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是孔老太一年當中最重視的日子。兒孫們想在飯店擺幾桌,央求幾回,孔老太堅決不允。煙袋鍋敲得震山響,回家過年,去飯店算啥哩?凈出幺蛾子。
孔老太常說,屬虎的女人命不好,克人。她早早送走了孔老太爺,一個人拉扯著仁、義、禮、智、信五個兒子過活。一想到那些灰突突的日子,孔老太就牙痛,鉆心疼。
孔老太每天捏著孔老太爺留下的煙袋鍋,總算把苦日子熬出頭。想想四代同堂的熱鬧勁兒,三張餐桌,把個房子撐得滿滿。30多口子,把樓板也踏得顫顫,孔老太就喜得合不攏嘴。
大孫子端過茶水,孔老太潤了嗓子,笑瞇瞇遞回茶碗,拉大孫子坐下,手向那屋一指,低聲說:“我看你老弟弟這個對象不咋地。高顴骨、吊梢眉,十個指甲染成花,那大耳環,趕上個車輪子。頭回來家,大呼小叫打麻將,沒個規矩樣子,我是沒看上。”
大孫子滿臉堆笑:“老祖宗,家里的大事還不都得聽您的。”
孔老太緊皺的眉舒展開,笑道:“這小兔崽子三年換了仨對象,害得我年年給見面錢。”
大孫子揉著孔老太的肩頭道:“老祖宗,老話講,厭煩啥,來個啥。您不喜歡這個嬌嬌,可千萬別說煩,不然真成了,那可咋辦?”孔老太就哈哈地笑。
老兒子,大孫子,老太太命根子。左鄰右舍見天個向她報告:您大孫子又上電視了,又聽您大孫子上電臺熱線了!孔老太就忙叨著讓人家吃新鮮水果。逢年過節、初一十五,大孫子必定大包小裹地來看孔老太,總要裝一袋煙給她點上,再勸她少抽煙。孔老太噴一口煙,瞇縫著眼說:“煙袋是我的骨頭,你是我的臉面啊!”
老兒子憲信卻扯得孔老太心肺都痛。年夜飯前他打電話來,說初一有事不一定來。孔老太敲著煙袋鍋大罵:“啥事比過年大?哪個比你媽親!”
午飯時辰,還沒見這夫妻倆的影子。孔老太就吼老孫子:“你爸、你媽又吵架了?給你爸打電話!”
老孫子答道:“誰管他們的破事兒,愛離不離。別等了,快開飯吧,我和小嬌嬌還要去過情人節呢!奶奶,你知道不,今年春節也是情人節,中西合璧,38年遇一回呢。”
正嚷嚷著,憲信領著一個陌生女人進門來,訕訕地問了一聲,媽,過年好!那女人也跟著行禮:“嬸兒,過年好!”
孔老太驚愕地看著陌生女人跟在老兒子身后,去給哥哥、嫂子們行禮,拜年。
該來的、不該來的都到了,孔老太下令:“各桌打麻將的開始輪莊,滿一圈,就開飯”。
魚肉上桌,酒水開瓶。大孫子舉起酒杯:“這頭一杯,全家人敬老祖宗,祝您老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這時門鈴響,憲信媳婦披頭散發沖進來,撲通一下跪在桌前:“媽,你老太太最講理,求你給我做主啊。”孔老太端著酒杯,大張著嘴巴,答不上話。
大孫子喊人拉起那跪著的,又忙去安慰孔老太:“老祖宗,先讓大家把酒喝了,您坐下慢慢說。”
孔老太放下酒杯,望望眼前一大群孫男娣女,點上煙袋鍋:“今天大年初一,也是西方的情人節。我給小嬌嬌講個我們家的愛情故事。那是二十五年前的大年初一,天寒地凍,大雪封門啊!就是那時窮困,我攢多半年的肉票,到過年也不夠每人分一塊紅燒肉。那天也是我們大家子一起過年,突然一個姑娘闖進門來,穿著單衣,赤著雙腳,一下子就撲到我的懷里。大家伙趕緊用被子把姑娘圍住,端進一盆雪來,我就趕緊用雪給姑娘搓腳。抱著姑娘紅腫的雙腳,我的眼淚嘩嘩地,把盆里的雪都淋化了。我打心眼里就認定了這個姑娘就是我家的人了。安頓好了姑娘,我帶著兒子就去姑娘家了。在人家門前凍了兩個多小時,才讓我進門啊!我說孩子們是真心相愛,咱們做老人的就成全他們吧!磨破了嘴皮,說盡了好話,親家終于同意把女兒嫁給我那不爭氣的兒子了!二十五年呀,他們的兒子都有對象了。時間可真不短了,可是那情景像是就在我眼前啊……”
憲信媳婦倒在沙發里,雙手捂臉嚎啕大哭。憲信漲紅著臉,訥訥地站起來去取了毛巾,放在沙發上。
聽得入迷的嬌嬌這時才發現,隨憲信來的女人不知啥時候悄悄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