神速的脫掉鞋襪，站到泥巴里，不斷的用力踩起泥土來，旁邊的工人笑著問：老師也喜歡玩泥巴呀？哪料到老師說：小時候腳心癢，在泥巴里踩一陣子才舒服，腳氣就沒了，現在這么好的泥土，踩幾下，腳果然好過多了。是啊，我們多少人的童年，不也是這樣迷戀過泥土的嗎？

我曾經無數次埋怨泥土的骯臟和廉價，也無數次產生遠離泥土、遠走他鄉的愿望和奢想，而真的放棄泥土深居鬧市時，才能覺悟到泥土的稀有和珍貴。才覺得泥土聯系著自己的命脈，生命永遠屬于泥土——產生于泥土，也回歸于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