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岸梳洗的時光（組詩）
 
                              林仕榮
 
《風中的石頭》（一）
——致東山以及那塊石頭
 
1.
南天門破的時候女媧死了　那年
上帝死在鏈條的第七個喉結
東山的海正在分娩
陸地的第一塊石頭砸中了精衛的
頭顱
 
魚群是這陸地最初的孩子
所有的波濤里都能聽見人類最初的乳名
你　就站在岸邊
有史以來所有的動作
挽救不了千山萬水的輪回
 
當星光寂靜為你遺棄的影子
你停止了思想
就著懸崖的一次感恩
欲墜不墜　欲走還留的神情
把?！∈赝晌疑眢w中暗流的血液
 
2.
靜默中你無言無語　這被天女
遺忘的石子　于風聲中
聆聽了萬年的號角
終于在一滴雨水的深處
把等待　停歇在愛人的肩頭
 
而水的深處正春暖花開
潮汐起伏　一朵蓮開在暗處
風聲之中可以聽見木麻黃正在發育
一滴淚　也正在把相思澆灌
面向大海　我正站在你的腳下
 
沿著你堅硬的冷靜
我分辨出日夜和星辰
千百年的風吹日曬　你隔離了滄海與桑田
只獨坐成我神經末稍里思念的炎癥
痛　并揪著乳臭未干的童年
 
3.
無法取代的過往　只能在殘存的紙張里翻動
下一頁　抵達你早已失憶的片斷
閱讀的時光里　有海鳥的影子
它們穿過天女白色的衣袂
停在你粗糙的膚質　親吻　并說出一個字
 
愛　有如陽光對著陸地的耳語
輕柔并且溫暖　你無語
所有的心事已被誦讀　你無語
當所有的苦難連同所有的智慧
植入你的內心　你依然無語
 
風聲在魚群之中尋找你原始的胎盤
漁帆在海天一色的時刻喚起你的名字
東山　一個堅實的命名圈養了大地的乳汁
銅山　這重復打磨的姓氏
金屬的屬性　正在重塑經典
2014-09-08石獅
 
《風中的石頭》（二）
 
1.
親自把眼光投放到你粗糙的質面
需要細膩和緩慢 依然的靜默
你獨立了自身的品質
那些被風拉出的鹽 是陽光之下
夜空澄明時的星點
 
無語是時間深處的一次喘息
你拒絕了生長，在我的眼光中
孕育著紅，黃和藍
它們將在下個時辰里放出芬芳
放出你凝視多年的墨香
 
也是在下一個時辰
在粗糙的內部 那些靈魂
會在花朵的私語中回歸
上帝的糖，溫軟，癡纏 而我
將跌坐在你堅實的懷抱
 
2.
在我抵達的前夜
你拒絕了一次會晤
黑暗洗掉了你身上所有殘余的眼光
而最東邊的烏鴉 在上個時辰
啄瞎了蝴蝶的眼睛
 
置身于何種質地
時光依舊 哪怕童年的歌聲
跌落成一朵朵頹敗的浪花
先于我到達的過往
正在風聲邊緣 與你耳鬢廝磨
 
那么在你靜默的守望里
就多了些癡纏 或許
晨曦光顧之后會有更多的時光
用來懶散 用來揮霍
青春在你的腳下 一站成影
 
3.
細節是葉尖垂掛的一個語詞
即將風干 來不及仰望的幸福
此刻開始晃動 這符合了暗示
符合了傳說已久的風聲
而與質地無關的比喻 恰如其分
 
一場蓄謀已久的愛情
重疊成痛苦的光輝
等待一滴雨水
不如讓沉默生發出牙齒
啃噬這年久失修的滄海與桑田
 
再次進入你這粗糙的內部
一粒鹽和一陣咸澀海風的交媾
滋養了前生的風花雪月
可風中的石頭 一往無前地
靜等今生 與你的漁舟唱晚
2015年03月08日澳角
 
《時間的痕跡》
——記東山銅陵“金木雕”傳承人許慶石
 
器具向下　打擊　挖取
那些多余的思想紛紛潰敗
正午陽光的表情
一再暗示　木質的軀體
是時間深處遠道而來的神明
 
在銅陵的工作室
他正在把時間依次肢解
動作細膩　像他昨夜的歌喉
把街道清掃　把酒
逐次倒進生活的根部
 
他停了下來　雕刻得以喘息
或許有些陣痛　時間的痕跡
才能在一杯清茶里愈合
但我不敢觸摸　最初的凡身
遠比欣賞更為圣潔
 
緣于對神明的敬畏
我企圖記下的瞬間還給了他的雕琢
器具還會深入原始的內部
把思想喚醒　就像他眼中的光輝
投射在我離去的背影
2014-12-24 12:36
 
《澳角的舞，以及女人》
 
午后的風　吹拂著漁網
陽光在風中煸情
澳角舊村部的五樓
有了入冬后最初的閑情逸致
 
那里　流了一地的音樂
先是溢出門檻，然后沿樓道泄下
淌向戲臺的空地
舞池用幾個玻璃窗圍成　
陽光穿過透明的表情　在慢四步中
碎成海的影子
魚　就游在半生不熟的練習中
 
我也在練習
在記取某個轉身的動作時
我發現　樓道里的光線
比戲臺前的空地　弱了許多
2014-12-16澳角
 
《銅陵•石鼓街》
 
有些寂寞　在風居住的街道
隱匿其中是歲月的蹉跎
一個黃昏的掠影　驚醒了一座老宅
 
街面新鋪的石板　有些生硬
陳姓的庭院內　石鼓
對夜開始默誦無言的經典
 
陳年的朽木挽留一朵余香
說是古風　卻在巷陌的深處
轉向嬉戲的學童
 
觸手可及的老墻　青瓷瓦以及
發燙的匾額　綠池門的阿姐
黃花落去　偏偏生就古老的青苔
 
前往的季節里　途經你的發梢
微雨中　一對石旗桿默然相對
屋檐的心事　是瓷剪雕里一滴遺漏的淚痕
深處　石鼓街的轉角
蘆狄蓄養了一池的春意
 
或許　這紅磚碧瓦的當年不曾來過
風是這里最早的居民
只一次撫摸　就讓時光顫抖不已
2014-12-4 5:33澳角
 
《靈魂，帶著鎖鏈舞蹈》
 
還是在東山的澳角　寫詩或者想愛
海在身上淘洗著
撕不開肉體最初的表面
 
沙灘和海風之間　有船
陽光碎了一地
多余的時間是一串串腳印
 
船帆在風中作響　某處
有海螺靜默的神情
一條鎖鏈　深沉在海的體內
2014-11-20澳角
 
《如果有來生，讓我做你的愛人》
 
還是在東山的澳角　寫詩或者想愛
村莊埋進大海已經多年
漁網遺漏了今生　也遺漏了前生
 
把海抱進漁網　就把生活
抱進了浸泡中生生不息的日夜
每個時光普照的瞬間　是你
 
如果有來生　讓我做你的愛人
那時手掌的皺紋就能撈起
一首詩　在澳角的痛
2014-11-20澳角
 
《月光曲》
 
還是在東山的澳角　寫詩或者想愛
月光打在海面　打痛一片離鄉的魚鱗
枯萎與新鮮之間　是一線時光
 
啊這光線　穿透身體
在背后沉淀出海的身影
桅桿正在搖晃醉意　于是
 
月在深處隱藏生活的刀具
彎曲的光亮中透滿淚的光輝
澳角的漁網　就此沾染了詩的習性
2014-11-20澳角
 
《今夜，燈光和霧水一樣濕潤》
 
燈光和霧水一樣濕潤。今夜，
寂靜是黑色的。在澳角的拐彎處
一塊巨石，先被滋潤，然后被命名
在霧汽的包養中
 
或有慣于失眠的鳥只啄穿夜色
那些潛伏在大海深處的人
手握羅盤，還在操縱著魚群的思想
只是這一刻，霧濃了一些
 
有些光亮自給自足，只照向情人
未被提及的蟲鳴和一屋子的愛情
在澳角，可以隨處打撈
甚至可以想象，一盞燈是怎樣
讓這個村莊陷于魚湯之中
 
夜比霧更早地潛伏下來
最初的寂靜從一顆樹芽開始
燈光也是善于隱藏身份
只在你抵達的時候
才濕濕地喊出你的名字
 
今夜，燈光和霧水一樣濕潤
霧水也和燈光一樣濕潤
春天的夜，在澳角開始打滑
我只能濕濕地看著你
叫著你的名字
2015年03月16日澳角
 
《穿過你的黑發的我的手》
 
如此這般，手，只有赤裸
才能穿越你深藏不露的言語
一整個晚上，樂此不疲
眼睛無法縫合夜的憂傷
 
無法用手將你的長發分出白天與黑夜
穿過你的黑發的我的手
停止了呼吸，停止了想象中
一個詞的張力，一個詞的努力
以及，一個詞的暴力
 
情已負累，無力抵達你發梢的雨滴
有那樣一些笨拙的時刻
手心發燙，誓言發僵
說出的時辰是你一生的硬傷
 
或者是淚水吧，手的兩邊
隱含著昨夜的月光
從耳鬢穿過，穿過你的黑發
從黑發，到你垂手可得的寂寞
一只手獨自撫慰，放棄流言
放棄，已經深入的堅持
 
如此這般，手，只有打開
2015年03月17日澳角
 
【作者簡介】
林仕榮，福建省作家協會會員，福建省漳州市詩歌協會副秘書長，《0596》詩刊副主編。已出版個人詩集《溯詩》等三部，詩歌評論集一部。詩觀：文學是對生命的終極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