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鉞”定屈家嶺
作者:周麗
(前言:此故事根據屈家嶺遺址基本文化內涵虛構,旨在解讀遺址,傳播價值,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屈家嶺遺址博物館,有一件“玉鉞”可謂養在深閨人未識。有幸去一睹其“芳容”的人,可別以為它是沉默的。無論是被深埋地下,還是被陳列在獨立展柜里,其實它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講述著史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有關三苗先民們的一些故事。玉鉞何來?玉鉞何用?玉鉞何意?農耕,征戰,會盟,祭祀,這樣一些場景中或許會見到“鉞”的身影。總之,這件“ 玉鉞”無疑是史前屈家嶺遺址上的三苗先民們創造屈家嶺文化的歷史見證。)
話說五千多年前的屈家嶺遺址,已經有了自己的政治經濟文化活動中心。祭祀,成為重要時節所有先民都信奉的一種精神活動。那時候的祭祀活動很特別,先民們相信:他們供奉上一系列吃的用的最好物品,按照一定的儀式進行祭拜,聽憑祭師一番秘語,就能夠溝通天地和祖先,求得天地神明和祖先保佑,祈求風調雨順、去病消災和子孫興旺發達等等。
這天,已經有些年邁但仍然德高望重的中心聚落大首領走到祭臺邊,與祭師等人商議來年春季重要的祭祀活動。大首領拄著象征軍事指揮權和聚落統領權的石鉞權杖站在中心聚落的最高處,環望東、西兩條河流呈圓環分布的十一處附屬聚落,點頭看著祭臺上的陶祖、四耳器、雙腹鼎、彩陶紡輪及蛋殼彩陶杯等物品,虔誠地久久深思。終于,他鄭重其事地對祭師說,他想用一種人才勝出的挑選方式傳位于下一任大首領。祭師望望大首領手中權杖上至高無上的石鉞,想了想,說,“大首領,昨夜我夢見上天賜予我族一件神鉞。這件神鉞似石非石,似透非透,有天地日月靈氣蘊蓄其中,上通天意,下接地理,是極好的祭祀和統領族群之物。首領既有此說,我們不妨以‘鉞’為題,在族群男子中展開一番競賽性角逐,讓族群中最具智慧和力量且最有威信的人脫穎而出方是。”
大首領聽罷點頭同意。
(一)
首場角逐為磨石比賽。聚落大首領要通過系列比賽挑選大首領人選,這一誰也沒有想到的好消息從中心聚落傳開后,整個遺址群中的青壯男子都沸騰起來。
話說聚落族群的青壯男子中,有一個體格特別威猛者,名叫三苗子。無論是墾地種稻,圍獵野獸,還是參加聚落戍守征戰,他都是掄斧揮鉞又善射之人。時值秋收后的農閑時節,一連幾天,三苗子身背箭鏃,腰插石斧、石刀等器物,帶著一撥人不是到稍遠一點的太子山上去轉悠,就是到附近的青木河、青木垱河邊去尋找。在終于得到一塊塊他們認為形狀合適、硬度很高的石頭后,他們便回來分工派活了。
再說,青木垱河東岸那邊也有一個名叫石蛋的的小青年,除開殷家嶺、鐘家嶺、冢子壩等附屬聚落的幾個頭領之外,他在各方面也能出得幾分頭,他也組織了一群青年男子在那邊的東灣石器點展開了比賽。不僅如此,他還經常對青木垱河西邊的參賽情況進行暗暗打探。這天,他悄悄過來,隱在一塊土石后面,正好聽見三苗子向大家如此安排:“我等皆為臣服于大首領統帥下的同族兄弟,大首領既然在我們中挑選接班人,自然是依天道選人。這次比賽雖然重要,但不能以此為唯一要義。因此大家既要各顯其能,也要一如以往齊心合力投入勞動。現今,我們仍應以多開墾荒地為主,來年可以種出更多的粳稻,讓大家飽食無憂。族群中,老弱者只管磨石,青壯者盡量利用雨天磨石。所有人可因石磨石,因需磨石。無論何種勞作,族中凡偷懶者,挨餓;偷盜者,挨罰。”大家聽后,無不拍掌。那石蛋憑此聽出,三苗子并沒有一味在意參賽勝出之事,不禁暗自高興無比。
擱在往常,聚落族群的男子們除了專業制陶和有組織地打獵、修挖環壕或者構筑紅燒土房屋,一有時間便喜歡跟隨三苗子到毛嶺石器點去磨制石器。要知道,磨制出石斧、石鏟、石鑿、石鐮等實用器物,可是氏族聚落里生產、生活少不了的一些重要家當,更不用說可以為權貴所有或用于祭祀供奉的精美器物了。本來嘛,毛嶺石器點就是先民們專門進行石器加工的一個地方。自從聚落大首領宣布磨石比賽開始,這個地方就更加熱鬧了。先民們有的叮叮咚咚地敲打著石塊,有的平心靜氣地以石磨石。他們中有磨制石斧、石錛的,有磨制石刀、石鐮的,還有磨制石杵、石鑿的,磨石鉞者,也少量有之。凡此等等,應有盡有。沒有組織墾荒勞作的時候,只見毛嶺石器點上下,人頭攢動,好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白天且不用說,許多個皓月當空的夜晚,仍能聽到他們沙沙磨石的聲音。
再說,三苗子也沒忘抽空夜以繼日地投入石器磨制。一件精美的石鉞在他手中算是完成了,但他并不滿足。他要尋找到一種他也說不清楚的石材并磨制出一件他也描繪不出樣子的石鉞,以此敬獻給聚落大首領,用于神秘的祭祀。
看著族群里的青壯男子們都被調動起來,中心聚落大首領心中暗暗高興。一段時間后,第一輪比賽揭曉的時間到了。祭祀臺前,聚落族群所有先民們新磨制的石器均擺放在一起,大家個個肅然起敬站在自己所磨石器的旁邊,心情激動又惙惙不安地接受大首領的挑選和評定。那石蛋等人看見大首領和巫師到來,立刻低頭躬腰行禮。大首領走過去一一察看,當停在一件石鉞作品旁邊時,便有人屈膝恭敬地將它呈奉上來,供大首領細細觀看,且那人臉上難免露出抑制不住的得意神色。這位志得意滿的男子,便是青木垱河東岸那個叫石蛋的青年了。可一會兒之后,石蛋的表情馬上又暗淡下來,因為大首領未置可否,繼續往前走。
再過一會兒,大首領忽然又停了下來,似乎看中了擺在那兒的一件無主石鉞。大首領不禁問道:“你們可知,這件石鉞系何人磨制?”聽見大首領問話,旁邊立時有一位先民站出來回答:”報告大首領,這是三苗子所磨石鉞。瞧,他現在正帶人在青木河西邊開墾荒地呢!”第一輪比賽其實很重要啊!依祭師對三苗子的了解,他覺得這個小伙子此番缺席,是不是對大首領太輕慢了?他的眼睛便一直盯著大首領。果然,只見大首領對著那件石鉞搖了搖頭,輕聲道,“此鉞‘目’型,雖比斧、鑿薄些,可砍可辟,卻并無新意。”此話一出,跟在后面豎起耳朵聽得一清二楚的石蛋不免又得意起來。大首領抬眼西望,目光落在遠處正忙于開墾稻田的一群人身上。
大家正待大首領發話時,又見從青木河西岸那邊跑過來一男子,氣喘吁吁地跪在地上說:“報告大首領,三苗子帶領我們趕在冰凍之前,又開墾出一片荒地,明春我族又可以增加一大塊稻田了,請您過去察看。”
大首領等人到達青木河西岸的稻田邊時,果見三苗子與族群中的一撥人又開墾出一片新地。那片過去荊棘叢生的土地不僅變得細碎平整,還有橫堅相通的筆直溝廂,并且和原有的稻田連為一體,與不遠的環壕相接,能排能灌,果然是來年定能取得粳稻豐收的好田地。大首領立刻眼前一亮,贊許地點連連點頭:“唔,真好!”
那三苗子上前跪地正要匯報,卻聽大首領背后閃出來的石蛋不屑一顧地大聲道,“這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開了一片新稻田嗎?我們那邊開出的月牙形稻田,也有我的功勞呢!”
“你們那邊開墾的稻田,我去看到過,很不容易,的確不錯。”大首領也點頭贊道。
但見跪在地上的三苗子將一件圓圓的陶器舉過頭頂,大聲報告道,“大首領,請看這枚陶響球,其上描畫的是我們所開墾稻田的位置和溝廂形狀。”
祭師替大首領接過這枚陶響球,對照聚落遠近的田塊看了又看,忽然不緊不慢這般念道:“此陶球所畫,田也——條埂四方框,十字在中央。水利興起來,粳稻裝滿倉。”
大首領再次欣然點頭,“嗯,三苗子,可見你是一個有心智之人。看上去簡單又普通的一個陶響球,經你如此彩繪描畫,立刻變得不同凡響,讓人過目難忘。今后我族開墾稻田,大家均可照此圖樣來進行。所墾稻田能排能灌,猶如魚之得水也。大家須如此時時協力共為,方可讓我族連年收獲更多的食糧。”
接下來大首領又問他道,“三苗子,自我發出磨石比賽的號令以來,你是否有新的磨石之作讓我看看?”
三苖子猶豫了一下,回答道:“有,就是統一擺在祭臺旁邊‘目’字型的那件。只是我對這件石鉞并不滿意,正在琢磨我想象中的另一件。”
“可有眉目沒有?”大首領又問他道。
“沒有。”三苗子慚愧地說。
眼見三苗子并沒有讓大首領滿意的磨石之作,只聽石蛋又得意地高聲質問道,“請問大首領,那么這一輪比賽到底誰輸誰贏?”
大首領轉過頭來目光深遂地望著他,波瀾不興地對他說,“年輕人,你自有頭腦。我會最終作出決定。”
(二)
第二輪狩獵比賽緊接著開始。
大洪山南麓與江漢平原交界的太子山,林海浩瀚,鳥獸繁多,五千年前野豬、野羊、野鹿等動物的存在,已很尋常。這是遠古先民們閑時狩獵的好地方,處處透著狂野、神秘的氣息。
為了在這一輪比賽中取得遠遠超過三苗子的好成績,青木垱河東岸聚落里的石蛋帶上足夠的石鏃,背上他磨制的那件石鉞早早地就進山了。他在一處溫暖的陽坡那里,觀察著一只懷孕的梅花鹿正在采食高枝上的樹葉和一些成熟的果實。
而不遠的地方,三苗子帶領一撥先民正埋伏在那里,準備伺機圍獵兩頭野豬。只見兩頭體型強壯的野豬從洞穴里出來,一邊啃食著東西,一邊往陽坡那里移動。三苗子和族人們早摸準它們的洞穴藏身之地了,因而他們人人配足了石鏃,身背弓箭,腰里插著石斧、石鉞等武器,有的雙手握著尖利的大石塊,都靜靜地等在那里,只等三苗子一聲令下。那石蛋趴臥在那里,眼見那只梅花鹿吃著還泛青色的樹葉,一有風吹草動就會豎起耳朵時刻保持著高度警惕。擔心到手的獵物又跑掉了,石蛋連續向那只梅花鹿射去幾枚石鏃,沒想到它“呦——”地一聲驚叫,竟然還能靈活跳起,瞬間一股旋風般逃走,帶動樹上折斷的枯枝紛紛落下,灌木叢里的草葉輕輕搖擺。這一驚非同小可,正在覓食的那兩頭野豬也條件反射起來,不禁四處亂躥。說時遲,那時快,三苗子一聲令下之后,森林里的兩頭野豬先是齊齊地挨了一陣有力的石頭雨,又有綁著石鏃的飛矛以及尖尖的竹針密密地射過去。一些先民很快近距離利用上了手中的石斧等家伙,差點將其中一頭野豬逮住。忽然,那頭野豬向灌叢中仍在注精會神射擊的石蛋沖過去,立馬將他撞翻,踩下就是一頓撕咬。關鍵時刻,一同圍獵的族人們又舉著各樣石器沖過去,砸的砸,砍的砍,辟的劈,很快救下單槍匹馬險些大受傷害的石蛋,并且最終制服了那頭野豬。
三苗子帶人接下來尋找另一頭大野豬時,發現它從隱蔽的草叢里突然竄出來,眼見它的身體是那么肥壯,嘴巴是那么尖利,卻喘著粗氣沒頭沒腦拚命亂跑,想不到就跑出森林,滾到聚落先民們已經收割過的稻田里,慌不擇路地橫沖直闖起來。
且說大首領等人正在中心聚落的稻田邊等待他們的好消息,只見三苗子揮舞著石鉞從附近山上沖下來,一面指揮著眾人快速地形成包抄合圍之勢,一面背著箭鏃、握著石鉞飛奔著往前狂追。眼看要追上那頭亡命的野豬,他手中的石鉞如離弦之箭飛出去,很準地砍中了那頭野豬的后腿,緊接著他又從腰間抽出另一把石鉞至后面趕上來,一把抓住了那頭野豬的耳朵,同時另一只手緊握的石鉞已猛地插進野豬喘息著的大嘴。一時,參加圍獵的族人們都攏過來,掄起各自手中的家伙照著野豬的牙齒一陣猛敲。隔著一定的距離,大首領等人都能聽到斧鉞與野豬牙齒“嘭嘭”撞擊的聲音。那野豬一面慘烈地嚎叫著,一面隨著身體受傷的部位和脫落的牙齒流下大量鮮血,很快變得奄奄一息了。
待眾人一齊將捕獵到的野豬捆了抬回來、恭敬地放到祭臺邊時,三苗子這才單膝跪地,向大首領拱手長長地作了一個揖。隨后,他從腰間抽出兩把石鉞中還帶著血跡的一把,低下頭去,雙手高抬,就呈奉到大首領面前。祭師近前一步接過,遞給大首領仔細觀看。一時,眾人的目光都投向那件石鉞。大首領見那石鉞全不似先前的那一把,大體呈“風”字型,青石之色,比大首領權杖上的那件更薄一些,兩面光滑,邊線切割十分整齊,韌口略為弧形,十分鋒利。大家都紛紛發出“嘖嘖”的贊嘆之聲。祭師更是一直緊緊盯著大首領的臉。
大首領終于點了一下頭,贊道,“唔,你為我們族群中的一員武將,有磨制良鉞之耐心,難能可貴。細觀你所磨這件石鉞,意氣其中,似一人聞風而動,須眉飄揚,得令如奔。”然而,大首領很快又話鋒一轉,并慢慢搖了搖頭道,“向來,我們族群男子對付猛獸,不可單憑莽撞的一己之力,須講究合力而為。此鉞雖可,或能號令一方,然在揣摸天地之道方面尚需更費神思。”
三苗子低頭聽得似懂非懂,卻連連點頭。
這時,人群之外忽然有一個聲音又高聲叫道,“此次圍獵,怎能聽憑三苗子一個人向大首領自擺功勞?沒有我石蛋想方沒法、寧可自己受到傷害也要把那兩頭野豬引誘出來,他哪里能夠獲得頭功?”
大家細看,只見一個頭發零亂的青年一瘸一拐從壕坡那邊走近前來,他的衣衫已被掛破,滿身泥巴和血跡混在一起,但一直高舉著手中的帶柄的石鏃。“如果三苗子不事先驚擾到我守候的獵物,它們就一定會被我捕獲到的!”在又聽石蛋如此之說后,聚落里的參加過圍獵的族人們看著他一副不服氣的樣子,紛紛搖頭。
“唔,你也是非常勇敢的。只是在狩獵活動中,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快去讓我們有經驗的族人幫你治治傷口吧!”大首領十分關心地察看他的傷情后,立馬作出安排。
一會兒,大首領拄著石鉞權杖說要到河東岸的幾個附屬聚落去看看,在和祭師一行慢慢離去時,三苗子身后突然飄過來大首領說的一句話:“些時以來,據我估測,我族青壯之中會有一場針對于我的不倫爭斗。是福是禍,我自有預判。”
等大首領一行慢慢走遠,眾人立時圍攏過來簇擁著三苗子,可是他仍然跪地那里,若有所思。
(三)
第三輪比賽,就比較特殊了---關隘值守巡查。大首領對三苗子和石蛋二人說,“長期以來,不光在我們腳下這片土地,整個大江南北有山有水有平原的地方,都有我們三苗族人的身影。當年我們的先輩大首領就曾帶我沿著眼前的這座山,往東走,或者往北去,一直到達很遠很遠的地方,讓我看到我們的族人在那里生活的情景。起初,我們的族人與那里的外族當然也會有一些交戰,時間一長,他們之間慢慢就變融洽了。”他要三苗子和石蛋各選一條路,分別帶著一批族人往東北或西北方向行走,一直到達同族之人聚居的最邊遠地方,盡可能地在生產、生活和值守方面給予他們一些幫助。大首領最后還強調說,“自然,你們還要把我們的彩陶紡輪、蛋殼彩陶杯等陶器和快輪制陶的技藝帶到那里去。”這無異于一場生死考驗。叫石蛋的年輕人首先選擇了東北方向,那是一條易于行走的線路,而三苗子則毅然選擇了山高水遠的西北方向。“是,大首領,我一定把您的旨意帶到那里去。”三苗子信心滿滿地回答大首領時開始整裝待發,而那石蛋卻早已急爭開拔,不見了蹤影。
冬天很快過去,大洪山南麓的青木河、青木垱河兩岸,花草樹木都相繼睜開了眼,很快顯露出勃勃生機。自三苗子和石蛋兩撥人被派出去以后,大首領無數個清晨和黃昏都要站在中心聚落的祭臺那里,向著西北方向眺望。近些天,他還望見三苗子的女人經常去到青木河與青木垱河的交匯處在那里呆呆地坐著,望見她將三苗子留給她的那枚“田”紋陶球舉過頭頂看了又看,還望見她將百花編織的一個花環載在頭頂向北默默伸出雙手……附近田地里勞作的族人們也經常停下來向北張望,每每發現一個健壯的身影出現在他們的視線里,便會激動地大聲呼喊:“三苗子,三苗子,你可回來了!”結果總是讓他們大失所望。大首領對祭師說,“我在想,我決定用這種方式來挑選接班人,對我族來說,也許是一種冒險,但我以為這是天意。”
祭師雖然點頭稱是,但還是向大首領道出了他的憂慮:“雖說三苗子和石蛋都是我們族群中不可多得的優秀年輕人,都有勇有謀,但大首領派他們到那么遙遠的地方去已有較長時日,這期間他們會不會遇到什么危險呢?”
“不要擔心。據我們族中線人回來稟報,三苗子再有兩日就要回來了。而那個石蛋,其實早已經悄悄潛回他們的附屬聚落里。”大首領沉著地對祭師說。
“原來是這樣啊!之前,我聽大首領說過,三苗子一路戰勝猛獸襲擊,翻山越嶺,跋山涉水,算實實在在到達了我們族群北方最遠的聚落所在。而叫石蛋的那小子,他到底去到離我們多遠的地方就折返了呢?“
“據我掌握,他只用一兩天的時間就到達了離我們并不遠的一個地方,便呆在那里一味享受。”大首領皺著眉頭說。
“這小子足夠聰明,然而太過華而不實,大首領要當心他伺機圖謀不軌啊!”祭師又不無憂慮地對大首領說。
“最終如何定奪,我自有安排。”大首領回答祭師時目光銳利地望著遠方。
又過了兩日,眼看三苗子和石蛋他們回來的原定時間就要到了。這一天,大洪山南麓的太子山腳下,夕陽早已隱沒在呈三面合圍的群山之中,夜把一切都涂成了黑色。別說青木河、青木垱河東西環繞分布的各個大小聚落,就是中心聚落上的那些單間的、雙間的和多間的紅燒土房屋,都基本看不見,簡直就是伸手不見五指。可是氣氛卻顯得異常又神秘。
黑夜中,有一個拄著石鉞權杖、身材魁梧又略顯佝僂的身影靜立在中心聚落的祭祀臺邊,似乎等待著什么,久久地一動也不動。
沒多久,從青木垱河坡自下而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隔了好一會兒,那聲音又似乎消失了,好半天又并無動靜。忽然,一只豹子樣的矯健身影從坡地上彈跳而起,向著祭臺這邊直奔過來之后,便掄起一把斧鉞類的武器砍向那個魁梧又略顯佝僂的身影。說時遲,那時快,后面另有一頭猛虎樣的身影也旋風般沖過來,以閃電般的速度用自己手中的武器將前者那把致命斧鉞撞飛,二人很快扭打在一起,活象兩條蛟龍一樣在地上糾纏著,不知翻滾多少個回合。此時,天已微微透出一絲亮色。剛才在祭臺旁險些被砍的那位老者不僅沒有慌張,反而露出略微欣慰的神色。仿佛他對突然出現并及時保護他的人胸有成竹,只見那位老者向河對岸的殷家嶺、鐘家嶺等聚落發出很長一聲的呼叫,但聽河岸東面的聚落里霎時出現許多移動的火把,緊接著那星星一樣的火把通過乘坐木筏或者直接游泳的人從河面涌上岸來。領頭的幾個附屬聚落頭領紛紛跪在地上請愿說,“大首領突然召集我們過河而來,不知何事,但聽吩咐!”而沉寂了多時的中心聚落也突然四面亮起火把,又聽一片宏亮的聲音也齊刷刷地請示說,“我們也但聽大首領吩咐!”一時,清晨的曙光和火把的火光中,只見中心聚落和隔河兩岸聚落的青壯男子們個個身背箭鏃或手持石刀、石斧、石鑿之類武器,密密麻麻又整齊威然地站在一起,把那個已經被牢牢按在地上的預行不軌之人驚得目瞪口呆。
原來,祭祀臺邊拄著石鉞權杖的老者就是聚落大首領。他看到三苗子的臉鼻上、手臂上雖然盡是擦傷,但一只手已經鉗子一樣卡住了對方緊握且極力揮舞著的石鉞,另一只手配合左膝死死地反壓著對方。
“說吧,年輕人,你是不是聽說三苗子馬上就要安全回來了,并沒有遇上不測,便再也坐等不住,想著提前取代我為大首領?”
那石蛋在地上掙扎著竟然毫不掩飾地說,“是,又怎么樣?既然大首領說要在我們所有聚落中以‘鉞’選人,就應憑‘鉞’說話,為什么偏看不上我磨制的石鉞呢?”
“弄死他!弄死他!”中心聚落里青壯男子們紛紛義憤填膺地說。
“放開我!放開我!憑什么我磨制的石鉞不被認為是最好的?我就是要當上中心聚落的大首領!”
“把他放了。”大首領竟然示意三苗子說,又向嚷嚷著不服氣的石蛋命令道,“拿你磨制的石鉞過來,讓大家再看看。”
三苗子看了看石蛋,輕蔑地搖頭笑了,聽從大首領旨意,放了他。此時,天已大亮。三苗子從石蛋手中接過他那件石鉞,剛剛轉身打算呈送到大首領面前時,卻感覺到背后襲來一陣異樣的涼風,他同時還從大首領的瞳仁里看見了一個跳起來向他行兇的身影。眾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三苗子旋風般迅疾轉身,腰間的石鉞早已抽出來迎面有力地一擋,立時鉞擊鏃落,那伸出的有力手臂再一次夾住了行兇者的脖子。
“三苗子,你且再次放開他,讓他親自將他的石鉞呈送我手中。”大首領無限悲憫地說。那石蛋果將那件被打落的石鉞撿起并呈上來,大家都睜大眼睛仔細看了,不過與大首領權杖上的那件石鉞略略相似而已,但通體泥黃色,磨制粗糙,邊口均不規整,材質也顯見一般。眾人見了,就連河那邊附屬聚落的男子們都不覺個個搖頭,附屬聚落的幾個頭領對他更是怒目圓睜。
大首領不動聲色地將那件石鉞還給石蛋,看上去很輕地順勢給了他一權杖,敲打在這位年輕人的手臂上,立刻便聽得他狼嚎似地“哎呀”一聲,舉著胳膊愣在那里。大首領又一權杖過去,敲在他的膝蓋上,只見他冷不防雙膝跪地,整個人立馬重重摔倒,癱軟在地上根本爬不起來,牙齒磕碰中脫落了幾顆,半邊帶血的嘴臉也腫了。
“原來你——大首領并未真正年邁力衰?”那石蛋大驚失色中恍然大悟,眼睛里寫滿驚懼。
大首領依舊拄著石鉞權杖堅定地站在那里,目光冷峻又無限悲憫地說,“你磨制的石鉞如何,毋需我再多言論。你信不信,欲被你置于死地三苗子,若再用一下力,就可以夾死你。然而,他為什么沒有這樣做?你是否知道,向來我們三苗族群為什么越來越強大?那么大的范圍內,我們氏族聚落的大首領掌管一方,是與天地祖先的旨意相通的,絕不可單憑一己武力和陰損之招來統領氏族。鉞出于石,鉞亦出乎石,需講求一種包容萬物和順應人心的力道。”
叫石蛋的年輕人終于撲通幾聲連連磕起頭來,幡然悔悟道:“大首領,我明白了,我該死!我該死!”
“如何處理你,就交給你們聚落的頭領吧!想想我們諾大一個族群,十多個大小聚落雖隔河而居,但世代同族。如果相互發生流血爭斗,巧取豪奪聚落統領權,天神也會懲罰我們!若你們頭領對你有不殺之恩,你當從此好好悔過、踏實做人才對。”
話音剛落,早有對岸聚落的一個頭領三步過來,一面向大首領跪地叩首謝罪,一面命人將腿腳已不能多動的石蛋架出去,并對他說,“凡逆天之舉,必受天罰。你堂堂男子,竟然如此心術,從此當自以為恥!我們合族之人,皆應永久引以為戒!”
待石蛋這件事得到平息后,三苗子這才從腰間摘下一件嶄新的寶物高高舉過頭項,恭敬地呈奉到大首領和祭師面前,說:“這是我此番北行,得到的一件玉鉞,請大首領過目。”
大首領從祭師手中小心翼翼接過這件前所未見的玉鉞,左右端詳。但見這件玉鉞,呈梯形,上窄下寬,雙面刃,上部有一圓孔,孔徑一面大,一面小,為對鉆形成,為深綠色青玉。從質地上看,是那么堅硬致密,平滑細膩;從光澤上看,果然似透非透,卻又光影閃動。大首領接著將這件玉鉞高高舉過頭頂,對照遠處近乎合圍的山巒,發現翠色連綿的松竹好似生長于玉鉞其間,顯得那樣濃厚深重。側耳細聽,玉鉞深處猶如散發出習習涼風;他又瞇縫起雙眼,將玉鉞置于青木垱河的波影上空,發現它里面好似有綠草和星光雜然互現,且暗隨靜水柔波涌動。再置耳畔細聽,分明似泉水由遠而近汨汨作響,十分靈動。更難能可貴的是,這件玉鉞看上去就像一個“且”字型,上立天地之威儀,下接乾坤之正氣,“且”為祖之字根,若將此玉鉞用作祭祖的一種禮器,也即祭種,正好與祭祀臺上的巨型陶祖大小呼應,相得益彰。
看罷,大首領欣然點頭,急忙命人將自己權杖上的石鉞換下來,把這件稀罕寶貴的玉鉞縛上去,神情肅穆地向天地跪拜致謝之后,鄭重地將這件代表著致高無上權力的玉鉞權杖交至三苗子手中。三苗子首先跪拜致謝了大首領,又同樣跪拜致謝了天地神明祖先。一時聚落族群全民歡呼,與大首領和祭師一道擁著三苗子,走近中心聚落的大祭臺,在載歌載舞、烹豬宰羊和蛋殼彩陶杯里粳稻美酒飄香的美好氣氛中,開始整個聚落族群隆重而又神圣的春季祭祀活動......
作者簡介:周麗,網名:天涯。業余進行詩歌、小說創作,出版詩集《剪一片月色作蟬衣》。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