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成化年間,太平縣衙前街傳來“噼哩啪啦”的鞭炮聲,妓院晚春樓掛牌開業,一行官紳前來捧場,男女鶯聲浪語,煞是熱鬧。
晚春樓共有40余名妓女,一種是官妓,有10余人,比如珍兒,因家道中落才淪為風塵女子,卻愛拿譜擺架子,自夸先祖如此這般富貴;另一種取雅名樂戶,實為私妓,有30余人,比如,翠兒和杏兒來自同一山村,翠兒是賣身葬父才入青樓,杏兒是被人販子拐賣出來的。兩人雖不是一母所生,卻勝過親姐妹。
干了一年,私妓怨氣漸深,翠兒如鯁在喉,跟杏兒吐心言:“咱們命咋恁賤,你瞧,那些官妓每月只伺候20個客人,可拿的銀子比咱們翻5倍,隔壁的珍兒,不就仗著她干爹是理刑千戶嗎?要說她干的活跟咱們一樣,也不見得床上功夫有多強,可她……”
杏兒道:“是啊,同一種營生卻論兩種身份,這些虱子吸飽了咱們的血還當是叮了豬腦子?”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熱乎起來。
原來,同是院內妓女,每人每月接客雖定額一樣,但分銀大有不同,官妓拿5兩,私妓拿1兩。私妓只好多接客人,才抵得上每月花銷,而盈余不多。
未料到,隔墻有耳。第二天,兩人被龜奴阿三請到老鴇那兒去“喝茶”。
龜奴阿三兩腮橫肉一鼓一跳:“你倆曉得啵,這是擾亂人心,若再煽風點火立馬讓官府抓了,拶爛十指杖打下身,再讓媒婆販給北方蠻子為奴。若是嫌這兒水淺,有本事卷鋪蓋趕早涼——走人,滾得遠遠的!”
老鴇重又拈了條活蟲子,遞給籠中金絲雀,逗著玩,“乖兒乖兒,你吃一口吧,媽恁般疼你,你可得有良心哦,嘖嘖,我兒多聽話,比賤人可懂事多嘍……”。
杏兒來了心氣:“滾就滾,沒了張屠夫,就吃帶毛豬?”
翠兒自知勸不住杏兒,勸了也沒用。想想自己孤身一人,也沒別的路子,所謂上了賊船回頭無岸,不由淚水涌動。
翠兒噙著淚送杏兒一程,替她拿了細軟包袱。出院門時,珍兒倚了門檻,嗑著瓜子,卟地一吐:“喲,鳳凰攀上高枝啦!”
杏兒一把將珍兒胖嘟嘟的肉身推開,弄得她趔趔趄趄,前只腳插在小水溝里,后只腳頓在溝邊青石板上,雙腿成“八”字叉開,那只腳從水溝里提了上來,繡花鞋“吧嗒吧嗒”滴著水。
眾妓轟然一笑,有人喝采:“好!”
算是有人終于替私妓出了口惡氣。
“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難不成等菜籽兒榨干了油,再是等那一把火將它當柴燒了?” 杏兒昂首挺胸而去。
此前,紹興做絲綢生意的蘇老板來太平縣銷貨,上晚春樓包了杏兒三日。一早,蘇老板連連嘆氣,說家財萬貫,偏賤妻體弱多病,眼看蘇家無后……蘇老板臨行前,給杏兒留下一袋珠寶,夾了一張寫有家址的紙條,說哪天贖了身來找他。
杏兒愿做小妾,替蘇家傳香火。
送走了杏兒,也知她有了個去處,翠兒打心底里替杏兒高興??蓻]了伴,沒了可以說知己話的人,杏兒益發悶葫蘆似的。
過了一年,又有3個私妓要從良,各由主兒叫一頂花轎抬了。
很快,晚春樓又補招進來一批私妓,年紀更小,個個天生麗質,沐浴更衣出來,打扮得花枝招展。第二天,每人跟官妓一對一拜師學藝,彈絲弦唱曲兒,稍出差錯,被官妓譏罵“豬腦殼”、“賤人”、“不長進的小蹄子?!?br />
新人學藝已滿三月,正式接客,納入月定額考核。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新人漸漸變舊人。
翠兒年大色衰,每日濃妝艷抹,接些老客,百般應承,勉強完成月定額。
心意闌珊的她收養了一條卷毛狗,洗后毛發雪白,取名小雪。后來,小雪產下數只狗崽,小雪病死,翠兒將一條母崽留下,也叫小雪,與她朝夕相伴。
歲月輪回,那些掛了頭牌二牌三牌的私妓不出兩三年也贖了身,有做姨太太的,也有轉到秦淮河大妓院的,所謂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
老鴇靠每年招新私妓補員,這一招蠻管用,可招得進人卻留不住人心,她終于施予恩惠,當著眾妓面立了一條規矩:“所有姐妹到了40歲,接客不成,改做勤雜。到了45歲,咱晚春樓給供著,每月給半兩銀子作養老費,直到送終。”
這對私妓來說,也許賣了一輩子皮肉,臨老了還有些盼頭,粗菜淡飯尚能吃到,不至于餓死。眾私妓似雀兒嘰喳開了。
又到寒冬臘月,久晴氣燥,西北風四起。
有晚,晚春樓著火了,映紅了半邊天。
等火熄,老鴇清點逃生出來的人數,唯獨不見傭人房中的翠兒。
老龜奴阿三帶了一干年輕侍役,從瓦礫灰燼中扒出一具焦尸,還有一具狗尸。
幾位姐妹哭得似梨花帶雨:“翠兒啊,熬了恁久,眼看養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