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島阿那亞的傳說四首

 

文/方衛華

 

海風?

 

沙礫在指縫里睡了六十年

此刻海鹽的結晶爬上了睫毛

駝鈴在潮聲里返青成一串串貝殼

我解讀蒙古扁桃的春秋冬夏

讓季風抄寫無垠間的沙丘紋路

 

小帆板抖落銀河時

而彎腰撿拾星光碎片

那些曾在騰格里沙暴里遺失的

此刻正懸浮于鷗鳥的翅尖

海水漫過腳踝的剎那

才去脫下沾滿海沙的鞋

 

六十年來第一次

讓趾縫涌出濕潤的藻類

遠處礁石上站著穿紅衣的少女

她拋起的紗巾是駱駝刺開花的形狀

 

退潮時分 從衣兜摸出

半塊風干的奶酪

來自阿拉善的云朵正在咸腥中膨脹

成為浪尖上某個永恒的浮標

 

?海浪?

 

沙已教會石塊流動的姿勢

浪尖上躍動的卻不是你熟悉的峰巒

地平線在咸澀中成霧

我俯身觸摸貝殼的螺旋紋

那是胡楊年輪失散多年的血親

 

潮水在沙灘寫下潦草經文

你認出其中某個筆劃

與駱駝踏破的落日弧線驚人相似

孩子們筑造的沙堡正在坍塌

如被沙塵暴抹平的弱水城

 

拾貝者彎腰的弧度讓我想起

阿拉善人在沙漠里中欻沙蔥的姿勢

而那些深海的褶皺正層層展開

遞來一封沒有郵戳的信——

沙蜥在信紙上爬出波浪形的虛線

 

當月光把海浪澆鑄成青銅戈壁

終于聽見沙粒與鹽粒在暗處

交換著關于永恒的悖論

 

岸?

 

潮水退去時留下柔軟的鱗片

又想起吉蘭泰鹽池湖底棲息的碎銀子

貝殼是大漠寄來的最后信箋

駝隊的蹄印正在浪尖上

綻放成白珊瑚

所有跋涉終將成為另一種歸途

 

孫女赤腳追逐退潮的光斑

腳印里鉆出細小的沙蔥幼苗

我數著浪的次數

就像是在沙漠數沙丘

第N次潮涌漫過我的腳背時

聽見沙棗花在咸霧中悄然炸裂

 

鹽漬漁網掛著脫水的時間

從網眼漏下去 成為

某粒懸停在蒙古扁桃與海葵之間的塵埃

此刻鷗鳥的俯沖與蒼鷹的盤旋

在視網膜上焊接出環形山

 

而此時跪著堆沙墻的孫女

正用貝殼復刻著

留在賀蘭山三關口的土長城

 

海沙?

 

雙手搓揉著石英的棱角

此刻掌心躺著海玻璃圓潤的哽咽

我看見沙粒輪回的秘密路徑

胡楊根須下游蕩的珊瑚蟲

正在月光下分娩新的沙

 

潮線處擱淺的水母

讓你想起戈壁灘融化的塑膠雨披

孩子們把彩色卵石排成星座

我用樹枝畫著巴丹吉林的刀山丘峰

而浪花立刻篡改了我所有的海拔數字

 

在某個彎腰的瞬間

沙粒從衣領滑向更深的海

如同三十年前那場黑沙暴卷走的絲巾

正在某個珊瑚枝頭緩慢鈣化

 

攥緊又松開的掌紋里

沙與鹽達成了古老的契約

當最后一絲暮光被潮汐卷走

所有棱角都將在深藍中

繼續磨損成閃閃發光的塵埃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