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小說四則
作者:葉青才
釣
張老頭每天早晨必到西溪河一個小河潭垂下釣鉤。
秦老太每天早晨必到西溪河上段另一個清潭邊洗濯衣物。
一個個日頭就這樣被釣起,一片片朝霞就這樣被蕩開,靜靜看著的只有堤上的楊柳,還有楊柳旁邊的圓凳子石頭。
其實,張老頭總有些心不在焉,瞥一眼洗衣的秦老太,他總免不了懷念起那雙為他洗了大半輩子衣服的白皙的雙手。
其實,秦老太也總有些神不守舍,偷覷一眼垂釣的張老頭,她也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副曾讓她倚靠了大半輩子的剛毅的肩頭。
現在,他們倆,一個在獨釣寂寞,一個在漂洗孤獨。
這個早晨的風里花香淡淡,涵韻幽幽。張老頭一抖釣竿,似乎覺得餌食已經飛走;秦老太一抖襯衫,那衣服險些隨著水流飄走。
風也難拽,水也難留。
秦老太一急,脫口喊了一聲“哎唷!”
張老頭笑而不答,稍后一揚手,釣起一只濕漉漉的衣袖。
此后,或來或去,倆老不再有先有后。只是,朝陽的臉紅得像只繡球。
柳梢青
山春從邊防哨所打電話回來說:蘭,不要多久,我就可以回來一趟了,可能是柳梢青的時候,不過,回家來呆的時間很短。
蘭接到電話,心里泛起一陣春意,盡管他們的孩子已經兩歲多了,然而這心底的甜蜜還像初戀一樣,濃得化不開。
蘭在電話里說,哪怕在家能呆一天,也是好的,我和兒子都盼著這一天呢。
于是,她每天起得特別早,把家里家外打掃得比以往更干凈,就連窗臺上的那盆蘭花,也侍弄得分外嬌艷可人。
蘭還把這消息告訴了鄰居梅,希望與她一起分享這份快樂。
梅顯得很有些漠然,目光呆滯地盯著欲青未青的柳條兒。
梅結婚也就三年,眼下正在跟丈夫鬧別扭。她看到蘭那興奮不已的樣子,怎么也理解不了蘭的心思。“有什么新鮮的,那你那樂顛顛的樣兒!”梅在心里說。
是的,梅有一回甚至跟別的同伴說:有啥高興的,我一看到柳樹發青就煩,特煩!
她說這話的時候,春陽正高掛在頭頂,風也暖和起來,小村的炊煙像一只毛撣,正在打掃著天空。
文 竹
家里養了兩盆文竹,一盆大的,一盆小的。大盆的放在客廳顯眼的地方,小盆的放在大的后面,以示陪襯。
來我家的客人無不夸贊那盆大文竹:造型奇特,色澤碧綠,充滿文氣。
日久,大盆文竹逐漸枯萎,幾近奄奄一息;而小盆文竹依然青蔥如玉,生機盎然。
一日,學植物學的朋友來訪,我趁機詢問大小文竹生死奧秘,朋友嘆而答曰:無他,死者被目光殺滅而已。
我不解,進而詢問具體原因。
朋友語重心長地答曰:大文竹每每被來人艷羨的目光所摩挲,且不勝其贊美之詞,此所謂羨慕嫉妒殺人也;那棵小文竹吧,僅僅只是陪襯,避匿了滅殺之災,也就活得心安理得。世上生機萬類同此一理,
深以為然,遂棄大盆而改栽黑丑(牽牛花)。
空心菜
德樂老爹望著孫子上了車,聽著孫子不舍的啼哭聲,久久沒有挪動腳步。他索性坐在了菜地邊上,一邊抽著旱煙,一邊怔怔地盯著綠油油的青菜,老伴喊他好幾次,他也沒出聲兒。
孫子走了,這個家就剩下他和老伴了。他就不明白為啥城里的學校就那么好,村里的小學教師還是他侄子呢,曾經被評為省級優秀教師。叔侄倆都說好了,早上他送孫子上學,晚上侄子順道領回來,可方便了。然而一聲汽笛,兒子媳婦就把孫子給拽走了。
德樂老爹看著地角的空心菜,心里涌起一股說不出的滋味。老伴見他瞅著空心菜發怵,心想他想吃它了,于是扯了幾棵,拉起老伴往回走。
平日里開飯時,孫子總會占據一方,與爺爺奶奶比賽著吃,每一頓都能吃出滿桌的歡聲笑語。孫子會安慰倆老:爺爺爺爺,你老了我陪著你,陪你到稻場的石凳上下棋,陪你看牛背上的八哥,陪你去黃泥坡撿毛栗……奶奶老了,我娶個鄉下媳婦給你們燒飯,給你們洗衣……老人聽得直滾淚花,多么可愛的孩子啊!
“吃呀,老頭子。你想吃空心菜,我給你做了,嘗嘗中不中口味?”老伴給他夾了一筷子,自己也夾了一點。
啪!德樂老爹把筷子重重地摜在桌上,嚇老伴一跳。“空心菜,空心菜!你個死老婆子,我們不就是兩棵空心菜么!”她抬起頭來,發現老伴眼里溢滿了亮晶晶的淚水,那淚就如菜葉上冰涼冰涼的露珠……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