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我吃四小碗:海帶、酥肉、白雞和芋頭;
在建國路旁——每一座城市都有自己的建國路
在家鄉,它格外的小,每天被三輪車
熬成一鍋沼澤,逃學的少男少女群聚
一地醉意的渣滓,而我對老板娘說:還是四小碗。
四小碗,我從四歲開始聽這個名字
它是磨砂玻璃,外面是裸體的童年
我們的和父親們的,泡在老白干里,被客人喝
就著陶碗和陶碟:母性的器具,母性的廚房。
秋天,我吃四小碗:這一天晝夜等分
世界的公平僅限于此,畢竟,我們站在食物鏈的頂端
它曾經是珍珠的,后來反復被盜,換了玉石,再被盜
因此只有骨頭了,那是吃過白雞吐出的骨頭
老板娘也就是廚子,她精通使刀的戰術
她說萬,肉便成了萬,她說壽,肉便成了壽
她說無,肉沒有了,她說疆:那是黑漆漆的夜晚
一家黑店在建國路旁誕生了。保衛它的她們,
打敗了工商局,打敗了世紀大酒樓,憑什么?
據猜測,憑的是四小碗,那帶著一條河流的蒸汽的四小碗
我父親和我飲酒,他講故事,講歷史和笑話。
秋深了,像夢一樣深——遠方的星球沒有焦慮
而梁上的一條豬肉,已經苦于燥熱很久。
秋天,我吃四小碗,在某一個歷史時刻,它曾是:
蒸紅薯,蒸白薯,蒸地瓜與蒸芋頭
是的,永恒的芋頭,車水沖不走馬龍帶不走的芋頭
在天空看,它是小小的一顆雪
我不買新衣服,不買書,不買一切有關風花雪月的東西
除了,四小碗,我的父親因此食肉
我叫她老板娘,她卻是秋天的處女
她在四小碗中放紫色的酸梅,放十三香
(古方沒有關于“香”的敘述,香是人的)
當蒸碗出鍋時,魚類走上了陸地,成了芋頭。
秋天,我吃四小碗:那年我十三歲,不熟悉肉食的珍貴
不知道什么是教育,或者希望。但鐵灰色的三輪車載著我
周游了很多地方。祖國的觸肢有自己的四小碗:
江南的粉紅色的魚,丘陵區的魚腥草,南國的臘雞
我的嘴邊都有油脂,易燃的食物啊!
一把火可以連酒燒干凈,我的四小碗,那沉默的老教師
吞吃著愛肉食勝過愛情的時代
徒步走過建國路的時代,被戒尺打的時代。
我和老板娘講起蒙師,她對我說:秋來了。
我經歷第一個秋天時吃了四小碗,帶著母親的發卡
酷似今天的老板娘。我不曾和她討論生活:
肉已下鍋,這是最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