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失眠了。他晚上睡不著覺,白天吃不下飯,一看到即將開盤的新樓就長吁短嘆,唉聲嘆氣。
醫生說張三得了抑郁癥。
張三抑郁是因為買不起房子。他在城里打拼多年,從結婚那天起就一直攢錢,一直攢到孩子上學,房子還沒有著落。因為他攢錢的速度總跟不上房價上漲的速度。
有一天,張三感覺胃里不舒服,就由妻子陪著去了醫院,大夫讓他們三天后來取化驗結果。
三天后,妻子從醫院回來,拎回一大包藥,說張三得了胃炎,醫生讓馬上住院。
張三從妻子的紅眼圈里感覺到異常,張三說,化驗單呢?妻子說,抓藥的時候落醫生那了。張三說,別騙我了,我的病我心里清楚。妻子說,胃炎又不是多大病,我啥時候瞞過你?張三說,反正不看到化驗單我死也不去醫院。
妻子哭了,妻子哭著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化驗單。張三一眼就看到了兩個字:胃癌。
足足有四分零五十九秒,張三連眼珠都沒眨巴一下。妻子晃著他的肩又哭又叫,晃著晃著,張三突然笑了,直笑得渾身打顫,淚流滿面。笑完后張三感覺渾身輕松,他瞧了一眼嚇傻的妻子,猛地拉進懷里,兇巴巴地狂吻起來,我的親娘四舅奶奶,這個病好啊,什么房子、貸款,都去他媽的吧,老子就要與這個世界拜拜了,再也不用為買房的事發愁了。
張三把化驗單連同那包藥都扔進了垃圾箱,他說既然這病治不好,就不治了,還省得打針吃藥的活受罪,倒不如用省下來的錢買一座好點的墓地更劃算。
張三有他的計劃,既然活著的時候不能擁有一套好房子,死了就要給自己找一個好的歸宿。他不顧家人的反對開始到處看風水,選墓地,他要趁自己身體還能動的時候把自己的后事安排好。
離城不遠的山上有一座陵園。張三去問了,一平米就要十六萬,他的心疼了,沒想到墓地的價格比房價還要高,難道死也死不起了嗎?
轉而,張三又在心里勸自己,這墓碑一個挨著一個,像個大通鋪,有什么好?巴掌大個地方,翻個身都不舒暢。張三想,活著的時候住得窩囊,死了就要舒展些。他忍著胃痛,在陵園附近轉悠了兩天,終于發現一處山坳。這里四面環山,清雅幽寂,是處理想的棲息之所。張三很激動,他決定把自己安放到這里。
找到了“家”,張三心里輕松多了,下山的時候甚至還哼起了歌曲。
以后的日子,張三開始忙著“裝修”。他悄悄地往那個山坳里移栽了幾棵松樹,又種下一些花草,甚至還鋪了一條鵝卵石的小路,請工匠修建了一座精致的小涼亭……當然,這一切都是他瞞著家人偷偷進行的,他還給這里取了一個詩意的名字——我的天堂。
兩個月后,張三領著妻子來到這里。
這一天,太陽暖暖地照著,他們踏上鵝卵石鋪的小路,碎石斑斕、綠草茵茵,精致的小涼亭優雅地靜默著,微風輕拂,花香撲鼻,還有鳥兒在頭頂歌唱,清泉在腳下游走,簡直就是一個世外桃源。
張三問妻子,這里好嗎?妻子說,好。張三說,我這輩子沒有什么奢望,只想求你一件事,你務必得答應。妻子說,你說吧,只要我能做到的。張三說,我死后,你要把我的骨灰悄悄轉移到這里,埋在最大的那棵松樹下。
妻子怔住了。許久,紅著眼圈點了點頭。
張三沒了“后顧之憂”,仿佛換了一個人樣,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他非常平靜而又洋洋得意地等待著“死”去的那一天,每過一天,他都覺得離天堂又近了一步。遇到什么新樓開盤,張三連看都不看一眼。嘁,什么狗屁房子,才七十年產權,還是我的天堂好,天然的,還能永久居住。
當然,這是他的秘密,是只能藏在心里不能說出來的秘密。
張三覺得自己很聰明,用他的話說,人這一輩子才活多少年,而死將是永久的,所以死后的那個家要比活著的家重要得多。他經常就這個話題與他熟識的那些人展開討論,對人死后灰飛煙滅的說法嗤之以鼻。張三堅信人即使死了也是有靈魂的,他已經提前給他的靈魂安置了一個家,現在只不過暫時多活幾天罷了,可是還有那些甘愿做房奴的活著的人們,張三突然覺得他們很可憐很傻。
一年后,張三還活著,去天堂的日子似乎遙遙無期。他隱約地有些不安,一個人去醫院找醫生詢問。醫生看到他的狀態很吃驚,問他吃了什么靈丹妙藥。張三說,自從出了醫院的門就再也沒進來過。醫生不相信,又給他重新做了一遍檢查,結果出來了——胃里沒有癌細胞。
張三不相信,拉著妻子又換了家更大的醫院復查,醫生鄭重告訴他,一切正常。
家人都松了一口氣。
張三卻蔫了。怎么會這樣呢?他失落得喃喃自語,我的天堂啊,我都已經等了這么久……他開始一趟趟往山里跑,一呆就是老半天。
現在,張三依然活著。將來,他還得繼續活下去,為了一家人的生活奔波忙碌。
房價又漲了,他的房子還沒有著落,眼看著一幢幢新樓拔地而起,周圍一些熟識的人家都搬進了新房,張三在租賃的小房子里翻來覆去,他晚上睡不著覺,白天吃不下飯,一看到即將開盤的新樓就長吁短嘆,唉聲嘆氣……
張三的抑郁癥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