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 藏，西 藏（外7首）
 
                     史映紅
 
西藏   西藏
一個巨大堅硬的身軀
一個久遠悠長的傳說
一個高聳云端的脊梁
擎天手臂
左手舉著雪山的寒光
右手捧著太陽的光芒
 
西藏   西藏
牦牛的憨厚粗獷遍布你的毛孔
馬蹄與戰鼓的轟響滾過你的胸膛
雪蓮花一枝一葉搖擺著歲月的厚重
藏羚羊一跑一跳里濺滿歷史的血痕
 
西藏   西藏
日出東山頂上
不只有纏綿的愛情
清冷月夜
喝干最后一壺青稞酒的壯士
背弓踩蹬   提刀上馬
馳騁而去
銀刀與月光的凄寒
走進哪一位母親的夢鄉
 
西藏   西藏
那些倒下的先輩   
我不歸的戰友   你看
怪石嶙峋   湖泊猙獰   冰川萬仞
一起向我走來
訴說駝鈴的消失   斷城的產生   古道的憂傷
 
西藏   西藏
讓我梳理你斑駁的頭發吧
讓我修剪你凌亂的胡須吧
讓我放飲你疲憊的戰馬吧
用一生的時光
為你繡一幅千年唐卡
上面是鼎盛與衰亡
下面是愛戀和溫暖
那一只潔白的和平鴿
是我放飛的
自由與信仰
 
 
《家園》
 
以林芝巨柏為材料
做一個單杠
一邊撐在珠穆朗瑪峰頂
一邊放在唐古拉山巔
做引體向上   做屈伸上杠   做屈體翻轉    
甚至大回環   累的時候
躺在瑪旁雍錯湖岸邊
扯一大塊白云擦汗
喝著甘甜的湖水
多么愜意
 
經常在羌塘草原徜徉
這里視野開闊   
銀的雪山   綠的草地   白的羊群
黑的牦牛   靈動的藏羚羊   數不清的野花
這里沒有爾虞我詐   勾心斗角
沒有汽車尾氣和機械轟鳴
多么清爽
 
與洛桑頓珠阿爸一起去朝圣
與次吉旺姆阿媽一同去轉山
隨扎西旺堆大哥打獵
與德吉卓瑪姑娘對唱民歌
與叫羅布的藏獒賽跑   嬉戲
 
餓的時候
在樹蔭下吃糌巴   喝酥油茶   青稞酒
那么香甜   環保
不時跳著鍋莊   沒有樂器
擊掌為拍
 
我臉色紫紅如關公
非常健康
我心里蕩著漣漪
非常清純
 
《雪花帶不走悲涼》
 
我在一個很高的地方
一座營區的辦公室
修改一些假大空的材料
其實我造作的文字
根本掩蓋不了年過七旬的父親正在輸液
 
我能想象到出出進進的白大褂
表情僵硬   眼光呆板
動作和語言機器般規范
我能想象到尖利的銀針
艱難鉆進枯瘦的血管
把他囚禁
我能想象到僅四十余公斤的身體
每天接受七瓶藥水的入侵
身心是怎樣煎熬
血與藥是怎樣慘烈地廝殺
翻江倒海的戰斗
 
此刻窗外正在飄雪
這些珠穆朗瑪身邊的天使
與白大褂   銀針   藥水   父親的痛相互交織
在眼前反復閃現
在心里糾纏   糾結   
堆集   堆積
連喜馬拉雅山的勁風都吹不去
 
 
《父親要動手術》
 
弟弟電話里說
父親手術部位神經高度密集
加之年歲已大
術后恢復和感染可能性不小
醫生和家人都很憂心
 
父親卻平靜地告訴我
手術不大   做了就好
部隊上的事都是大事
把工作干好   
 
不管怎么說
當我在雪域高原的軍營坐臥不安時
父親進了手術室
我知道他心懷忐忑
像出征的戰士
 
桌子上老式的諾基亞手機
像吃飽奶的嬰兒
靜靜地躺著
我怕高原如火的驕陽
把它突然撥響
 
 
《土地》
 
今年洋芋價格好
明年政府叫大量種洋芋
今年玉米價位高
明年工作組要求種玉米
今年油菜身價貴
明年在監督下種油菜
在屬于故鄉的一畝三分地
老黃牛般聽話的村民
年年執行上級惠民政策
結果就像與諸葛亮作戰
次次失算
洋芋   玉米   油菜
這些患難與共的兄弟
堆積如山   銷售停滯
這豐收的汗水
要么賤賣
要不發霉
 
走在熟悉的土地
踏著童年的足跡
一個個喊我小名的人
大都歸了土地
極少數的飄搖欲墜
我喊小名的人
留下老小
外出尋夢   各奔東西
大片大片荒蕪的土地
蒿草正在閱兵
夸張的動作
恨不得沖進云里
 
《我無數次走過這座山》
 
每月
我要走過這座山
不管是格桑吐艷   還是雪花漫天
每個星期
我要走過這座山
無論是皓月當空   還是彎月如弓
每個早晨
我要走過這座山
風里也好   雨里也罷
 
走過這座山的時候
覺得自己是回家的主人
遍布的羊腸小道張開臂膀
無數顆石礫在腳下輕響
風像我羞澀的妻子
把她的歡愉托付給一山野草
動作夸張地拍手   跳舞
對我表示歡迎
 
我熟悉這座山的一切
即使兩只螞蟻打架
或者一枚石頭轉身
真的
像熟悉山下營區的軍號一樣
起床   出操   就寢   緊急集合
也像熟悉生死相依的戰友
有的姓陳   有的姓李   有的姓王   有的姓張
 
我不是這座山的居民
但是山巔之上有我的生命
寫著大紅“中國”的界碑
刻著精美國徽的界碑
繃緊我的神經
不管是雪天雨天
無論是黃昏黎明
我都要讓她做個無人打擾的夢
 
《選擇》
 
1903年11月至1904年4月，英國侵略軍先后進攻西藏江孜，他們憑著先進武器，燒殺掠搶，我軍民在宗山頑強抗敵兩個多月，后因彈藥庫爆炸，彈盡糧絕，軍民大部分犧牲，少數人悲壯地跳下山崖，無一人投降。
 
世上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我只在一個叫江孜的地方
燒香   磕頭   獻上哈達
祭拜英烈
 
世上的河流實在太多了
我只在年楚河邊呼喊
邊巴扎西   羅布頓珠   次仁平措
我的父老   我的兄弟   我的戰友
 
世上的傷痕實在太多了
我只在宗山之巔
用淚水輕輕撫摸
巨大的炮痕   彈藥庫的殘垣斷墻
和勇士悲壯跳崖的地方
 
世上的真理實在太多了
我只選擇最基本的一條
“要想百姓安必須國防強”
就憑這一點
我要在我的江孜
我的宗山腳下
無怨無悔地
放哨   巡邏   站崗    
 
《士兵的家》
 
一平方米的地方   是你的哨位
兩平方米的地方   是你的床鋪
一平方公里的營區   是你的家
彎曲的巡邏小道   是你的祖國
 
來自很多地方
遼寧   廣東   江西……
年齡差別不大
十六   十七   十八   
性格迥異
嚴肅   活潑   內秀
   
用媽媽看不見的身影
喂豬   種菜   做飯   
用家鄉摸不著的手
操槍   攀爬
給生病的戰友端飯   倒茶
巡邏時嚼著高原的沙粒
站崗時吞下邊疆的灰塵
饑渴時撿起大把大把的冰雪
僅憑這一點
你對邊疆的熱愛
肯定超過常人
 
新聞里說東海小丑正在跳梁
南海小鱉正在作浪
你心里說
無論哨卡   海礁   高山   
有戰士的地方
就是家   就是國   就是爹娘
絕不允許被侵擾   掠奪
哪怕只是一束生病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