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算來,2002年離開我自己的老家重慶市大足縣,隨夫轉業安家到他從小長大的四川南充市,已經十余年了。今天又端午,每逢此時,滿城總是飄滿艾葉苦苦的味道和米粽淡淡的清香;一年又端午,此情此景,總是一如絲線牽起我很多的思緒和記憶。
一大早我就起了床,先到市寧安巷,這里是全市最大的蔬菜交易場所,有很多郊縣農民專門到這里進行買賣。還沒到巷口,滿眼滿街就都是綠色的艾葉在眉梢跳躍,也有香樟木葉子的清香遠遠襲來。農民們通常是把艾草香樟木葉子等捆扎成一束一束的賣,這很吸引老人們的目光。我一向覺得,挑起保衛中國傳統文化習俗大旗的,絕對是這些老當益壯的大爺大媽們。他們仔細挑選著當街的艾草,回家后掛在門楣上,或者煎了水,讓一家人洗澡洗腳,也祈福了這一年的健康幸福和歡樂。
在這一群老人們的身影中,我依稀看見了母親佝僂的腰肢。父親早逝,母親辛苦勞作,艱辛哺育著我們兄妹幾個。但是我的記憶總是苦澀中蘊藏著濃濃的甘美,因為每到端午節前夕,母親就會圍著那條青色的圍裙,在廚房里不停地忙碌著。她先把柴火燒得旺旺的,把井水燒開,把糯米用開水燙一遍,然后端個簸箕,在院壩邊開始了一個農婦最簡單也是記憶中最溫馨的中華傳統節日的承繼——包粽子了。一片片的芭蕉葉適合包長長的米粽,當地人稱為“豬蹄子。”有一種叫豬兒粑葉的適合包一個個的小米粽,我尤其喜歡母親包了這小米粽吃。豬蹄子通常是留著走親戚的,想來是高端大氣上檔次么?老家屋后那叢蓬綠的豬兒粑葉,長如劍鞘的葉子,墨綠的顏色,母親摘了用水沖洗干凈,然后把浸泡過開水的糯米包在里面蒸煮的香味是記憶中最美的味道,也是歲月留給我永不褪色的膠片——想想暑氣逼人的盛夏,我和哥哥姐姐小伙伴們躲在那密密的林葉中,憋足了勁兒屏住了呼吸,不知道擒獲了多少在那里納涼消夏的個大肥美豐饒的蜻蜓。還有那屋前的芭蕉葉,蔭滿中庭,看那葉葉心心舒卷一如,汪滿綠色的深情,難道不正是母親這一生對我的守望和眷戀么?屋側面自留地里的木耳菜蓬蓬勃勃地生長著,綠得似乎要滴下水來,母親在端午節那天就會采摘了它到附近的集市賣,換回我們幾姊妹需要的學費。院壩邊橙子樹下一叢叢艾草的氣息和梔子花的馨香也熏染了我的心靈,母親總是把它放在門楣上,營造出濃濃的節日氣息,在苦難的歲月里,總是給我和哥哥姐姐們幼小的心靈燃起希望的火苗,那是一種對未來幸福的向往和追求,我是那樣的眷戀著我童年的一切!
此時,我又想起了去年端午回老家和親人們一起去毗鄰家鄉的榮昌縣路孔橋古鎮感受端午氣氛的記憶片段。
有年逾古稀的母親、我和哥哥姐姐們、女兒和侄兒們,開車經過高速路,很快就走過了童年記憶中漫長而艱辛的泥巴土路。我們一行人走過長長的古街,在紅墻綠瓦的屋檐下,鞋跟在青石板上叩響著清脆空靈的聲音,仿佛穿過時空的隧道,走進了童年溫馨的記憶中。在這里,歲月似乎亙古。一個太婆在街邊石磨旁輕輕搖動著手臂磨糯米粉,舉手投足間,仿佛中華幾千年來節日的歷史和故事都被慢慢磨出來了,只待路過的人細細看了和品味了;一名壯漢甩動著粗壯的胳膊,只把一個厚實的背脊和一柄錚亮的鐵錘嵌入眼眸,“嘿嘿”的吆喝聲中,手起錘落,眼瞅著一團紅糖花生糖就黏黏地蜷縮在一塊兒,好像要變成小精靈突然就要飛起往我們的舌尖上竄;瞄著眼睛從一個小巷口望出去,街面下的小河中,一位大爺頭戴著斗篷,身披著蓑衣,隨同一葉輕舟翩然而過;巷口水道下,倚立著一架碩大的水車,慢慢地轉動著軸子,飛濺出點點的水花,蘊藉著小鎮的輕靈和美色;傍依水車,還能聽見吱呀的聲音,仿佛在訴說著小鎮的故事,荒、興和榮……走過小街,嘗遍那氤氳著熱氣的豬兒葉粑,粘稠稠的紅糖花生粑……來到河邊,轉動一下水車,蕩舟在河面,只覺黃昏中的古鎮像一幅水墨山水畫,那樣詩意和朦朧,就像飲了一杯淡淡的酒,升華著快樂和幸福的氣韻,也積淀著濃濃的親情和愛意。
目不識丁的母親卻知道端午節的來歷和故事以及傳說,就如同路孔橋街邊磨面的太婆和打漁的老翁,他們也都會以圣潔的語氣娓娓道來這個神圣節日的故事。就像家鄉的變化日新月異,但古鎮依舊骨子里散發著華夏文明燦爛的飲食文化和建筑文化以及習俗文化等光芒。
兩年前那個端午節我在三峽九婉溪度過。這里是屈原的家鄉,當年他曾在江岸的高山植蘭養性和吟詩作賦;這里也是屈原含恨投江的地方,當地人們至今還傳誦著他悲壯的故事和動人的詩作。我去的時候江面上正泊著幾艘龍頭舟。舟頭放一面鮮紅的大鑼鼓,再豎一桿鮮亮的大紅旗。舟上坐滿膀圓腰粗的青年漢子,都腰系白圍巾,頭扎鮮紅繩。不多時,領頭人一聲令下后,嗬嗬,剎那間舟楫飛舞,龍舟競渡,江面上好不熱鬧,充滿歡樂的笑聲和歌聲,直沖霄漢。知有今,屈原當若在,定然含笑對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