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楠是陳墩鎮(zhèn)中學的校工。她爹是校工,她18歲那年,她爹提前病退回家,讓她頂替端起了這校工的鐵飯碗。其實。她爺爺就是老校工,1946年中學堂籌辦時,鄉(xiāng)紳們看她爺爺做人實在,力舉他做校工。她爺爺告訴她,他當那校工,管一個中學堂近百號人的吃喝拉撒,頂半個校長。田楠的名字還是跟他爺爺關系很鐵的老校長起的。只是有點男孩味。
田楠,沒多少女人相,大手大腳,黑臉盤,沖鼻孔,若是扯著嗓子在學校大院子里一喊,全校每個旮旯都能聽見她的響亮的聲音。
校工世家出生的田楠,知道校工的本分,她做校工只管兩樁事,敲鐘、印考卷。田楠敲鐘,敲了十來年,從來沒有一次差錯,只是后來田楠好不容易大了肚子回家養(yǎng)小囡、上下課的鐘常常被人敲錯的時候,校長老師們才掂記起她這個不起眼的校工。平時,田楠老是蹲在學校廁所邊一個黑乎乎的偏屋里印全校每個年級各個學科不同說法的考卷。那些年,校長逼著老師上成績,老師們就催著田楠印考卷,白天來不及,晚上趕。忙著印考卷的田楠,上班時很少出現(xiàn)在師生們的視線里,偶爾廁所門口撞見,總讓人唏噓不已,不是衣衫不整,就是滿臉滿手的油墨。
到了田楠四十歲那年,養(yǎng)了小囡回來上班后的田楠沒鐘敲了。學校的鐘,改成了電子鐘,一個學電腦的老師,把鐘和電腦連起來,編了個啥程序,到了辰光,學校的鐘就自動響起來,也不會出錯。到了田楠四十一歲那年,田楠沒考卷印了,卷子都是上面統(tǒng)一印好發(fā)下來的,連答案都是統(tǒng)一的。沒有鐘敲、沒有考卷印的田楠整天在校園里游蕩著,有點無聊。無聊的田楠常常無事生非,鬧得校長心堵。最讓校長心里堵得慌的是田楠跟學校保潔工鬧出了矛盾。幾個保潔工,都是有臉面的頭頭腦腦介紹過來的,懶是稍微懶些,校長不說,誰也不愿說。沒事做的田楠看不慣,每日一早到學校里頭一件事就是拿了掃帚掃操場,還把散落在各個角落的塑料瓶、紙頭紙腦通通收攏起來。這就惹惱了幾個保潔工,明眼人曉得,這是搶她們的外快。她們合起伙來跟她吵、跟她鬧。誰料想,田楠天生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脾氣,要是罵人打架,誰都不是她的對手。鬧到臨了,所有的保潔工都見她怕,不上班,時不時打幾天病假,賴在家拿工資。
做著保潔工的田楠又是整日忙碌,不是衣衫不整,就是滿臉汗水。陳墩鎮(zhèn)鄉(xiāng)下原本還有一所帶帽子中學,后來這所學校撤并了,鎮(zhèn)中學的學生就比原來多了。現(xiàn)在的中學生大多是獨生子女,鄉(xiāng)下來的也都金貴,口渴了買些飲料喝是常有的事。就這樣,校園里空飲料瓶丟得到處是,這就忙壞了田楠。一天到晚,田楠追著學生的屁股揀空飲料瓶。每天下班,田楠的小QQ車上總是堆滿空飲料瓶。送廢瓶去回收站,田楠總跟人家斤斤計較,點瓶數(shù),講價錢,每天總弄得很晚才回到家,常常比畢業(yè)班補課老師回家都晚。
鄉(xiāng)下學校撤并后,學生的接送成了一些人賺錢的門道,只是那些攬活的車又是舊又是破,不是拋錨就是晚點。有一回,一部車子翻了,傷了好幾個學生,有兩個送到了縣醫(yī)院。醫(yī)院需要交押金,急得校長團團轉。田楠開著小QQ來了,一下子交了二萬,說是賣廢飲料瓶的錢。別人這才知道,為啥搶做保潔工也會大吵特吵。
出了事,交警過來查,不讓這些破車接學生。校長幾次跑鎮(zhèn)上,申請學校自己買車,只是申請得一步步來,買車的事一時定不下來。
田楠跟校長說,這事你別管,我來。田楠請了半年假,再上班時開來了部全新的校車,三十多座的,國家規(guī)定的那種。她的B照也升到了A照。新校車朝校門口一停,那些賺學生錢的車主都傻眼了。田楠的校車接學生是免費的,鎮(zhèn)政府為學生買單。那些家伙急了,用破車圍住新車,跟她較勁。
田楠二話沒說,操起電話就報警。警察沒到,那些破車全溜了。
田楠一轉眼成了校車司機,每天比誰都起得早、回得晚,接學生們上學,還得送學生們回家。曉得的人去跟校長說,這傻乎乎的田楠為買校車,把自己住的房子也賣了,帶著小孩和老公擠住到了她爺爺?shù)睦衔堇铩?br />
田楠九十幾歲的爺爺,自然曉得孫女的一貫做派,孫女來老屋擾他竟然樂了,說,我們老田家三代受學堂里校長老師的恩惠,自該有所作為,想當年我做校工,管一個中學堂近百號人的吃喝拉撒,等于做了半個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