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采蓮貼在鐵門后,偷聽著屋外的音樂聲。
小區的廣場上,有四、五對男女在起舞。只要天氣不壞,晚上八點悠然的音樂便會踩著點響起。朦朧的燈光,溫情的樂曲,飄逸的舞姿,把宋采蓮裹在舞步里,她心中搖曳生花,一朵朵花溫潤開,又溫潤地謝掉了。
七、八歲時,宋采蓮小伙伴王小妮家掉下一位城里的小表姐,小表姐亮光光的,把村里人的眼擦亮了。小表姐會唱歌兒還會跳舞兒,有次小表姐一高興,就在院子當中跳起來。
宋采蓮一下子呆了,眼巴巴地望著小表姐,小表姐一身白衣裙,跳得很起勁。盛夏的黃昏,院子邊的大柳樹綠得正起勁,遮住大半子院子,霞光穿過密匝匝的樹葉飄下來,打在小表姐身上,小表姐跳著跳著,就跳出一身的仙氣,跳成了一位仙女。小表姐一身的仙氣罩住宋采蓮,一下子跳進她身心深處,宋采蓮覺得自己成了小表姐,也成了小仙女。
一晃許多年過去了,宋采蓮身體深處一直有位披著霞光的仙女在舞動著,有時宋采蓮弄不清這個仙女到底是小表姐還是她自己。
宋采蓮迷上了跳舞,常一個人偷偷地跳,像小表姐一般舒展著身子,濾著四季的時光,一跳好多年。
小廣場邊,宋采蓮一連溜了好多日,目光飄閃在一對對跳舞的男女身上。跳舞的男女都是小區居民,他們都有自己的圈子,外人很難摻合進。宋采蓮在廣場邊溜達著,溜得那一對對跳舞的男女有些不好意思,仍沒人喊她一起跳。宋采蓮也感到有些難為情,悶頭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呆在狹小的出租屋里,她有時忍不住踩著音樂,扭動著身子。門外走廊時不時有過路的腳步聲,猶如槍口下的鳥兒,她一次次驚了心魂。呆在出租屋,宋采蓮卻時時有做賊般的心虛。出租屋本是車庫,有個小衛生間,房東便拿來出租了。宋采蓮在龍州打工已有三個年頭,在工廠十幾個人一間的大宿舍擠怕了,正想有個屬于自己的小屋子來安頓疲沓的身子。宋采蓮晚八點來看房的,正好看到旁邊小廣場上好幾對起舞的男女,二話不說就交了定金,第二天就搬了過來。
平日宋采蓮很少逛街,看到那些明碼標價的商品,哪一樣都得搶走宋采蓮好幾天的血汗錢。來龍州幾年了,宋采蓮不敢戀愛,那些打工的男女湊合在一起,也只是肉體暫時的放縱,從來跟情感不搭邊界。宋采蓮守著自己的身子,也守著情感的孤島,過一個人的日子。宋采蓮從來不指望在這個都市收獲到什么,她的身心要回家的,回生她養她那個叫老家的地方,她想再賺點錢,就回老家,找個愛或不愛的人,把這一生嫁掉,重走母親的老路,生兒育女,把這一生順當當地過完。
宋采蓮迷上跳舞,是因會跳舞兒的城里小表姐,小表姐讓她懂得身體除了成天干農活外,還有另一種運動娛樂的方式。在村里是沒人跳舞的,身體用來對付笨重的農活,跳舞是城里人的樂事。宋采蓮歇書后干了兩年農活就奔著龍州城來了,她認定城里是一個處處可以跳舞的好地方。進城后,她才發現城里同樣也找不到多少跳舞的地方,城里也沒多少人天天去跳舞,那怕在小區這樣一個露天舞池,同樣找不到自己的舞伴。
出租屋離小廣場三、四十步遠,有時她踩著音樂跳上一曲后,人頓時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她靠在鐵門上喘息著,感到身體深處那位披著霞光的仙女飛走了,走了再也不回頭了。
一個叫馬姐的女子跳舞時扭傷了腳,正準備上醫院時被宋采蓮攔下了,宋采蓮憑著小時從專給人治跌打損傷的爺那里揀來的幾手,捏巴好了馬姐的腳,讓這些跳舞的男女開了回眼界。
宋采蓮和這群男女漸漸熟識了,懂得了不少事,這些都是有故事的人,這五對中只有一對是夫妻的,其他的都是多年的舞伴。馬姐離婚多年,一個人過日子。馬姐的舞伴叫曹哥,曹哥好像也不簡單,和妻子分居多年了,只候著女兒上大學就去辦離婚。
站在小廣場邊看他們跳舞,宋采蓮不再不好意思,他們也自然而然。他們誰也沒邀請宋采蓮一起跳,宋采蓮也沒有自己的舞伴,他們或許認為她壓根兒不會跳,只是喜歡湊個熱鬧。
馬姐重感冒了,跳了一曲就不想再跳了。曹哥舞興剛起,下一曲時,他瞟了馬姐一眼,把手伸給宋采蓮。宋采蓮心動了一下,她瞅了馬姐一眼,馬姐正盯著曹哥看。宋采蓮身子慢了半拍,還是迎上去,把手交給曹哥。
宋采蓮被曹哥摟得很緊,曹哥低聲說,小宋,我知道你會跳,也跳得好。宋采蓮一時暈乎乎的,曹哥跳得真好,宋采蓮感到身心被曹哥引領著,在天使般飛舞著。她在快活地跳呀跳,跳出一身的仙氣,跳成了一位仙女。
姓曹的,你個沒良心,這么快你就搭上了小宋。誰也沒想到,一旁休息的馬姐瞅見了什么,突然嚎了一聲,撲向手不老實的曹哥……
馬姐被曹哥和跳舞的人扯走了,只剩下宋采蓮呆呆地立在小廣場上,她突然一個勁哈哈傻笑起來,有一種東西從身體深處躥出來,那個仙女跑了出來,在眼前飛舞著,越飛越遠,一去不回頭。宋采蓮抬起頭,仰起臉,心很疼,痛得讓人不住地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