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晚報大道的旅人》(組詩)
劉慧
一、致謝
候鳥又在盛夏時暗謀遷徙之途
烈日的炙烤中,追羽的欲望早已龜裂
我深入鍋爐,想煅燒出一堆白骨
在某個收藏館成為打上文化標簽的遺產
不經過仔細鑒定
就看不到思想的牙印
誰也找不到傳說的前因后果
舊聞早已遺失在晚報大道的叉路
走在兩排柵欄的間隙
適合腳印的地方已經被美麗堵上
我與車輛一同呼嘯
迂回在晚報大道與花卉一條街,偶有鳥鳴
不見芙蓉——凋謝是這個季節的暗疾
仄逼的人行道上,一盆盆花草遠比我重要
作為一個旅人,我想寫一份致謝詞
蒸籠似的城市因容納我,又升高一攝氏度
二、溫潤
從五米間距的廚房走出
蒸菜館羅列蕓蕓眾生的食欲
瞄準了中午十二點,前所未有的律動
戀上一份豬血的關懷,辣味純粹
有家里鍋鏟撒發出的香味
我輕易繞過肉,在素菜里和諧營養
如果太陽只映射出形單影只
頭頂的陽傘將開放得多么無趣
靈魂很清涼,傲視著冒出隱形蒸汽的地面
愛掉鏈子的涼鞋,總在愉悅中踩過它們
這氣候再干燥,手心都能保持濕潤
經常被旁邊的人彰顯得更小
小得那么起眼,引來無數的疑惑之光
坦然自若地收取更多打量
驕傲總是用來揮霍的。在安全的邊角
我愿意在每天的晨風里,騰出滿臉的汗珠
三、夜場
這是個下弦月逐漸隱去的子夜
面皮和餡還那么饒有興趣地包含著
像那些欲言又止的過路人
把油然而生的感嘆抑了又揚、揚了又抑
我變成誰口中的代名詞
像城市雪亮的霓光燈混亂著黑夜
在通往目的地的路途中
誰都無心梳理旁邊穿梭往復的流動
星星之光早就被沿街的路燈隱去
如果你走在我的身邊
我們的間距里,會排列什么話題
蝦?魚?海濤?島嶼?舌尖上的神話
或許我真的不能存活
在長不出苔蘚的礁石叢中
但我現在是安詳的
似乎一串串的美麗和香芬正在撒開
四、漣漪
去馬路對面,總要經過斑馬線
就像報紙上的一首律詩
中規中矩地排列在晚報大道上
匯進來或流往車站北路的機車螞蟻
淌出更多的熱氣,浴洗綠燈下橫行的腿腳
我突然依賴一個近似的唿哨或小旗幟
肩膀一熱,圈圈漣漪在深處綻開
避過汽車的尾氣,我的驚恐包裹著骯臟
由東到西,我始終找不到自己的文字
最后一版的中縫,火車的哐當聲從頂端爬過
我該買一份晚報來研究它的起始
油墨的濃度,與今天的心跳有何瓜葛
而報刊亭的姑娘,只扔出兩包香煙
我不屬于那個特殊場合下
優雅的吐霧者,也毫無積怨
傳統的版式也許更能讓一個外來人接受
五、風景
又辜負了一個浪漫之夜
湘江水波動,忽遠忽近的光影蕩漾
桔子洲高高升騰的奇形煙花
你一定不分白天黑夜地做那個夢
而或是我,眼神里跳躍出稍縱即逝的亮光
很多的奢望只能如此存活——
資水、湘水的帳蓬,一杯清涼的冰
何年何月能握住一縷溫馨,永遠的幻像
還有更遠的風景,車站北路,再往北……
就算路牌永久不被更換,我的腿
更多的鈣,也會被時光回收
日子會被淘盡韌性。堅持,獨自癱軟
每一份擁有都具時限性,像這個夜晚的涼意
水很遙遠,盡管我犁出一路的血
彼岸還是在別處若隱若現
又無奈錯過,那并不是特為我而設的風景
六、環繞
知時雨,涼涼地飄在你的身上,不輕不重
剛好填滿因憂傷而滋生的皺褶
更多的時候,我們在烈日下烤火
擺動的腰肢更細了,隨意一彎便是黃金弧度
淋著雨走路變成奢侈,我趕上了
失去幽默感的人抱頭鼠竄
像隨意翻閱報紙的手
輕動指頭,幾張雅致插圖便被錯過
誰還在咬緊齒縫,用前鼻音朗讀
反復校對過后的豆腐塊接近于方正
兩張曖昧的風景畫被文字環繞
——我總喜歡這種模式
G7咖啡的濃香拯救昏昏欲睡的下午
凌晨時份,終于可以定稿
夜鶯已經再度饑餓,吐出一排條形碼
我們對視著,將幾位數字貼在上方
七、旅居
還保持著陌生的小區內,晚風讓裙擺驚起
林蔭道上殘留著白天的悶熱
在客廳里,我仍是遠道的旅人
臨時鋪設的床板很清涼
室內空氣純潔,沒有失眠的理由
整晚的閑靜,獨自擁有
如一葉小舟擱淺在溫馨的港灣
玻璃茶幾上,參差地排列著幾瓶干渴
晨光總是很早就穿過客廳漫進房間
陌生的鼾聲從陽臺飄過
從不曾如此匆忙地奔走在別人的院落里
晨風涼水般沐過,槐樹細碎的落英
淡香中的迷醉,一度讓我窒息
晨風將腳步掃蕩得凌亂。被早餐駕馭的
還有在晚報大道上來往奔走的人們
他們都是去趕一個點,才會如此匆忙
八、淡定
不用誰扶著胳膊,或被置于安全的一側
你看,綠蔭里妖嬈的植物總有些失血
站在大馬路的中間等兩邊車流背道
此時,我是一位短暫的讀者
在報縫間,閱讀奔波的蟻群和甲殼蟲
丈量他們臉上的菜色與夢的距離
我知道這些夢很少打著中國夢的印章
更多的,被柴米油鹽熏陶過
很快就走到下一站,或者被推
經過拐角,是中小公司零零落落的攤擔
每個方格里,定有資本家與清掃工的故事
他們之間的討價還價是那么隱秘
我只能憑著陰陰晴晴的面部表情猜想
在今天的末端停歇,讓眼睛看住自己的雙唇
必須,在不勻速的氣流里保持淡定
太陽升起的天邊,對面的冰與火如此親密
九、再會
很早就預見了那個終點,所有的面都翻盡了
四個角落里,安放著呆癡的坐標線
用毫無懸念的直角,輕易守住邊角的純白
一定有些什么,隱藏在優雅文字
和意蘊濃厚的風景畫之間
它們配合得相當完美,又保持著合適的間距
夜光中,看到了一段傳奇
但我并沒有將晚報的那方紙剪下來
美麗的故事,結局總帶著憂傷
印刷工沒有掌握那排幸福的密碼
最后一次從小區的偏門擠出來
把那些花卉、車流、早點扔在身后
賣蛇人斷續地叫嚷。我幾乎貪戀那縷清涼
橫過晚報大道,像悄然折疊起一張報紙
時間迅速飄過七樓,我仍保持著旅人的姿態
電梯沒有斷電,把我順利送出真我先鋒
[在長沙晚報大道與車站北路旁交匯處的真我先鋒樓“中國文物保護基金會湖南工作站”編輯校對《中國水印》雜志九天,有感。冰火樓,金太陽樓,都在此地]
《背面》(組詩)
◎梁
血總是向著北方流動
北方以北,命懸一線的峰頂
有著終身不化的糖衣片
以此養身,液態的物質保持循環
而背面,總有轟轟烈烈的情節
一個剛剛下沉,另一個又爭相突起
曲折,妖嬈,讓花濺淚
比淚更廉價的,是血液
為某個細胞淌急幾十年
卻被暗處激昂的故事一再漂白
漂成雪色,被惡俗劃碎
那接二連三的傳說,把脊梁折彎
不知情,梁被換成了柱子
◎墻
圍墻被寒氣日益砌高
青苔在不斷延伸,企圖長成樹的模樣
深井關住了蛙鳴,春風被燕尾切斷
白天,只是軀體,接近零度
感覺不到冷暖,也沒有光
哈哈鏡里,莫名的歡娛僵硬
貓一樣蜷縮在黑漆的木盒子里
鳥鳴將夏天的果實鬧得咧開大嘴
而角落卻在死寂中下沉
只有被塑桶圍困的水,在電流中
獨自沸騰、起落,像被下過春藥
日子還是維持著固有的時辰
唯獨墻在生長,高于草、樹和天空
◎窖
不能登月,梯子在多年前的夜晚被毀
現在只剩下鋤頭,在手掌中磨繭子
鐵器被快要爆裂的隱秘擦得錚亮
許多印痕需要埋藏
亮光愈是深入,世界便愈寡言
刨下去,多一層溫暖
開始放置。咸咸的液體
流成小溪,流成九曲八彎
硬骨頭,保持直線
平鋪的諾言,永不拉伸和修剪
未曾被痛苦扭曲的笑顏
未曾被候鳥啄碎的低沉興奮的歌聲
都排列在大地胸口
◎擋
黑色被擋住了,只有光刺著
看不清來來回回的暗傷
背面流動著被遮蔽的浪濤
一聲高過一聲
亮光里的激蕩,已被多事之風打落
網膜凹凸,像被修補過的漏洞
真相被華彩的屏保堵住
不想動一動,流動的牙齒持續咬緊
又一團烏云長出了白內障
只能在陡峭的二極管里攀爬
把鱗片一階階剝落
誰能擋得住傾盆而下的漫延
除了揚起白旗,便是高舉前臂
《窗玻璃外的人影》(外二首)
一塊玻璃上映出一個人影
倚在窗外,與屋子毫不相干
與屋內的某個時間和人息息相關
隔窗打量,一種欲望
那個人的心,是鐵質還是綢緞
或者,室內是否有紋火
有時候,渴望燒烤一尊瓷像
有時候,想讓海潮帶走一灘沙子
更多的時間里,透窗取暖
在春日的某個時辰
外面的陽光雨露和生長沖動
與里面的層層潮濕攪和
《卑鄙》
那個夏季,是多么卑鄙
用一罐發酸的汗水
與炙熱的陽光做了交易
之后,一直在洗刷
密封了牙關
便可以用鼻孔呼吸
不停地學習一種技藝
該忘卻時,從不把記憶串起
生活如此簡單,像一場家家酒
這一回,是真的醉了
碰上雨天,便掏出靈魂洗滌
直到泛白
對面的窗戶,外觀極其簡單
沒露出暗器和機關
撕開內心的包裝,沒有商標
卻布滿卑鄙的唇印
《天陰,有雨》
有人喜歡被低沉的云朵裹纏
似一床棉被,覆蓋一具
散發溫熱和潮動之氣的裸體
鳥鳴被壓制著,新葉和花朵矜持
這個天氣適合春捂
捂著,樹上的柔軟便熟成堅果
春天的上午,心悸得疼痛
成長的欲望極度嚴肅
太冷,一股炙熱忽遠忽近
被猛烈燒烤過后,自己慢慢涼卻
雨點飄落,什么在拼命地打開
膨脹、顫抖,顫抖、膨脹
雨霧朦朧,世界全是雨的珠簾
沒有門,沒有出口
【劉慧(平溪慧子),湖南省作協會員,邵陽市作協副秘書長。作品散見《西北軍事文學》、《文學界》、《散文詩》等,入選《女子詩報年鑒》、《中國年度優秀詩選·2012年卷》等。創刊主編《邵陽小記者》《邵陽市場營銷》雜志,《湖南青年詩選》編委,主編詩集《資水蕙風——邵陽女詩人九人集》。出版長篇《青春的漫歌》、詩集《醉夢園》和《傻到極致》。現存劇本、散文、小說、詩集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