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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粱的故事

高粱的故事(中篇小說)  


作者:甄西同


  高粱米含有豐富的蛋白質、脂肪和粗纖維,可供人類、牲畜食用,還可作釀酒的原料,其秸稈也可作為牲畜的飼料外,更重要的是織成泊(涼曬東西)或當做扒保(蓋房子用)或當做隔姍、院墻,去掉穗米的高粱巴子做成掃帚或刷束(刷鍋用的),總之高粱全身都是寶。

高粱耐旱易活,適宜于低洼地種植,屬于一年生草本植物,莖桿粗壯直立,發達的根系能深深扎入土壤中汲取水分。——題記   



高粱被一輛120救護車拉走的,是在深秋的一個黎明,凌晨五點多鐘,高粱被一泡尿憋醒,下床去院東南角廁所小便,突然間頭發暈,接著眼睛看東西也模糊,明明院里的門燈亮著,他想喊,喉嚨里像塞個東西,舌根發硬,他努力想把身子站穩,偏偏身子不聽使喚,一個趔趄摔在地上。

響聲驚動了院里一棵高大楊樹棲息的兩只大鳥,‘撲棱棱’的翅膀把干枯的樹枝碰掉,樹枝砸在樹下酣睡的貓身上,貓‘喵’地聲躍過墻頭跑了,老伴一個激靈下床來到院里,高粱直挺挺躺在院里,束手無策的老伴在院里大聲哭喊起來,哭聲把兒子和左鄰右舍驚醒。兒子拿起電話拔打120,救護人員把高粱抬進車里鳴著笛開走了。

天亮了,人們涌進院里。

高粱送進醫院重癥監護室,經過三天兩夜搶救,終于沒能夠挽留住他的性命。時間為2001年秋,生命定格43周歲。

高粱不愿意走,村里好多事需要他做,比如街道兩旁路燈的安裝,廁所的整治,還有幾戶危房的改造等等。

高粱愿意走,他想爹娘了,爹一次面沒見過,不知爹長的啥樣?即使爺倆碰面也不會認識。娘長得好看,他喜歡娘那又粗又黑的辮子,喜歡娘身上的汗漬味,說是娘的奶水味。上小學的時候,每天入睡前總把娘的貼身小汗褂捂在嘴上,說這樣睡的香甜。

一次,高粱夢見娘,非要跟娘去,叫娘領著自己去見爹,一輩子沒見過爹的面,做兒子心里內疚,是他一輩子解不開的結。

娘知道高粱心思,說:“娘不能帶你走,因為你的任務沒完成?!?/span>

高粱說,娘是騙自己。再去抓娘,娘不見了,憋屈的高粱嗓子哭啞了。

現在高粱可以與爹娘在一起,娘明顯蒼老了,腰也彎了,走路蹣跚,好看的辮子不見了,滿頭青絲變成白發,蠟黃的臉上紋絡更顯得明顯??吹侥镞@樣,高粱心疼地流下眼淚說:“娘,我哪兒都不去,好好侍候娘?!?/span>

娘說:“乖兒子和你小時候一模一樣?!?/span>

高粱抱住娘,生怕娘走。


(二)


下葬那天,天空飄著雨,前來送葬的人們擠滿大街小巷,個個掩面而泣,鄰居張二奶奶在孫子攙扶下顫著小腳來到高粱靈柩前,“孩子,這該多大年紀說走就走,撇下他娘倆咋辦?”

五嬸過來,滿臉的淚水,“好人不長壽啊?!?/span>

十二歲的嘎子有娘領著,‘撲通’一聲跪在靈柩前連磕三個響頭,“要不是大叔恐怕我這命沒了。”

那是一個夏天,嘎子和幾位小伙伴到莊家后坑塘里玩起水仗,不知深淺的他們竟然以坑塘中心高高挺立的一株蓮蓬為目標,誰要是率先游過去把蓮蓬摘到手誰就是贏家。

嘎子二話沒說,一個猛子潛入水中,當他浮出水面喘口氣,再次準備扎一個猛子,但右腿被水中雜草纏住,不能動彈,他借助水的浮力,用左腿踩水,雙手緊緊抓住一塊腐朽的木頭,木頭已經承受不了嘎子,漸漸木頭向水下沉去,嘎子也支撐不住,隨著木頭慢慢往下沉,另外幾位伙伴嚇傻了,繼而大聲呼救,“快救人啊。”

在不遠處割草的高粱聽見后,快速跑到坑塘邊,連衣服沒顧得脫,一個猛子扎進水里游到嘎子身邊,屏住呼吸潛在水中將嘎子腿上的雜草清理,然后托著嘎子慢慢游到岸邊,嘎子嚇的‘哇啦’大哭,接著嘔吐起來。

一個叫桂花的老人拄著拐杖來到高粱靈柩前,上前用手顫巍巍掀開蒙臉白紙,望著高粱臉上的那條疤痕話沒說出來,眼淚流了下來,“孩子,多虧你,要不是你,恐怕我這把骨頭早已化成泥土了,墳上的草不知青、黃多少回。”

那是一個風干物燥的秋天,一天下午,隊里社員都去干渠北(離莊五、六里路,是大隊最遠的地塊)種植小麥,桂花在家侍候完有病的婆婆,用鍋燒了壺開水準備去地里,急著走的桂花沒把鍋底下的火星澆滅就走,不料剛走出大門不遠,回頭一看,廚房窗戶里竄出一股濃煙,不好,廚房里失火了,桂花嚇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接著火苗從門窗里伸出長長的火舌,瞬間火勢蔓延整個屋頂,緊挨著的三間草堂屋面臨著被燃的危險。

在家侍候奶奶的高粱被一股濃煙味嗆著,抬頭望去,濃濃的黑煙直入空中,“不好,誰家失火?”時間容不得他多想,拎起水桶跑出大門。

高粱來到桂花面前,已嚇癱的桂花用手指指廚房說:“麥子,屋里還有半袋小麥?!?/span>

火勢越來越猛,高粱脫掉身上褂子往水桶里寖了寖披在身上,用腳踹開廚房門把半截口袋麥子拎了出來。

高粱跑進堂屋把桂花的婆婆背出了放在安全地方。

在地里種植小麥的社員看見莊上空一股股濃煙升起紛紛跑來,附近學校的學生在老師的帶領下也趕過來,一時間手持臉盆、水桶的人越聚越多,火勢漸漸小了。

這時桂花拔開人群像瘋似的往廚房里沖去,嘴里嘟囔著:“還有剛做好的饅頭。”

桂花剛走到門前,屋頂上一根被火燒焦的椽子落了下來。

高粱見狀,一個箭步沖上去抓住桂花猛地往外拽,椽子掉了下來,擦破了高粱的臉,血順著臉流了下來。

至今高粱的額頭上有一道疤痕。

村里其它領導來了,鄉政府也委派工作人員趕來了,并送上花圈,挽聯上寫著:一腔熱血灑清風,無悔人間有限;兩袖清風懷正氣,可昭天地長青。

在場的人們哭泣著,訴說著,一件件一樁樁,用籮筐盛不下,像天上星星數不完。


(三)


雨越下越大,烏云低垂著,要不是樹和房屋撐著,怕早已被攢動的人群頭顱擠破,空中彌漫著壓抑,只有主持喪事的‘大佬執’在人群中走動。院里高大的楊樹葉子在風中搖曳,雨水順著搖曳的葉子打濕了人們的衣襟,墻頭上幾朵喇叭花在風雨中依然開著粉紅的花朵,雖已是深秋,但墨綠的葉沒一絲變化,這源于根系的發達和泥土對它的厚愛。

天空升起渺渺炊煙,幾戶人家開始了做中午飯,煙纏風,風附著雨灑在送葬人們身上。

‘大佬執’見時辰已到,吩咐‘忙人’各就各位,準備下葬。

靈柩兩邊站著八位身強力壯的小伙子,前來送葬的人們依著靈柩轉了一圈,用戀戀不舍的眼神向高粱告別,兒子披著白孝在靈柩前哭的死去活來,高粱的妻子早沒了眼淚,傻愣愣坐在那里。

隨著‘大佬執’一聲吆喝,八位小伙子齊刷刷把抬靈柩的木杠放在肩膀上?!摺吡坏撵`柩在人們一片哭聲中向前移動。兒子張開雙臂攔住移動的靈柩,被‘大佬執’拽開,又攔又拽開,反反復復。

送葬的隊伍緩緩走出院里,人們舍不得他走?還是他舍不得離開這個家?或許留戀生他養他的這個地方,還有村里的一草一木一鄉情。

來到街中心,抬靈柩的稍作片刻(是叫逝者再多停留一會),再次隨著‘大佬執’的吆喝聲,把靈柩抬起,兒子頭頂著‘老盆’狠狠地將盆摔在地上,瞬間被摔的粉碎。

隊伍在兒子高舉招幡的引領下沿著水泥路向他割舍不斷的那片土地走去。

這是一片高亢的地塊,足足有二畝地,爹娘和奶奶安葬在這里,他要和家人在一起,除此以外他說在這里,可以把全村的土地攬在自己視野中,誰家的小麥該打藥了,誰家的水稻該追肥了,做到心中有數。他曾戲虐地說,人總有一死,我死后做鐘馗,給全村老少爺們守護家園。

墓穴挖好了,兒子雙手捧著高粱的骨灰盒慢慢放下,這時雨停了,天晴了,陰霾的天空變得亮堂起來,天還是那么藍,幾朵浮云在空中悠悠地飄著,空氣中有些炙熱,墓穴周圍的莊稼開始一陣騷動,幾只叫不上名字的大鳥在墓穴上空盤旋,然后一字排開鳴叫著朝西南方向飛去。

‘大佬執’抬頭一看,伸出左指掐了掐,大喊一聲,如雷貫耳,“下葬,孩子一路走好?!?/span>

兒子這才把高粱的骨灰盒輕輕放下,前來送行的人們一陣騷動,兒子伏在骨灰盒上昏厥過去。


(四)


那天早上,生產隊派娘和鄰居二嬸、三奶奶去東魚河二灘芡高粱穗。這是生產隊種植的秋作高粱(分春作和秋作),滿灘的高粱火紅一片,粗壯的高粱像列隊的士兵,個個飽滿,整齊劃一,整個河道溢滿了高粱穗那濃濃的香甜味,河道里沒一絲風,愛啄高粱米的麻雀此時躲在樹蔭下,綠中泛黃的高粱葉子把娘胳膊劃拉一道道口子,滲出血,被汗水寖過‘蟄蟄拉拉’地疼,娘當然顧不了這些,快到霜降季節,生產隊大部分地塊已種播種上小麥,唯獨二灘這幾畝還沒種上。臨來隊長對娘說:“你們仨人今天務必把那幾畝高粱穗芡完,每人多加五個工分?!?/span>

三奶奶顛著小腳不樂意,被娘勸住,仨人來到二灘,本來娘挺個大肚子不該來,可家里實在沒有能掙工分的人,丈夫‘走’了,家里有病懨懨的婆婆,沒辦法。娘有時恨自己的丈夫,她常把丈夫埋怨成‘死鬼’,說丈夫心狠連聲招呼沒打就走了,娘想哭,想跟著‘死鬼’走,怎奈懷有高粱,她總在別人面前裝一副大大咧咧樣子,好像什么都在乎,其實娘在沒人的時候總是以淚洗面,夜深人靜,她會摸著隆起的肚子,自言自語:“小冤家,要不是你,娘怕是跟著你爹‘走’了?!?/span>

太陽一桿高,二嬸和三奶奶又被派其它地里薅草,臨走三奶奶不放心叮囑娘:“如果感覺疼就回家。”

娘答道:“您老人家放心,不會有事的。”

說歸說,娘還是小心,娘知道,自和丈夫結婚整整三年,老是懷不上,害的娘在眾人面前抬不起頭,好在丈夫和婆婆沒有埋怨過。娘家的嫂子東一頭西一頭打聽偏方也無濟于事,一些愛嚼舌頭的人總在背后說:“看身段長的,臉龐長的,那嗓子,可就是不會下蛋?是不是私底下太亂?還是男的不行?”

娘聽到心里像插把刀,避開人往家趕,躲在被窩里掉眼淚。

所以娘無論咋說,一定保住孩子,那怕自己有閃失也不能讓孩子有半點閃失,算對得起死去的丈夫。

爹是在娘懷上高粱第二個月走的。

自娘懷上高粱后,整天吃不下飯,爹怕營養跟不上,影響了大人和孩子,想方設法給娘做些有營養的飯食吃。可偏偏娘的肚子不爭氣,好東西剛咽下,肚子里像翻江倒海,直到娘把膽汁吐出才罷休。

爹聽說微山湖里長一種草,曬干后研成面,用開水沖著喝,能治這種病。那天很冷,西北風刮的嗖嗖地,爹一大早帶著塊涼饅頭去了微山湖,一望無際的微山湖被冰覆蓋著,滿目蒼涼,大片大片枯死的蘆葦和其它植物被人肆意糟蹋過一樣東倒西歪。爹小心翼翼沿著冰面尋找,天漸漸黑了,爹迷了回家的路,在寬廣無垠的冰面上打起轉轉,又冷又餓的爹一夜沒走出微山湖,凍死在微山湖。

翌日,茂良帶人走進微山湖,見到爹時,爹直挺挺俯臥在冰上,手里緊緊抓著一把草。

娘昏厥過去,在鄰居一天一夜的開導下,娘才慢慢緩過來。

奶奶哭壞了眼睛。

娘想想肚子里孩子,看到了生存下去的希望。

臨近中午,太陽變得炙熱,空中漂浮著像棉絮一樣白的云朵,白花花陽光刺的眼睛發疼,一縷被汗水濕透的頭發貼在娘臉上癢癢的,娘時不時用手將頭發抿在耳后,一股風吹來,高粱地里發出‘沙沙’聲,娘有些怕,但娘還是努力保持鎮定,自己安慰自己,最大的因素是隊里多加的五個工分。娘有些口渴,隨手拿起身上帶的水壺,揚起脖子喝下去。是水喝多了憋的,娘想小便,感覺肚子里有東西往下墜,是不是要生了?娘想走,疼痛使她邁不開腿,娘后悔,早該聽三奶奶話,為多掙五個工分,萬一耽誤孩子咋辦?時間容不得娘多想,一股腥臊味彌漫開來,在燥熱的空氣中更顯得難聞。娘忍著疼痛,慢慢蹲下,想平躺下,也許就是這個動作,加速肚里嬰兒的速度,隨著一大泡血水的流出,一個光鮮、滑溜的肉疙瘩掉進娘又肥又大的褲襠里,是男孩,帶把的,娘高興得忘了疼痛,伸手折斷一株高粱,用高粱靡子將臍帶利斷,伴隨一聲嘹亮地哭啼聲,周圍一株株高粱開始跳動,空中飛翔的鳥兒合著哭啼聲在高粱地上空翩翩起舞,祝福一個新生命的誕生,河道里不知從哪兒飄來一陣號子聲,聲音穿過密不透風的高粱地震撼著這個剛剛落地的孩子,號子聲鏗鏘有力,嬰兒啼哭聲戛然而止,娘脫掉身上衣服把嬰兒包裹好,伏下臉親了親兒子臉蛋,望著周圍一株株高粱,是這片高粱遮住了娘的羞,她虔誠地跪在地上朝高粱磕了個頭,口中念叨:“保佑我兒?!焙⒆尤∶吡?。


(五)


正是由于高粱的降生,才使得娘有了活下去地勇氣。

娘不再吝惜那幾個工分了,整個心思用在高粱身上,覺得這樣才能對得起‘死鬼’(她總認為男人這樣走的可惜)。婆婆心思也在孫子身上,老人家總覺得日子沒有過不去的坎,雖然兒子沒了,老天爺卻給自己送來一個孫子,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命,老人家想開了,自然眼疾也就慢慢好了,能下床走路。婆婆說:“是高粱帶來的?!蹦锵胍彩牵犹蹛鄹吡?,應了那句,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摔。

娘做閨女時,是十里八莊出了名的俊,雙眼疊皮,高條的個,站在那里像一株泛著青澀的高粱,一條烏黑呈亮的大辮總在腰際間甩來甩去,人送雅號‘大辮’。

娘小學畢業,多次參加過公社和大隊舉辦的掃盲班,在眾多姐妹中算是個‘文化人’,隊里小學老師一有事,娘就去頂替,娘還兼任生產隊記工員。后來公社成立文化宣傳隊,排練‘樣板戲’,好看的娘被領導看中,抽到公社宣傳隊,在樣板戲——《紅燈記》里飾演鐵梅,經過兩個月的排練,娘在舞臺上一招一試,特別是娘的那條辮子一甩一攏,簡直把鐵梅演活了,臺上領導喜歡娘的演出,臺下觀眾更是報以雷鳴般的掌聲,本來每個生產隊每月演一場,為了觀看娘演的鐵梅,生產大隊長找公社負責人商量,能不能加演一場。

這時候爹認識了娘。

剛忙完秋,娘隨文藝宣傳隊到爹所在的大隊演出。天一擦黑,戲臺子已經搭好,鑼鼓夾子敲的振天響,四盞汽油燈掛在四根臺柱上發出如白晝一樣的光,人們從四面八方趕來。

熱衷于‘樣板戲’的爹當然不甘落后,天沒黑就囑咐娘(高粱的奶奶)說:“今天咱莊上唱大戲,叫娘早點燒湯,聽說演的是《紅燈記》,扮演鐵梅的是張廟莊上的‘大辮,’演的可好了。”奶奶一旁偷笑,說:“是看戲?還是看‘大辮?’”

爹說:“反正一樣?!?/span>

爹和奶奶娘倆過日子,爺爺在抗美援朝中犧牲,屬于軍烈屬,生活有些保障。

太陽沒落山,爹扛著板凳牽著娘的手來到位于莊中心高臺子搭建的戲臺子前。戲臺子早就被人們圍的里三層外三層。

天完全黑下來,一位干部模樣的人走到戲臺子中央簡單說了幾句,在一陣高亢的鑼鼓聲中開始演出。

不知不覺已到小半夜,臺上演員們在鑼鼓夾子緊一陣慢一陣的追趕下,更加賣力。臺下的觀眾更是兩眼緊盯著臺上,眼珠不敢動,生怕錯過演員的一個動作或一句臺詞。

天空飄起了小雨,人們是乎沒感覺到,依然坐在原地一動不動,雨越下越大,人們這才意識到,來的時候忘了帶件雨衣了。

遠路的人們開始走了,爹怕奶奶著涼,把奶奶送回家,又折回戲臺前。

這時,那位上臺講話的干部走上臺說:“對不起大家,由于雨越下越大,今天演出到此結束,”說完那干部向臺下觀眾深深鞠了一躬。

人們這才散去。

爹沒走,他走上戲臺,幫著演員們收拾道具。

人走凈了,雨還在下,爹轉身離開,腳被什么絆了下,他彎腰拾起滑溜溜的,是條絲巾,是看戲人丟的?不是,是鐵梅‘大辮’的,這么好的絲巾只有鐵梅才有,確切地說只有‘大辮’才配得上。

第二天一早,爹來到大隊部,得知文藝宣傳隊已去了鄰莊。本來爹想去鄰莊把絲巾送去,轉身一想,還是趁晚上看戲的空隙捎給‘大辮’。

夜幕降臨,爹安頓好奶奶,去了鄰村。

爹來到戲臺后面找到‘鐵梅’,說明來意,娘望著眼前的小伙子愣住了,活脫脫一個李玉河,濃眉大眼,白皙的臉龐,一介書生。娘有些心動,悄悄問:“姓啥,叫啥,今年多大,家中幾口人。”爹被問懵了,不知咋回答。

一來二去,娘的每場演出,爹必到,不管路途遠近。


(六)


秉承了爹娘基因,特別是娘(兒隨娘)的基因,高粱從小天資聰明,過完周歲更凸顯出比正常小孩聰明的多。

娘年輕時俊,加上飾演‘鐵梅’更是名聲鵲起,當年姥爺家的門檻被媒人踩破,娘硬是不答應,氣的姥爺姥娘三天沒吃沒喝,最后妥協于娘。

娘被公社文化站一名干部相中,仰仗自己哥哥在縣里任職,多次騷擾娘,被娘拒絕。

一次娘在公社禮堂排演完節目已是深夜,娘要回家,因為兩天前家里捎信說娘(姥姥)病了,本該那天請假回家,可排練任務緊參加縣里組織匯演,娘沒好意思向領導請假,兩天過去,不知娘(姥姥)咋樣,娘心里像著了把火。

從公社到家有七、八里地,走回家用好長時間,天黑的伸手不見五指,娘有些膽怯,可又不得不回家。

娘望著空蕩蕩的宿舍(附近的人都走了),拾掇好東西準備走,門被推開了。

“是他,‘瘦猴’(娘總稱那位文化站干部)。”娘心里打怵怵,她知道他來的目的。

“我知道你很辛苦,排練排的這么晚,委屈你們這些女同志了?!薄莺铩f著走到娘身邊,伸手要拉娘的手,娘一轉身走開了。娘越這樣,‘瘦猴’越迫不及待,張開雙臂要抱娘,娘也不是吃素的,好歹跟著排練節目的老師學過幾招,‘瘦猴’見不是娘的對手,慌忙中把門拴上,與娘對詩,消耗娘。

娘沒那耐心,急著回家,她打開門拴,不料被身后的‘瘦猴’一棍打在頭上,娘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瘦猴’把娘抱在床上,風從窗戶里吹來,搖曳的燈光時明時暗。

‘咚咚’一陣拍門聲傳來。

“再不開門,我就把門砸了?!贝肢E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響亮。

“瘦猴”打了個激靈,見有人發現,拉開門拴趁來人不注意跑了。

娘醒了,見是爹。

爹見娘身上毫無損發,只是頭上起了個包。

爹想追‘瘦猴’被娘攔住。

爹想告發‘瘦猴’,娘說:“畢竟他是公社干部,后面有撐腰的哥哥,咱惹不起躲不起啊。”

“可你?”

“沒事,等這次縣里匯演結束就回家?!?/span>

“你怎么來了?”娘問。

“兩天沒看見你演出了?猜想你家里肯定有什么事,吃過晚飯我把娘按頓好,說我來你莊上看戲,娘還笑我,說如果晚了就住在你表叔家(一親戚),我答應了娘?!?/span>

“我來到你家門口,聽見你爹說,“都兩天了,你娘病成這樣了也不回家看看,光知道排練節目,況且兩天前還捎信給你了?!?/span>

“你娘說,再等等,也許閨女真的忙?!?/span>

“我沒進屋,就來到公社禮堂,到處一片漆黑,這深更半夜去哪里打聽?正當我轉身回去,碰上公社派出所巡邏的同志,我說找我妹妹,家里老娘病了,派出所的同志二話沒說領著我來到你們住的宿舍,并用手指著說就是那亮燈的地方,這不我就來了。”

娘說:“謝謝你,今天多虧了你?!?/span>

爹說:“本來找不到你想回家,可偏偏遇上派出所的同志,老天爺在護佑我們?!?/span>

“要不是我挨那一棍,他‘瘦猴’能是我對手?”娘說。

“別在說了,我陪你回家?!钡f。

娘‘嗯’了聲。

其中有不懷好意的人,是奔娘身子來的。爹走了,個別人更是肆無忌憚打娘的主意。

莊上一個叫二孬的人,三十歲,游手好閑,隊里派他去河工修水壩,民工前腳剛到,他后腳跑回家,隊長拿他沒辦法,派他去生產隊里當飼養員,一個月下來,牛掉膘了,馬瘦的像駱駝,飼養的豆泊少了幾十斤,是二孬偷偷拿著豆泊找了女人。

二孬有個瘸子爹,年輕時偷女人被人打斷了腿,老婆丟不起這人跳井自殺,留下二孬,二孬三十歲沒尋個媳婦,一股腦把怨氣撒在爹身上,自己過起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日子。

娘生下高粱,但娘的身材沒多少變化,走起路儼然像舞臺上的李鐵梅,二孬想娘想的神魂顛倒,做夢都想要娘一回。

一天夜里,娘攬著高粱剛入睡,敲門聲把娘驚醒。娘知道是二孬,黑暗中緊緊握住一把鐮刀,只要二孬敢靠近身子,娘就是拼死也要保住自己身子。

二孬見屋里沒有動靜,以為娘害怕了,來到窗戶下,沖著屋里喊:“弟妹,是我,二孬?!?/span>

“滾,再不滾,我就喊人了?!蹦锏穆曇粝裾ɡ住?/span>

二孬不管這些,嘴里嘟囔著:“你喊,喊,要是叫別人知道更好,到那時我可以光明正大娶你?!贝皯粝聜鞒鲆魂囈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瘆人,像野貓子進宅。

不甘死心的二孬又來到門前,敲門聲驚醒了高粱,“哇”的一聲,這聲音高亢嘹亮,極有穿透力,在夜空中飄蕩。

二孬猶如被雷擊一樣,“乖乖,這難道是一個不滿周歲孩子發出的聲音?”他容不得多想抱頭就跑,像遭雷擊一樣。從此二孬不敢再靠近娘,碰上娘總是繞著走,娘高興得不得了,有兒子在身邊,娘啥也不怕。


(七)


高粱一歲時,娘不知咋地,奶水沒了,高粱餓的‘哇哇’大哭,急壞了娘,發奶的方子沒少用,到頭來還是一滴奶水沒有,鄰居看著小高粱心疼他,凡有小孩的大娘、大嬸們都會把奶頭從自己孩子嘴里拿出放進小高粱嘴里。娘常常對高粱說:“你是吃人家的奶水長大的,長大后不要忘了人家的恩?!毙「吡皇呛趼牰锏脑?,總是‘嗯嗯’點頭。

所以說,這也是高粱長大后最值得驕傲的地方,這輩子誰見過女人奶子最多的當屬自己,又大又白的當屬五嬸的,只要五嬸解開大衣襟褂子,小高粱會像頭小豬,拉都拉不起來,也許是五嬸的奶水充足,小高粱總有吃不夠得感覺,漸漸地別的女人奶水他不感興趣,兩天不吃五嬸的奶總是無精打采,娘看在眼里,心疼孩子,總拿家里最好的東西找五嬸,說:“他嬸子,真是不好意思,小高粱是不是天生就得吃你的奶水長大,要不叫小高粱磕個頭認你干娘。”

“那怎么行?你就這么一個兒子,再說我奶水充足,一天不吃怪漲呢,擠掉可惜?!蔽鍕饠[著手說。

娘說:“你認不認,長大后我都叫高粱叫你干娘?!?/span>

有一回,五嬸回娘家幾天沒回來,小高粱像丟了魂,滿莊上找干娘。正趕上一外地夫婦帶著不滿周歲的小孩來莊上焗鍋焗盆,中午時,那年輕婦女坐在樹蔭下給孩子喂奶,小孩剛吃一口,小臉蛋扭到一邊,白花花的奶子就這樣裸露出來,小高粱眼前一亮這不就是干娘的吧,說時遲那時快,他甩開兩片小腳丫,直奔那婦女懷里,一旁的男人見是個小孩,不光沒責怪,反而笑著說道:“看把這孩子餓的。”

事后被娘知道,拉著小高粱來到這對夫婦面前,按著高粱頭跪在地上,非得叫小高粱磕頭謝恩。

小高粱望著這對夫婦又看看娘說:“娘,我餓?!?/span>

男子一把從女人懷里接過自己的小孩說:“大嫂,不用謝,小孩嗎,餓了就吃唄?!?/span>

娘跪在地上長久不起。

吃飽奶的小高粱也雙膝跪在地上說:“謝謝干爹干娘?!?/span>

年輕夫婦被小高粱的這一舉動愣住了,繼而那男子手摸著高粱的頭說:“這孩子聰明,長大后有出息。”

五嬸回來了,見到高粱娘倆說:“是嬸嬸不好,在娘家多住了幾天,害的小高粱沒奶吃?!?/span>

小高粱趴著五嬸懷里‘哇哇’大哭,像受了極大委屈。

五嬸被小高粱哭的眼里也流下淚水,說:“走,跟嬸嬸回家,嬸嬸給你做好吃的?!?/span>

高粱四、五歲時,跟娘左右,娘去地里干活他也跟著干活,像娘身后的尾巴甩都甩不掉,到了麥收季節,高粱手里替娘拿著毛巾,娘臉上流汗了,高粱會跑過去把毛巾遞到娘手里,娘渴了他會把水壺里的水倒在碗里,端給娘喝。一天晚上,生產隊里加夜班(記工分)把麥田地里捆好的麥個搬到路邊碼好,防止夜間雨淋,婆婆身體不好,晚上高粱沒人照看,跟著娘來到地里,娘囑咐他:“你哪兒別去,在地頭等娘,等娘把麥個搬完就帶你回家?!备吡还郧傻貙δ镎f:“放心吧,娘,我等你?!辈恢^了多長時間,直到生產隊長喊下工了,娘才想起高粱,娘慌忙跑到地頭見高粱趴在路邊睡著了,娘抱起回家,見高粱身上被螞蟻蟄的十幾處紅疙瘩,疼的娘眼淚落下,怨自己太貪心為了幾個工分,高粱卻列著小嘴笑著說:“娘,我不怕?!辈⒂眯∈痔婺锊裂蹨I。娘緊緊抱住高粱說:“乖孩子,娘懂你?!?/span>

麥收或秋收完,高粱會和娘去地里撿拾麥穗、稻穗,熱的小臉蛋像個大紅蘋果,鄰居張奶奶逢人就夸:“這小孩真懂事,俗話說小孩從小看大,三歲知老。”

滿滿一竹籃穗頭累的高粱東倒西歪。隊里的記工員說:“給高粱記二分?!备吡粫彀吞鹛鸬卣f:“謝謝叔叔?!比堑弥車斯笮?。

高粱七歲那年,娘把他送進學校。天資聰明的他一學就會,班主任老師多次對娘說:“好好培養,這孩子是個苗子?!?/span>

娘聽了心里特別高興。

高粱十歲那年做出一個舉動,令學校和莊上的人咂舌。

學校緊臨東魚河,每到夏季,這里成了‘天然浴池’,總有學生偷偷跑到河里洗澡。

一天傍晚,在河邊跟著娘割青草的高粱,聽到一陣喊聲“救人啊,有人掉河里了?!?/span>

順著聲音望去,離娘倆不遠的河里,有個小孩在水里時隱時現,河邊一位年輕的婦女大聲喊著。

說是遲那時快,小高粱丟下手里鐮刀,一個猛子扎進水里,快速向那小孩游去。娘還沒反應過來,小高粱已經游到那小孩身邊,急得娘大聲喊道:“小心,孩子。”

河水里,小高粱一只手抓住小男孩,另只手托著小男孩屁股,慢慢向岸邊游來。在娘和那位婦女幫助下,小高粱和那男孩上了岸。

婦女‘撲通’跪在小高粱面前說:“謝謝孩子,你的大恩大德永世難忘?!?/span>

 第二天,小孩的爹娘來到學校,頓時學校上下知道了此事,學校召開表彰大會,號召全體師生向小高粱學習。高粱出名了,被學校評為‘三好學生’、優秀‘紅領巾’。

莊上人知道,紛紛夸贊小高粱。


(八)


從一年級至五年級,小高粱總以第一名的成績穩坐,老師喜歡他,同學愿意接近他,小高粱的屁股后面整天跟著一些小伙伴。

小高粱升入初中,正當娘和奶奶高興的時候,不幸再次降臨,娘去醫院看病中查出胃癌晚期。

小高粱從醫生口中得知,這種病及其難看,靠藥物治療,得需要昂貴的醫藥費。

小高粱傻眼了,娘得的這種病從來沒聽說過,別說需要昂貴的藥費了,娘心如刀絞,好端端的咋得這病?十幾歲的孩子以后咋辦?娘一百個不愿意走啊。

小高粱理解娘的心情,強忍著淚安慰娘:“娘,不要怕,有我呢,我一定把娘的病看好?!?/span>

娘攬著小高粱說:“孩子別勸娘了,娘知道這種病是看不好的,再說需要花多少錢,你還小,還有奶奶,娘舍不得你啊?!?/span>

小高粱用手給娘擦著眼淚說:“娘,你不要走,不要走?!?/span>

娘搖搖頭說:“怨娘沒那個命,只是苦了你和你奶奶,娘不想走,想看著你長大娶妻生子,娘將來給你照顧孩子。”

奶奶知道娘的病后,憂傷過度,一病不起。

小高粱侍候娘和奶奶,除老少爺們的接濟外,他還抽時間去溝渠里摸魚撈蝦,然后集市上換些錢給娘抓藥,小小年紀承擔了家里一切。

一個風雨交加的夜里,娘含著淚走了。

夏天的夜晚,天空悶的叫人喘不過氣,小高粱在屋里給娘熬藥,一會,天空突然轉涼,這是暴雨前的征兆,他趕緊把奶奶扶到床上,轉身安慰娘,一個響雷炸過,接著一道閃電劃過,傾盆大雨降落下來,狂風攜著雨吼叫著從東南席卷而來,是乎要把整個地面上的障礙物蕩平。

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奶奶坐在旁邊直掉眼淚,嘴里念叨著:“老天爺咋這么不公平,叫我這白發人送走了兩個黑發人,是不是上輩子做孽做的太深,可憐我那孫子才十幾歲,叫我們娘倆往后咋過?要不我死了算了。”

小高粱兩只胳膊伏在娘身上,望著娘那消瘦的臉龐,哽咽地說:“娘,不要怕,你會慢慢好起來。”

娘知道兒子在安慰自己,自己的病自己知道,她強裝笑臉說:“我知道兒孝順,可我......

小高粱知道娘是在強忍著巨大的疼痛,一個十二歲的孩子面對娘的這般痛苦又有什么辦法?除了眼淚還是眼淚。

屋外電閃雷鳴,狂風發出低哀的聲音,像一個成年男子遭受到天大委屈,在心里憋屈很久,今天終于釋放出來,聲音蒼悲而凄涼,院里高大的楊樹被風撕的支離破碎,發出痛苦聲,樹枝、樹葉從樹干上撕扯下來,院東南角飼養的兩只鴨子和一只鵝發出哀鳴聲,院墻上掛著的捕魚工具在風地蹂躪下發出‘咣咣’聲,一只破水桶在院里來回滾動著,仿佛魔一樣。

屋內一盞十五瓦的燈泡被從窗戶里刮進的風吹得來回晃動,昏暗的燈光下,娘的臉色蠟黃蠟黃,沒一點血絲,奶奶已經無淚,緊緊抓住娘的手說:“孩子他娘,有什么話可說的?”

娘再次努力地把緊閉的雙眼睜開,發出微弱一點氣息,斷斷續續地說:“我放心不下你們娘倆往后的日子咋過......

屋外的風更疾了,電閃把漆黑的夜空撕開一道道口子,發出一道道亮光,轟隆隆的雷聲震撼著大地,人世間的一切顯得那么蒼白無力,雨水如瀑布把整個天空遮住。

隨著一道閃電劃過,雷聲再次響起,那盞時明時暗的燈突然暗了,屋里瞬間黑了起來,只聽娘長嘆一聲,抓著小高粱的手松開了,“娘.....”屋里傳出小高粱和奶奶悲傷地哭喊聲,瞬間被淹沒在風雨中。

娘在她三十三歲那年夏天走完了她的人生。小高粱十二歲。


(九)


高粱和奶奶過起艱難的日子。

生產隊為照顧高粱和奶奶,委派給高粱較輕的活,比如麥秋收割時節,大人們做著體力較重的農活,而高粱會跟在大人后面扶扶車子,扯扯繩子,那時候生產隊有食堂,里隊為節省時間,組織社員在地頭就餐,隊里安排高粱和一些老嫗送飯到地頭。每天快到中午,高粱準時把食堂里的飯菜送到社員面前。一次高粱拉著平車去生產隊最遠的地塊送飯,途中下起暴雨,高粱脫下身上衣服蓋在飯盆上,生怕被雨水淋。娘活著的時候說過,煮熟好的飯不能讓雨水淋,吃了會拉肚子。等雨停高粱才把飯菜送去。

社員有喂鴨子的習慣,因為緊挨東魚河,鴨子可以肆無忌憚的在河里尋覓食物,省了不少飼料,晚上社員放工回家炒上一、二個鴨蛋吃上一頓,睡上一覺,算是過上了好生活(但更多的是舍不得吃,拿來換些其它生活用品)。

自莊前莊后種上了莊稼,鴨子好像不再舍近求遠,往往一出圈就往地里跑,剛出土的麥苗被鴨子糟蹋了,隊長多次召開社員會,禁止各家各戶飼養鴨子,沒了鴨子當然那頓好的生活也就沒了,社員不再明目張膽地飼養,而是偷偷養,鴨子沒有飼料來源,蛋下的少之又少,掐高粱穗的,薅麥苗的事情常常發生。生產隊長想出一法子,把各家各戶的鴨子統一管理起來,派專人放養,規定每家每戶飼養量不超過五只,白天鴨子下的蛋歸生產隊所有,用于食堂,晚上下的蛋歸各戶。

當然放養鴨子的活是高粱。

一開始,二百余只鴨子每天一大早從各家各戶鴨圈出來又飛又跑,害的高粱追來追去。

鴨子沒出莊,高粱渾身上下被汗寖了個透。

漸漸高粱發現,鴨子和人一樣需要‘頭領’,否則會一盤散沙。

高粱從鴨群中挑選出幾只個頭大的鳴鴨(公鴨)作為“頭領?!睆暮永铩锨煨┬◆~小蝦或河蚌、田螺等砸碎后,給這些鳴鴨(公鴨)另起小灶。

“頭領”與高粱熟了,不再亂飛亂跑。只要他“一聲令下”,幾只鳴鴨(公鴨)乖乖地晃著肥胖身子往前走,其它鴨子慢慢跟在后面,像經過特殊訓練,浩浩蕩蕩。

莊前莊后的溝溝渠渠。鴨群一過,如風卷殘云一般,水中一些小生物全部進入鴨子腹中。

這時高粱會手持一根竹竿,竹竿另一頭綁著化肥袋做成的網兜,站在溝渠邊撈一些被鴨子追趕無處躲閃的草魚、泥鰍等?;丶医o奶奶做湯喝。

高粱還會把每家每戶的鴨子按照公母、大小、數量記在本上,在鴨子翅膀或鴨腿上系上一些紅的、綠的、藍的布條作記號。

夜幕降臨,大人們收工回家,高粱會把鴨子趕進隊里飼養場。然后再有各家各戶認領。

等認領完鴨子,高粱會原路折回,撿些落在溝邊或水中的鴨蛋交給生產隊食堂。

秋天,正是鴨子下蛋旺季,高粱總把鴨子放到太陽落山才往家趕。

秋日的陽光暖洋洋,高粱會這把鴨子趕在溝渠邊上,大部分鴨子彎著脖子把頭伸在身子上,不停用嘴梳理著身上的羽毛。有的打磕睡,有的繼續在水中追逐著、戲鬧著,一只母鴨被一只公鴨追的飛出幾十米。

高粱躺在樹蔭下,天湛藍湛藍,空中漂浮著白云,像很遙遠,十幾只大雁排成一字型往南方飛。身邊地里的莊稼開始成熟,金黃色的稻谷,火紅的高粱散發出誘人的香味。

高粱翻身用手掐掉一棵咕咕苗,把莖放在嘴里輕輕咀嚼著,澀澀中帶著一絲甜。

暖暖的陽光透過密匝匝的樹葉照在他身上,微微的風沿著溝渠、田埂吹來,泛著點點黃的青草隨著風兒翩翩起舞,碩大的螞蚱在草叢中穿來穿去,蜻蜓則閃動著透明的翅翼在空中飛舞著,幾只貪嘴麻雀時而落在溝渠邊的蘆葦上,時而站在樹枝上俯視著田野里的稻谷和高粱,耐不住寂寞的各種蟲兒,不等天黑集結過來,個個粉墨登場,蛐蛐挺著肚子大聲叫起來,趴在蔭涼處的蛤蟆也趕來湊熱鬧,一場晚上動物大合唱拉開序幕。

不知不覺高粱睡著了,他看見了娘,娘行走在渺無人煙的沙漠里,自己在后面追喊著,娘像沒聽見,長長的頭發被風扯亂,空中飛舞著沙塵,眼看娘就要消失的無影無蹤,他拼命追趕,離娘越來越近,他伸出手抓住娘,大聲哭喊著:“娘,你怎么不要我了?”

娘回過頭看著高粱說:“兒呀,怎么是你?”

“是我,娘,你讓我找的好苦?!?/span>

“我也在找你,我的兒?!?/span>

“娘,我想你?!?/span>

“娘更想你?!?/span>

娘把高粱緊緊攬在懷里,母子倆痛哭起來。

“娘,你干嘛去?”高粱問。

“我找你爹去?!蹦镎f。

“你爹去了很遠很遠地方,聽說那里沒有東西吃,娘擔心,這不我給你爹送東西?!蹦锒读硕渡砩系陌?。

“我也跟娘去。”

“你不能去,娘去,你在家好好照顧你奶奶。”

“我也想爹啊?”

“長大了你去找你爹,娘在爹那兒等著你?!?/span>

一股狂風吹來,沙塵四起,娘不見了。

高粱哭喊著:“娘,娘,等等我。”

只有聽見風的吼叫。

高粱醒了,落日的余輝鋪滿了溝溝渠渠,鋪滿高粱回家的路,大地呈現橘黃色,一位老人牽著牛慢悠悠地走在鄉間小路上,哼著童年的歌謠,手中的鞭子甩的‘啪啪’清脆響。

高粱揉揉流著淚的眼睛,站起身來,手持木桿對著鴨子一陣吆喝,鴨子聽懂了主人的施號,撲打著翅膀呈墜子型搖搖晃晃往家走。


(十)


高粱十八歲那年,奶奶不堪親人離世,整天瘋瘋癲癲,一次高粱外出,奶奶不小心滑落莊后坑塘溺水身亡。

奶奶的離世,高粱遭受到更大打擊,世上唯一的親人離他而去,他悲痛欲絕,產生過輕生的念頭。

高粱心中有個坎,愧疚于奶奶,奶奶到‘走’都沒能吃上豆腐。

親人離世,奶奶的神志變得越來越模糊,常常吃了上頓忘下頓,那是一個冬天,剛吃過午飯,奶奶哭著要吃豆腐。高粱把奶奶想吃豆腐的事說給了飼養員忠賢。

忠賢在生產隊飼養場喂牲口,高粱那幾天恰好腳崴著不能下地干活,隊長叫他來飼養場幫助忠賢給牲口軋草、拌料。

忠賢說:“前大隊有做豆腐的,不過用黃豆換。”

“家里哪有黃豆?”高粱發愁地說。

“我有辦法,今天晚上我把黃豆用袋子裝好,你帶回家,明兒一早就去前隊換豆腐?!敝屹t說。

“哪來的黃豆?”高粱滿臉疑惑。

“這你不用問了,別人碰上就說是你從舅舅家借的。”忠賢囑咐說。

晚上,高粱安頓好奶奶來到飼養場,忠賢早已把黃豆裝在小布袋里。

高粱接過小布袋揣在懷里剛要走,只聽牲口圈里傳來‘撲通’聲,忠賢慌忙跑過去,嘴里喊著:“快來,孩子,幫我把火盆端來,原來是頭母牛要生產了。”

高粱抱來兩抱干草放在母牛身下,端來一盆清水,拿來毛巾和一把剪刀,等待母牛生產。

火盆里的火燒得正旺,屋里的寒氣立馬驅散了,頓時暖融融的,母牛安詳地趴臥在地上,嘴不停地反芻,只等那一刻到來。

大約一個小時,母牛開始煩躁不安,站起臥下,臥下又站起,反反復復。

突然,一大泡帶有腥騷味的尿從母牛下身流出來,濺在高粱身上和臉上,母牛發出分娩地痛苦聲,接著又在努力地做著什么。瞬間,高粱想起了娘。

“快,幫著拽頭?!敝屹t喊了聲。

一頭小牛的頭露在外面,高粱幫著忠賢使勁往外拽。母牛疼的‘嘜嘜’叫。

一個小時又過去,小牛犢生了下來。

虛弱的母牛用舌頭舔著小牛犢,兩只大眼睛看著忠賢和高粱,流下感激的淚水。

忠賢吩咐道:“先用溫水給母牛飲飲,再喂點精飼料。”

高粱把水盆端在母牛面前,說:“飼料在哪兒?”

“在里屋麻袋里。”

高粱用舀子端來豆粕遞給忠賢。

已是大半夜,忠賢催促高粱快回家,家里還有你奶奶。

高粱這才想起奶奶吃豆腐的事,問:“大爺,這黃豆是不是留給隊里牲口吃的?”

“是的,咋了?”

“我不要了?!?/span>

“沒黃豆咋換豆腐?你奶奶咋辦?”

“我會想辦法。”高粱放下小布袋,走了。

“這孩子?!敝屹t搖搖頭。

直到奶奶‘走’的那一刻,也沒吃上豆腐。

一天夜里,睡夢中的高粱又想起爹娘,他爬起身來鬼差般的沿著泥濘田間小路來到爹娘墳前,四周靜悄悄,夜像口黑鍋扣在頭頂,星星不見了,田野里的蟲兒停止了叫聲,只有細細的風在低泣,莊上偶爾傳來狗的吠聲,一只貓頭鷹蹲在樹杈上窺視著一切,眼睛里發出幽幽的藍光,幾聲蒼涼、悲催的聲音打破夜得靜。

天空要下雨了。

“孩子你要挺住,不管遇到什么難處,一定要想開,這樣爹娘在九泉之下也就安心了。”是娘地聲音。

“我......

“長大了,是男子漢,咱們家的香火還得靠你傳承下去,還有你五嬸,從小沒少吃人家奶水,還有你三奶奶,剛生下你的時候,不足滿月,你渾身出水痘子,不能見風,憋的小臉通紅,喘不過氣,嚇的娘腿肚子轉筋,是你三奶奶抱著你一天一夜,還有......

高粱不再哭了,這些人的大恩大德不報,何有顏面見爹娘。

東方微微發亮,高粱抖抖身上被露水打濕的衣服往家走去。


(十一)


臨近莊,一間破草屋里(原是隊里看菜園子所用)傳出女人的哭啼聲,高粱走進去,見女子披頭散發舒卷在墻角,兩只胳膊緊緊抱在懷里,肩膀一聳一聳。

“這是咋了?”高粱伏下身子問。

女子沒有回答,低垂著頭,抽涕著。

“說話啊,你是那莊上的?”

女子抬起頭望著高粱,停頓一會說:“我是前張廟莊上的。”

“哦,張廟莊的?!备吡恢缽垙R離這兒五、六里地。

“和家里人生氣了?”高粱問。

這一問不要緊反而觸動了女子的痛處,接著‘哇’的聲又哭了起來。

高粱走出屋外,見四周無人,這才放心,怕別人聽到哭聲,誤認自己欺負女子,到時候滿身四嘴說不清楚,他又返回屋里。

“嗯?!迸狱c點頭。

“能和我說說嗎?”

女子叫榮,今年二十歲,家有爹娘和一個哥哥。哥哥從小患過小兒麻痹癥,走起路來一瘸一拐,二十多歲的人,連個提媒的都沒有,急的爹娘吃不下飯,求爺爺告奶奶找了一個大他十歲的寡婦,不逞想過門沒三天,媳婦回娘家再也不回來了。

爹娘心里那個急,就像火燒到房頂,放出話來,誰家的閨女愿意嫁過來,爹娘當牛做馬侍候她一輩子。

莊上一位‘好事者’告訴她爹娘,還用犯愁?眼前不就有救了嗎?

榮長得俊俏,來個換親不就解決了嗎?

爹娘眼前一亮,這不是最好的條件嗎?

當娘把換親這事告訴榮,榮考慮到哥哥歲數不小了,就勉強答應。相親時,榮見對方不僅個子矮小,說話有些口吃,時不時拿起衣袖擦從嘴里流出的口水,榮崩潰了。當即榮二話沒說跑開了。

娘求榮說:“孩子聽話,這不都是為了你哥?要不咱家的香火就斷了?!?/span>

“娘,我知道,可我也不能嫁給那樣的人?”榮說。

娘想想也是,抱住榮哭了起來。

爹不愿意,說:“你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為了你哥就這樣定了。”

榮想和爹爭辯,被爹一耳光打在臉上。

娘摸著榮被打紅的臉,心疼地說:“娘求求你,別在和你爹犟了,答應吧?!?/span>

榮委屈地點點頭。

榮到了婆家,隨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好生侍候公婆和男人,哥哥也結婚了,一年過去,娘家嫂子懷孕了,可自己的肚子始終沒鼓起來,公婆不愿意天天奚落榮,說她是只不下蛋的雞,說她壓根就不讓自己的男人碰。榮聽后死的心都有。

既然自己嫁給這個男人,就得好好過日子,自己何嘗不想要個孩子,有了孩子就有了伴,自己的苦處可以給孩子說。

男人好吃懶做,整天溜溜呵呵,除了打女人就是打女人,有天晚上,榮剛上床休息,男人不知犯了哪門子邪騎在榮身子掄起拳頭使勁打榮的頭,榮疼地嗷嗷大叫,奮力反抗,卻遭到更恨的拳頭。公婆聽見,不光沒勸男人反而一旁教唆:“使勁打,光吃飯不干活,白養了你?!?/span>

榮的心碎了,怨自己嗎?自結婚以來,榮何嘗不愿意與男人秀恩愛,可自己男人不行,是難以啟齒的事,每次房事都是以男人不夠堅強而告終,男人不光不怨自己反而每次完事總把氣和不滿足撒在榮身上,拳打腳踢,甚至把榮的頭發扯的一縷縷。每天晚上,榮害怕上床睡覺,慢慢得了恐懼癥,原本秀氣的臉變得蠟黃,走起路來無精打采。

榮幾次跑回娘家,半路被男人和公婆攔住。

一次,遭受打罵后的榮實在受不了,趁著天黑偷偷跑出家,無助的她不敢回娘家,怕娘知道自己的遭遇心里難過。那天天特別黑,天空一顆星星沒有,剛跑到莊家后,身后傳來一陣嘈雜聲,“是不是順著這個道走的?還是跑回了她娘家?”是公婆和男人地聲音,接著一束手電筒的光在榮頭上晃來晃去,榮屏住呼吸蹲在路邊一棵柳樹下,腳步聲越來越近,榮渾身顫抖著,這時一輛手扶拖拉機‘突突’駛過,轟鳴聲掩蓋了一切,人走遠了,榮才舒口氣,當榮站起身來順著路往前走,公婆和男人又折了回來,手電筒的光在漆黑的夜里一閃一閃,榮不知哪里來了一股子勇氣迅速躲進路邊的高粱地里。

大地又恢復原來的寂靜,只有地里發出‘沙沙’聲,風是踏著高粱穗來的,肆意在高粱上撒歡、跳舞,高粱棵有拇指般的粗壯,碩大的穗頭開始染紅,榮抬起頭仰望天空,突然漆黑的夜空中出現一顆、二顆星星,繼而布滿整個天空。

驚魂未定的榮這時饑腸轆轆,肚子里‘咕咕’叫,一天滴水未進再加上驚嚇,她早已像棵被狂風暴雨摧殘后的幼小高粱苗,再也經不起折騰,她坐在地上,身子依附著高粱,她想睡,可該死的胃折磨著她,她猶豫一下,一只手撐地,一只手抓住身邊的高粱慢慢站起來,四周死一般的靜,借助天空星星發出的微弱光亮,伸手將一個高粱棵搬倒,用雙手把穗子擼掉塞進嘴里。

甘甜的汁水流進榮的心田。

榮慢慢地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風大了,高粱棵被刮的站不住腳,榮也被‘沙沙’聲驚醒,她抬起頭,天空中那顆最亮的啟明星不見了,東方已發白,榮走出高粱地,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向娘家走去。

榮來到娘家,看見爹娘嚎啕大哭,好像一下子把一年來遭受的委屈一股腦的哭出來??粗|女身上被露水打濕的衣服和青一塊紫一塊的傷,娘哭了。

一旁的嫂子說話了:“誰叫你不下蛋呢?”

榮想和嫂子理論被爹打?。骸罢l家灶窩里不冒煙,居家過日子哪能順順當當,磕磕絆絆是正常,日子是磨出來的,明天叫你哥把你送回去?!?/span>

榮把自己男人的事說給娘聽。

娘沒了主張說:“那咋辦?”

榮說:“我想離婚?!?/span>

嫂子又說話了:“你離,我也離?!?/span>

爹像頭暴怒的獅子沖著榮大聲喊道:“你走,今天就走,活是人家的人死是人家的鬼,從今往后這個家你半步不能踏進?!?/span>

榮知道爹是為哥,更為了這個家,她能理解爹此刻的心情,可爹的這番話太絕情,女兒在婆家受到委屈肯定回來向爹娘訴說,安慰女兒的心,這倒好,一句話把榮回娘家的心堵得死死的,這往后是回來還是不回來,榮的心像死了一樣。

天沒亮,榮兒就回到婆家,沒等進門被婆婆數落一番:“出去養漢子了,不知廉恥的女人,你們娘家咋養了這么個閨女丟不丟人?”

“我怎么丟人了,昨天晚上我回娘家了,有我嫂子(你家閨女)做證?!睒s對婆婆說。

“和你們一塊結婚的都懷上孩子,唯獨你,哪家的女人不養孩子?到現在你連個孩子都懷不上,叫我們出去矮人半截。”婆婆惡狠狠地說道。

“沒孩子怨我嗎?你咋不問問你兒子?!?/span>

“我兒子咋了?難道怨我兒子?”

“就怨你兒子?!?/span>

傍晚榮從地里薅草回來,剛躺在床上,男人回家了,滿嘴噴著醉醺醺的酒味騎在榮身上不分皂白抽打起來,疼的榮爹一聲娘一聲地喊,男人打累了喘口氣接著再打,反反復復,一直折磨到天亮,男人像死豬一樣睡去了,榮跌跌撞撞從家里跑了出來,想回娘家,又怕爹,一路走一路哭來到這座靠路邊的破屋里。

高粱牙齒咬得嘎巴響,天底下還有這么不講道理的人家,真是太可氣了。

朝霞映紅了半個天,路上有了行人,下地干活的人越來越多,高粱勸了榮說:“回去吧,在這兒也不是個法子?!?/span>

“我哪兒也不去,哪兒又是我的家?”說到傷心處,榮的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下來。

“這可咋辦?”高粱有些為難,“自己也孤身一人,咋能容留一個女子?”

榮抬起頭望著他,一種無助的眼神在高粱臉上掃來掃去,“兄弟,我......

高粱知道榮想說什么,忙說:“這不行,我一男人怎收留你?叫別人知道咋說,孤男寡女住在一起,不行,不行。”

“兄弟,你給我一個住的地方就行,編席、打包,地里農活樣樣精通,我不會連累兄弟。”

高粱不知如何是好,對榮說:“你等著。”轉身離開。

回家后,高粱做好飯送過來,榮也顧不得那么多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一整天,高粱的心像火烤一樣,“昨天一夜女子咋過的?涼不?餓不?遇上壞人咋辦?她男人知道了會不會打死她?”一連串的問題在他腦海里,攪的他六神不安。

天又黑了下來,高粱來到小屋對榮說:“走,跟我回家。”

榮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看著高粱那雙有神的眼睛,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謝謝兄弟?!?/span>

高粱把自己住的堂屋騰出來,鋪好被褥,自己睡在偏房的小屋。

一連數日,高粱白天外出(跟著隊里石匠)修渠,晚上回家,飯菜榮已做好。吃過晚飯,榮還會燒一盆熱水放在高粱面前,叫他把腳燙燙,解除一天疲勞,便于入睡。

一天放工很晚,高粱回到家見鍋里放著飯菜,冒著熱氣,屋里煤油燈亮著,一只跟自己多年的花貓趴在飯桌上,瞇著眼睛在等著主人歸來。

高粱環視一下屋里屋外,不見榮,他伸手拿起桌子上的水壺,倒了滿滿一大碗開水,他渴極了,嗓子眼冒煙,端起碗想喝,水太熱,是剛燒開的,他坐在飯桌前,貓沖他‘喵、喵’叫了幾聲,桌上碗下有一張紙條上寫著,“兄弟,這幾天太感謝你了,我也該回家了,住在你這里也不是辦法,這樣下去我們兩人在一起,時間長了會遭人閑話的,飯菜做好了放在鍋里,你是好人,我會記你一輩子。”

“去娘家?娘家能接受?去婆家?男人知道她在外面幾天還不把她打死?”高粱一夜沒有合眼。

翌日,高粱又去了工地,心神不定的他在砌石頭時,不小心右手的無名小指被石頭擠住,血肉模糊,鮮血順著手指滴落下來,他提前回到家。

高粱跑到大隊衛生室包扎好手指,躺在床上漸漸睡著了,一種凄慘地聲音在他耳邊突然響起:“兄弟,趕快救救我?!?/span>

是榮,見榮披頭散發,衣服破爛,臉上流著血,滿身臟兮兮,赤腳在荒無人煙的原野里奔跑著,樹木、溝壑被她甩在身后,一只兇悍的野狼在后面追趕著,眼看狼那鋒利的爪子就要抓住榮,不知榮那來的一股子勇氣奮力往前緊跑了幾步,竟然把狼甩出十幾米遠,榮沒命的往前跑,狼在后面緊緊地追,追著、跑著,跑著、追著,一天寬的河流擋住了榮的去路,河水像咆哮的雄獅上串下跳,大有吞噬一切,榮停止了腳步,稍不注意就有可能掉進洶涌的河水里。

高粱把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可不知咋的卻無能為力,他想大聲喊,嗓子眼堵得死死的,他想跑過去救榮,手腳被繩索束得緊緊的不能動彈。

狼慢慢逼近榮,露出猙獰的樣子,見榮一動不動站在那里,狼一個躍身撲過去,榮倒下了,狼把尖利的牙齒深深刺在榮的脖子里,榮一聲沒吭倒下去,血濺滿了河灘。

“榮......”

高粱醒了,是一場夢,他渾身上下濕漉漉,他坐不住了,決定找榮去。

那天晚上,榮做好飯,本想等高粱,見他一直沒回來,就把飯菜放進鍋里,給高粱留下紙條,走了。

榮想回娘家看看,沒走進院里,聽見嫂子和娘爭吵。

嫂子說:“只要榮不回家,她也不過了,揚言把懷上的孩子打掉。”

娘苦苦哀求嫂子,說:“你放心,我和你爹明天就去找她,把她送到你們家。”

爹發瘋似的在院里轉來轉去,“我找到她把腿打斷,看她還往哪里跑?!?/span>

榮膽怯了,流著眼淚悄悄離開了娘家。

已是深秋,天氣轉涼,路邊的樹葉在秋風中落下,發出‘沙沙’聲音,有的樹葉飄落干凈了,留下光禿禿的樹枝努力指向蒼穹的夜空,空中墜著無數顆星星,一顆拖著尾巴的流星在空中劃了個弧形向東逝去,月亮沒有了去向,躲在山的那一面,大地一片寂靜,秋收后的田野早已場光地精,不知疲倦的蟲兒鼓噪著,才顯示出大地一些活力,周圍的村莊里偶爾傳來犬呋聲還有農婦找孩子的聲音,樹上棲息的鳥兒時不時鳴叫幾聲。

榮不知道該去哪兒,抬頭問星星?問樹上的鳥兒?她想起高粱,回家了嗎?看到我寫的紙條了嗎?

榮把心一橫,回婆家再說。

走進家門,聽見婆婆在數落自己的男人,“窩囊廢,連自己的媳婦都管不住,這不又出去好幾天了,不知去哪兒找野男人。”男人一邊不吭聲。

榮進屋向公婆打了個招呼,走進自己的房屋。

男人進來了,沒等榮反應過來把榮狠狠按在床上,扯開了榮的衣褲,榮想反抗,但無濟于事,只能任男人擺弄,不一會,男人喘著氣從榮身上爬起來,沒得到滿足的男人并沒有善罷甘休,反而趴在榮身上肆無忌憚的用嘴咬,用手掐,榮大叫起來。

房門被打開,一身影沖進屋里,上前一把抓住榮的男人不由分說狠狠打了他一拳,疼的男人嗷嗷大叫。榮看清來人是高粱,忙說:“你走吧?!?/span>

“不走,我一定和他們一家人理論理論。”高粱倔犟地說。

榮的公婆來到屋里望著高粱問:“你是誰?”

“我,我是她的表弟,她是我表姐?!备吡恢钢笜s。

“哦,是親戚,快上堂屋喝茶?!睒s的公公一旁說話了。

榮的男人見高粱比自己高出一頭,且有力氣,自己不是他的對手,早在一旁邊不吭聲,渾身像篩糠似的。

日子像樹上的葉子綠了又黃,黃了又綠。

一年過去了,榮的男人因過度洶酒加之心里上有嚴重障礙,漸漸地魔癥了,一個寒冷的夜里出走,凍死在外。


(十二)


高粱仕途上發生了變化,這份榮譽是他用自己的半截小拇腳指頭換來的。

那年全縣大興水利,各公社組織開展‘利用冬閑,大搞水利’競賽活動,每個生產大隊按照本轄區灌溉生產情況修建排灌站,年終公社根據工程完成的好壞進行綜合評估,分出一、二、三等獎進行精神和物資獎勵。高粱所在的大隊不甘落后,他主動請纓和隊里十幾個年輕人組成‘青年突擊隊’,負責從一百多公里的微山縣獨山拉石頭。每天凌晨兩點從家里出發,晚上十點多回家,盡管天氣寒冷,北風像刀子一樣扎在臉上,但高粱和隊員們沒有一個叫苦的,身上的衣服被汗漬寖透,第二天穿在身上硬邦邦,腳板底下磨起個個血泡,用針穿破繼續趕路。

最后完工時,高粱和一個叫運的青年拉著滿滿一平車石頭走在路上,由于剛下過雪,地面滑,下坡時,車的重心力大,順著坡向下滑去,運掌控不住車子,不及時將平車拉住,后果不堪設想,高粱急中生智,用雙手緊緊抓住車的轱轆,減少車子往下滑的力量,直到車子慢慢行駛平坦路上,正當高粱站起身喘口氣,不料一塊重達幾十斤的石頭從車上滾落下來,重重砸在高粱的小拇腳指上,一陣鉆心的疼痛差點使他昏厥過去,他強忍著疼痛,把石頭抱起放在車上,一瘸一拐跟著運的背后。

晚上放工,高粱整個腳腫的像饅頭,鞋子撐得鼓鼓的,運知道后扶他去大隊衛生室,當脫掉鞋子和襪子,半截小拇腳指不見了,腳指被砸碎后沾在襪子上。

運把這件事匯報給大隊,大隊又把這事匯報給公社,公社又把這事匯報給縣指揮部,一時縣廣播站的幾位記者來到大隊部找到高粱,問:“作為新時代的年輕人,你是怎么想的?”

“我......”

“你肯定在想,我生在紅旗下,長在紅旗下,是個知恩圖報的人,為了集體榮譽,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你這種精神一定要發揚光大,激勵我們一代年輕人,對嗎?”

“我......”

第二天, 縣廣播站播發了記者采訪的通訊《時代的楷?!?,一時高粱名聲鵲起。

接著縣里召開表彰大會,高粱披紅戴花走上主席臺,縣領導與他合影留念。

公社年終除頒發生產大隊和高粱獎狀外,還獎勵生產隊十桶氨水,兩噸青氨,一架雙頭犁,當然高粱進入大隊領導班子層。公社的各種先進表彰會都少不了他,他也漸漸進入公社主要領導的視野里,在過年后的第一次公社召開的春季農業生產大會上,高粱被正式通知去公社水利部門上班。

高粱果然不負眾望,他跑遍公社二十八個大隊,針對各隊的地勢,制定了溝渠的開挖,提水站和排灌站的新建和改造,全公社近五萬畝莊稼旱澇保豐收。

一年正值水稻栽秧季節,老天爺三個月沒下過一滴雨,育上的稻苗被太陽炙烤的焉兒吧唧,像干草一樣,一觸就燃,十幾米深的機井抽不出水,東魚河道里能跑車,河床干裂的縫隙能伸進拳頭。高粱睡不好覺吃不下飯,征得公社領導意見后,每個生產大隊再打二十米以下的機井四眼,確保水稻種植面積。

雖然機井發揮了作用,但由于水稻栽植時節延遲,大面積出現減產,相當來說,水稻畝產量和總產量比其他公社還要高出許多。這無疑是高粱的功勞。

在統計水稻畝產和總產上報數字時,高粱實事求是做了匯總材料,沒想到某些領導并沒認可,反而叫人再把數字提高些,遭到高粱的反對,“說領導虛報產量,不實事求是,為了自己頭上的那頂烏紗帽,不顧群眾生活等等。”

一番話激怒了領導,高粱打道回府又回到自己的大隊。

鑒于高粱不是犯重大錯誤,保留生產大隊副大隊長職務。


(十三)


自男人死后,榮雖然沒再受拳打腳踢肉體上地疼痛,但精神上折磨也難以承受,特別是婆婆那張犀利的嘴和不招人喜歡的臉更讓她接受不了,有事沒事婆婆總是把臉拉的像驢臉,“這下好了,你男人被你克死了,你自由了,舒服了?!?/span>

公公更像別人欠他錢,動不動摔盤子打碗。

榮知道自己男人是那樣死的,心里頭隱隱約約有些同情,話說回來那是他自作自受,別人相勸,男人根本聽不進去。

結婚沒幾天,榮知道男人那方面不行,總是好言相勸:“咱們去醫院看看,聽說這種病醫院能治好?!?/span>

男人說榮不配合。

榮委屈的眼淚掉下來。

榮再說,招來的是男人拳頭,有時男人發起瘋竟然拿出剪子往榮下身捅去,揚言我得不到誰也別想得到。

榮害怕極了,夜里常常做噩夢,醒來枕頭濕一片。

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何時才能到頭,她想過死,又舍不得娘,娘天生膽小怕事,爹眼睛一瞪,娘嚇的雙手打哆嗦,她替娘難過,可又沒辦法,只有一天一天這樣過。

那天高粱走后,再也沒見過面,從此榮心里多了份牽掛,晚上睡不著的時候總在想,“他干嘛呢?一個男人過日子該多艱難?也老大不小了,該尋個女人,可不知人家咋想的,是不是有了意中人?如果沒有我會給他幫忙尋的。”想到這些,榮心里多多少少有了陽光,不再那么壓抑。

為叫隊里老少爺們多吃上口糧,高粱帶領大伙在東魚河二灘上偷偷栽種紅薯,并負責專人看收。

秋天正是紅薯收獲的時候,為不讓其它生產隊知道,總是在晚上摸著黑刨紅薯,然后根據每家每戶出工的次數和人數把紅薯分配下去,有了紅薯的充饑把剩下的糧食放在過年上,每到春節家家戶戶過個‘肥’年,羨慕的周圍幾個大隊的社員非要把戶口遷移過來。

高粱領著社員偷偷種植紅薯的事,不知誰去公社告了一狀,好在當時的主要負責人去省里學習,其它人員象征性的去大隊調查,社員閉口不說,只知道那些紅薯用做生產隊的大牲口備用飼料,留下的一小部分才分到各家各戶。

事情瞞了過去,每年的夏季高粱領著社員偷偷在二灘種紅薯,時間久了,家家有了余糧,過年過節再也沒那么吝惜,連大人小孩走起路來腰桿挺的筆直,莊上的小伙子挑著撿著說媳婦,難怪別的生產大隊里的閨女爭著搶著往這里嫁,甚至托人把閨女嫁過來。

大隊長有一外甥女聽說后非要纏著舅舅當媒人往這邊嫁,大隊長思來想去覺得高粱不錯又在手下當副手,如果這門親事成了,往后隊里的工作更好做了。他找到高粱說起此事,滿以為高粱同意,不料他把頭搖的像撥浪鼓。

大隊長想不明白問:“咋回事?你是不是心里頭有了?”

高粱說:“不想結婚?!?/span>

“不想結婚,你傻???”

“也不看看你多大了?!?/span>

“像你這么大的,小孩都會走路了。”

盡管大隊長說破嘴皮子,高粱還是無動于衷。


(十四)


高粱所在的生產大隊長叫馮洼大隊,與榮的大隊張廟大隊東西相隔五、六里地,中間有一條通往外省的南北公路-----魚豐公路,是兩側的人們去公社和縣城必走之路。

一天下午,高粱帶領隊里一個叫柱,一個叫民的青年人去縣城化肥廠拉氨水,

時值黃昏,高粱他們仨人坐在一家國營小飯館吃飯,剛走出飯店門,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高粱面前閃過,高粱詫異:“這身影這么熟悉,不會認錯人吧?”

身影躲在門前柱子后面,高粱更好奇,急忙轉到柱子后面,那身影想躲已經來不及了,只好愣在那里,“你是誰?干嘛躲躲閃閃,你認識我?”

身影低垂著頭。

“你到底是誰?”

“我......”

高粱伸手把那人拉到飯店門前燈光下,“是你,榮,怎么是你?”

“是我兄弟?!?/span>

“你怎么到這里來了?”

“我娘身體不好,一著涼就犯咳喘,有時憋地喘不過氣,我爹不管不問,哥嫂分家過,更不管娘的病,那次我去公社路過娘家,停留一會給娘說說話,沒想到娘的身體越來越差,喘的也越來越厲害,我心疼娘,趁著今天下午家里沒事,來到縣城給娘買些藥,身上的錢不知啥時候被人偷去了,我又急又餓,天黑了,迷了路,剛才路過這里,看著像你,又不敢上前相認?!?/span>

看著憔悴的榮,高粱心里難受極了,一年多沒見榮,不知道榮是咋過來的?

高粱想找榮,可見了榮又能說什么?

自從高粱那次去過榮家,回來后心里總有酸酸的痛,夜里常常做夢,榮那凄慘的哭喊聲和那無助的眼神令他窒息,他不敢往下想,難道這就是要和自己廝守一輩子的女人?要不為何對她那么牽腸掛肚?那么揪心?

“你餓了吧?肯定沒吃飯?走,我領你去吃飯。”

高粱給柱和民說:“你們在這里等一會,我領她去吃飯,完后我們一塊走。”

柱像看出什么,說:“要不你倆吃飯去,我和民先拉著平車走?!?/span>

民不同意,搖著頭,說:“等等高粱哥,天黑,路上多個人不害怕,走起路來輕松?!?/span>

“你怕鬼把你吃了,俗話說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敝f。

“你才做虧心事呢。”民有些急。

“好了,好了,要不你們倆就等我?!备吡徽f。

柱說:“要等,就讓民等你,我先走。”

民拗不過柱跟著走了。

小飯館該打烊了。

高粱和榮走在大街上,兩邊的路燈散發出昏暗的光,燈光下的店埠都已關門,街道上的行人越來越少,位于縣城中部幾十米高的衛星信號轉播塔上的探視燈瞪著猩紅的眼睛窺視著縣城上空。

高粱和榮來到醫院,找到值班醫生,說明來意,醫生按照榮的口述把藥包好遞給了榮。

一路上,榮把一年來家里所發生的一切告訴了高粱。

快走到榮的家門口,榮說:“弟弟今年二十歲了吧?你的婚事咋考慮的?”

“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誰能看上我?”

“你心眼好,還怕哪個女子看不上?是不是你心中有人了?”

“沒,沒有?!?/span>

“要是沒人的話,我明兒尋覓著給你介紹個,咋樣?”

“不,我不要?!?/span>

“人常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是人之常情,像你這么大哪有不結婚的?”

“可我?”

“我什么?你們大隊條件這么好,外隊的女子想嫁到你們大隊還得托人呢?!?/span>

“說,要啥條件的女子?就是下海撈針我也要給你介紹個。”

“條件像你一樣,溫柔大方,善解人意?!?/span>

“我?”

“嗯?!?/span>

說完后,高粱感覺手心里濕漉漉的。

榮不是不明白,只是試探著高粱。

高粱該回家了,榮把自己編織的一條圍巾遞到高粱手中,說:“天涼了,圍在脖子上暖和?!?/span>

高粱接過圍巾,轉身走了。

月亮在不經意中從東方升起來,皎潔的月亮毫無吝惜地把碎銀般的月光撒在高粱回家的路上。

榮改嫁的消息整個公社傳遍了,“榮太可憐了,男人沒死前,天天遭男人打,男人死后又遭公婆臉色,沒過一天好日子,這會該有出頭日子了。”

榮嫁給高粱那是柱和民先說的,自從那天他們仨去縣城拉氨水,碰上榮,柱就看出貓膩,當時民還不相信,是柱點破民的。

柱和高粱一般大,柱的兒子兩周歲了,柱曾戲言高粱你是不是身體有毛病,這么大小伙子難道不想女人?

“你才有毛病?想,咋不想?”

“三奶奶和五嬸給你介紹,你咋不同意?”

“我覺得年齡還小,家里連個像樣的屋子都沒有,那個女子愿意過來?!?/span>

“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柱說。

“可是......”

“我知道,是那天晚上見到的女子吧,哪莊的?長得挺好看,就是瘦些,女人要長的富態,腚大腰園,好養活孩子,咱們莊稼人就這樣,什么楊柳細腰,那樣的女人嬌貴,養不起?!敝f起來沒完沒了,一套套的。

高粱把如何遇見榮的前前后后說給了他聽。

柱同情榮,也為高粱的癡迷而感動。

有事沒事柱總邀民來高粱家,高粱的事也就瞞不住他們倆了。

一開春,柱和民張羅著在一片空閑地里和泥脫坯,重新給高粱翻蓋兩間屋子,屋子的東西準備差不多,只等著麥收完組織人員動工蓋房。

榮改嫁遭到公婆阻攔,其次是娘家嫂子,榮來到公社民政部門找到工作人員,了解榮的情況后工作人員來到她家做榮公婆的思想工作,“說現在社會婚姻自由,誰也無權干涉,否則要觸犯法律。”一席話說的公婆啞語。娘家嫂子自知沒了哥,作為女人深知女人難處,再說寡婦門前是非多,爹娘不是省油的燈,處處為難榮,鑒于此,嫂子也就不再干預了。

結婚那天,大隊長放了社員一天假,家家戶戶來幫忙,替高粱高興,“這孩子終于娶上媳婦了,九泉之下的爹娘也就放心了?!?/span>

三奶奶顫著小腳在院里發著喜糖,對前來賀喜的老少爺們邊說邊摸淚,“孩子命苦,爹娘走了,奶奶也離開了,如今媳婦娶來了,了卻了大伙的心事。”

“奶奶,這本是件喜事,干嗎落淚?”

三奶奶說:“喜淚,喜淚?!?/span>

五嬸是隊里的女‘執客’,一邊招呼來人,一邊安排高粱到墳前給爹娘、奶奶燒燒紙,道一聲喜,叫他們在那邊也高興高興,保佑高粱一家人以后平平安安。

大隊長安排柱、民等人牽著一匹馬來到榮家,榮在人們的一片祝福中上了車(用平車扎制的婚車)。

婚禮有生產大隊長主持,整個婚禮辦得即簡撲又隆重,不亞于當年賀集唱大戲。

夕陽落山,賀喜的人們漸漸離去。

高粱和榮走進了洞房。


(十五)


八十年代初,實行土地家庭聯產承包制席卷了整個農村,改革開放的春風激蕩著中國的每一個角落,沉寂多年的思想終于得以釋放,農民們不再受思想上的約束甩開膀子大干起來。

高粱和榮商量著,推遲幾年要孩子,趁著自己年輕和國家的一些好的富民政策。他們在種植好自己責任田的同時,率先在村里購買了一輛農用三輪車搞起了販運,把當地農民的一些土特產拉到河南、安徽等地,再把那里的一些特產拉回來,賺取中間的差價,短短一年時間高粱推掉那兩間土坯的房屋,蓋上了四間寬敞的腰子墻屋。

高粱還用他敏銳的眼光捕捉每一條致富的信息,他利用當地緊靠微山湖得天獨厚的優勢把豐富的資源加工成產品銷往周邊地區,成立了農副產品銷售公司,短短幾年高粱富了且帶動了其它農民致富。

三奶奶的老伴(三爺爺)去世早,膝下有個兒子叫東,前幾年跟著別人去南方打工,因參與偷盜本廠子物資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十年,出獄后婚姻沒了著落,整天破罐破摔,以酒為伍。三奶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以淚洗面。叔叔大爺說他,權當耳旁風,仍我行我素。

高粱知道三奶奶心痛,又沒了老伴,指望的兒子墮落成這樣,他找到東說:“只要把酒戒掉好好跟著我,保證你三年內媳婦娶回家。”

東搖搖頭,說:“不信?!?/span>

高粱說:“只要跟著我干,保證?!?/span>

東還是不相信說:“像我這樣的人走哪兒哪兒霉氣,你敢要我?”

“只要你愿意,我就不信這個邪?!备吡慌闹馗f。

從此東跟著高粱南來北往,輾轉各個市場,二年過去,不僅東變了個人似的,而且還幫助高粱拓展了好多市場。

一日,高粱來到東的住處,指著身邊一位姑娘說:“你們聊聊,聊的來繼續聊,聊不來也沒關系?!?/span>

做夢都沒想到的東望著眼前這位姑娘,不知說啥好,臉憋得像下蛋的母雞,倒是姑娘大方伸出手說:“我叫娟,來自商丘,離異,有個五歲女兒,多年來一直跟高老板(高粱)生意上合作,高老板誠實、可信,你的情況他已經給我介紹了,我的情況不知高老板介紹沒介紹,不過現在了解也不晚?!?/span>

東想起來了,那次他和高粱去商丘送貨,晚上住在賓館,高粱問:“今天見到的那女子咋樣?三十出頭,長相和人品都不錯,適當的時候我給她透透,女子的情況我了解,只是適合不適合你?!?/span>

當時東沒在意高粱說的話,總覺得自己身上有污點,哪個女子愿意嫁給自己?可是,現在幸福真的來了。

東結結巴巴說道:“說了,說了,你的情況全給我說了,只要你沒意見,我一百個愿意?!?/span>

“俗話說浪子回頭金不換,你現在變成這樣是人家高老板的功勞?!?/span>

“是,是是?!?/span>

看著東緊張的樣子,女子笑得前仰后合。

東和娟結婚那天,高粱放下手里生意全力以赴把東的婚禮辦得風風光光。三奶奶拉住高粱的手說:“孩子,是你了卻奶奶的心愿,奶奶死后可以瞑目了,也對得起死去的他爹。”

村東頭有戶姓苗的,爺爺輩的時候因在老家山西吃官司流落本地,戶主叫苗仕奎,四十多歲,上有一母親,下有兩個兒子,靠幾畝地日子過的緊巴巴。苗仕奎有會做豆腐的手藝,可惜手里沒本錢,猶豫再三找到高粱說:“大兄弟,我實在對不起你?!?/span>

一句話說的高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忙問:“這是咋得了?”

仕奎就把當年去公社告他偷偷私分紅薯的事說了出來。

高粱聽后哈哈大笑,“這是哪年的事了,我都忘了,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不用再提了?!?/span>

仕奎見高粱沒把此事放在心上,忙說:“真是大人有大量,我服了?!?/span>

“今天來找我有什么事嗎?”高粱問。

“是這么回事。”仕奎把自己想做生意,手里又沒本錢說了出來。

“需要多少?”高粱說。

“五百。”

“夠不夠,不夠我這里有?!?/span>

“夠了,夠了?!?/span>

仕奎豆腐開張那天,專門請高粱前去捧場,后來高粱幫助仕奎選了廠址,蓋了幾間廠房,仕奎的豆腐生意越做越大,成了遠近聞名的‘苗豆腐’。

五嬸在她五十歲那年得了一場大病落下個半身不遂,吃、喝、拉、撒全在床上,開始她不吃不喝,以絕食相要挾,不讓兒子兒媳在為她看病了,可做兒女的哪有這么狠心,找來高粱勸勸五嬸,五嬸說什么都不同意再看了,要么絕食,要么一頭撞死在南墻上。

床前百日無孝子,且五嬸的兒子也有家庭,不能天天陪伴在身邊,高粱思來想去決定帶著五嬸去省城醫院。

五嬸不愿意,說:“咱們兩家無親無故我咋能麻煩你?!?/span>

高粱說:“雖然咱們無親無故,可我小的時候您老人家咋讓我吃你奶水。”

“那不是你娘沒奶水,你整天餓的嗷嗷大哭,叫人聽見心里頭難受。”

“就沖我小時候我吃恁的奶水就得給恁老看病?!?/span>

感動的五嬸眼淚直流。

經過半年治療,五嬸不僅能下床走路,生活上還能自理,高興的五嬸逢人就夸,“我多了一個孝順兒子?!?/span>

鄰居替五嬸高興,說:“高粱這人懂得的感恩,小時候沒白吃過你的奶水。”

“吃過的,沒吃過的,誰家有事他總是跑前跑后,像王二家,李能家等等?!?/span>

“是啊,是啊,真是說不完道不完?!?/span>


(十六)


八十年代末,生產隊取消了,各生產大隊改為行政村,在召開的第一次村民選舉大會上,高粱當選為第一屆村委會主任,時年他二十八歲。

走馬上任的高粱全身心投入到村里各項工作中,東家的事,西家的事在他心中是要緊的事,他放棄自己的生意,把手中的錢用于村公益事業上,別人說他傻,“好好賺錢生意不做反而去做賠錢的買賣,不知圖個啥?”

高粱說:“圖的就是大家一起富,我小時候因娘缺少奶水,是各位嬸子、大娘給足了我奶水吃,要不然我小命早沒了,爹娘死的早,又是大伙東一碗西一瓢接濟了我,這樣的大恩大德我高粱永生難忘?!?/span>

“我個人富了不算富,帶領大家走共同富裕的路子,才是我高粱一生的追求?!?/span>

村里最棘手的工作就是宅基地,在生產隊的時候,雖然丈量過,但沒有去嚴格的執行過,成了引發鄰居矛盾的主要來源。大部分宅基地都是上輩子遺留下來的,有多有少。

茂良老爺爺已有八十歲高齡,與鄰居寶駿就宅基地多年來一直爭吵不休,茂良家自認為是老輩省吃儉用花錢賣下的宅基地,一寸不多讓,寶駿認為現在是新社會,土地是集體的,村里給我丈量多少就是多少,那是我應該得到的。

村里多次做茂良老人工作,可油鹽不進,誰說也聽不進去。村里的工作陷入僵局。

高粱剛走進茂良家大門就被老人家舉著拐杖追了出來,嘴里嘟囔著:“想當年要不是我組織人員去湖里打撈你爹,到現在你恐怕連你爹的尸體都找不到,也不想想,現在當干部了,卻六親不認了,小兔崽子,我在隊里問事的時候,你還在你娘肚子里。”

高粱聽后并沒有生氣,聽娘講是老人家幫忙把爹的尸體找回來的,他這個情份還沒報答呢。

可眼下也不能因為袒護茂良而枉了寶駿家。

一天晚上,高粱再次來到茂良家,不料又吃了個閉門羹,任憑高粱在外把門敲爛,老人家就是不開門。

無可奈何的高粱怎么沒想到,茂良老人成了‘絆腳石’。

又是一個晚上,高粱和妻子榮一塊來到茂良老人家,見高粱媳婦跟著,老人家沒有拒絕,客客氣氣讓進屋里,高粱納悶,老人家看出來了,說:“你以為今天讓你進來是你的面子,不是,是孫子媳婦的面子?!?/span>

“說吧,啥事?”老人家故意賣關子。

“啥事沒有,只是想和您老人家嘮嘮?!?/span>

“首先,我感激老少爺們對我信任,讓我擔任咱們村村主任,但是我的工作還需要老少爺們的大力支持,工作中有哪些不對的地方,還請您老人家擔怠,我和村委會幾位成員商議過了,請您老人家還有一些德高望重的前輩們出山成立村一事一議和監督小組,您老人家做組長,以后村里一切收、支情況有你們小組監督,村里開展的每項公益事業必須經過一事一議小組審議通過方能實行。”

“我能行嗎?這么大歲數,還是叫年輕人去做。”茂良老人縷縷胡子說。

“怎么不行?姜還是老的辣,您老人家這么大歲數,風風雨雨幾十年,啥沒見證過?走過的橋比我們走的路多。”

“這倒是真的,不過村里的工作還得你做主,誰叫你是咱們村里一把手呢?”

“這不都是大伙對我的信任嗎?特別是您老人家更應該支持村里工作?!?/span>

“支持,咋不支持?你說,只要我能做到的。”

高粱見老人家差不多了,話題一轉說:“這幾天我的工作就很被動,害的我焦頭爛額,吃不下睡不好?!?/span>

“有這么嚴重?”

“有。”

“說來我聽聽?!?/span>

“您老人家別在揣著明白裝糊涂了,不就是宅基地的事嗎?”

茂良老人停頓一會,說:“好說,好說。”

“您老人家放心,過年時候我和榮多給您磕幾個響頭?!?/span>

“怎么?小子盼我早去見閻王。”

“我可不干,恁老走了,誰支持我的工作?!?/span>

夜深了,茂良老人家把高粱和榮送到了大門口。


(十七)


高粱所在的全村共有耕地面積2000余畝,人均1.5畝,雖然經過幾年的努力,可全村人均年收入始終突破不了一個新水平,群眾的思想觀念提不上一個高度,總認為現在的生活那是超越幾代人,做夢不敢想的事實行了,安于現狀的思想束縛住了村民的手腳。

高粱不這么認為,別的地方實現小康水平,為何我們這里不行?

一次高粱從報紙上看到一則消息,山東壽光是全國有名的蔬菜生產基地,一年四季蔬菜不斷,村民們靠種植蔬菜發家致富,全省乃至全國出了名。

高粱興奮的幾天幾夜合不上眼,召開村委會,組織人員去壽光參觀學習,來回路費用由他個人承擔。

一個星期的考察學習,高粱立即召開村民大會,就如何發展農村經濟,引領群眾共同致富進行探討。

一石激起千層浪,種植冬暖式蔬菜大棚的事在全縣炸開了,人們議論紛紛,成了茶余飯后的主要話題。

“聽說了嗎?高粱要在咱們村搞蔬菜大棚種植。”

“聽說了,瞎鼓搗啥,現在咱們吃不愁喝不愁,莊稼人過日子不就是土里刨食,還有啥能耐?”

“有,你沒到南方看看去,人家那農村家家住樓房,出門開轎車,那街道干凈的能照人影?!眲倧哪戏酱蚬せ丶业乃┳诱f。

“那是人家南方,我們北方行嗎?”有人擔心地說道。

“怎么不行,國家的富民政策都是一樣的,只要我們肯努力,沒有辦不成的,聽咱高粱主任說,村里要建冬暖式蔬菜大棚,一年四季都能吃上新鮮的蔬菜,我回來就在家里投資建棚,跟著高粱主任走沒錯。”拴子說。

“那你能忙過來了了?”

“忙不過來,找人幫忙,現在興雇工,長期的,短期的都可以。”

“還是你知道的多,建一個大棚需要多少錢?”

“這得問問主任了?!?/span>

“錢不夠咋辦?”

“主任說了,村里進行統一擔保,去信用社貸款,主任還說,如果種植蔬菜形成規模,還可以建一個大的蔬菜批發市場,咱們種植的蔬菜根本不用去外地銷售,做在家門口就可以把蔬菜銷往全國各地?!?/span>

“你別胡侃了,有這么好的事?”

“不信,走著瞧。”

“到那時,咱們這里也家家住樓房,開轎車?!?/span>

村民的心開始蠢蠢欲動,紛紛來到村委會。

高粱因利是導,一次轟轟烈烈的蔬菜大棚革命興起。

高粱多次去壽光聘請技術員來村里做大棚建造和蔬菜種植技術指導。

兩個月的時間,全村一百座冬暖式反季節蔬菜大棚建成,種植上西紅柿,辣椒、茄子,打破冬季無新鮮蔬菜的局面。

人們茶余飯后的話題是如何管理好大棚,如何致富奔小康。

農民提高了收人,人人臉上洋溢著喜悅,這些功勞當屬于高粱。

高粱成了遠近聞名的致富帶頭人,各種榮譽接踵而來,他所在的村一下子出名了,縣、鄉兩級政府召開了現場辦公會,種植蔬菜大棚一下子波及全縣,甚至外省、市的人來參觀學習。

根據市場需求,村里建起蔬菜批發市場,蔬菜銷往河南鄭州,江蘇南京等。

村成立蔬菜種植農業合作社,外出打工的人紛紛選擇回家創業,昔日那種‘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景象再也看不到了,一些老人閑來無事聚集在一起說開了。

“今年你家大棚收人能打這個數嗎?”玉漢老人伸出五個手指頭。

“超過這個數,聽兒子說還得再增加三個數?!庇窳祭先私又f。

“乖乖,像咱這么大歲數,哪見過這么多的錢,花花綠綠,一疊一疊的。”另一位老人說。

“這下不用愁了,聽說村東頭玉章家的四小子準備起上下八間樓房呢?!?/span>

“連生也不賴,在縣城預定一套房子,昨天下午又開了一輛新車,說那車十幾萬哪。”

“啥時候的事?”

“昨天下午,你沒聽見放鞭炮嗎?白色的轎車,在村里轉了好幾圈?!?/span>

“唉,說起來這建大棚的事還多虧人家高粱?!?/span>

“當初你不是還反對嗎?說人家吃飽撐的,閑著沒事干?!?/span>

“就是啊,當初我那腦子怎么就不開竅?還總以為自己的想法對?!?/span>

“現在好了,生活富裕了,有新房子住,有車開,家家戶戶有存款,多幸福啊?!?/span>

“就是?!?/span>

“前幾天,聽大兒子去村委會開會說,咱高粱主任又有新想法,群眾手里有錢了,物資上有了保障,精神也要保障?!?/span>

“啥叫精神保障?”

“就是不光叫大伙手里有錢,還得高興高興,比如把村里的大街小巷都鋪的水泥路,兩邊按上路燈,種上花草,再建一個群眾娛樂廣場,晚上沒事的時候在廣場里溜達溜達?!?/span>

“那不和城里一樣嗎?”

“就是和城里一樣,叫大伙過上城里人的日子?!?/span>

“哎呦。我的老天爺,這真是做夢都沒想到的?!?/span>

“好事往后還多著呢?!?/span>

“那得好好活著,再享幾年福,到了那邊見到先人這么一說,叫先人也高興高興?!?/span>


(十八)


轉眼進入二十世紀。

在縣城參加村主任培訓班的高粱突然感到身體不舒服,頭腦出現眩暈,“是不是這幾天休息不好?還是學習上壓力大?但不管咋說,這幾天的課程必須聽完,這次培訓班對自己來說太重要了,當好新世紀一名村官,解放思想,拓寬自己的視野,帶領群眾走更富裕的路子,這也是自己一生的追求。”

培訓班結束后,高粱來到醫院,醫生囑咐他,“這是常年勞累過度所致,一定要注意勞逸結合,不能麻痹大意,現在無大礙,不過將來......”

“那有這么多‘不過?’”高粱沒聽醫生說完,趕緊回了村。

強烈的責任感和使命感促使高粱不能有任何懈怠,他按照村委會的制定的村發展目標,一步一個腳印的向前實施。

在硬化街道路面,為節省村里開支,高粱和村委會一班人無報酬的每天在施工現場,一個月下來,他的腳上磨出了幾十個血泡,人整整瘦了一圈,回家后妻子榮心疼的說:“咱不能不當這個官了,人家當官享福,你當官遭罪,這是何苦啊?”

兒子說:“爸,你和我媽就不能享幾天清福,天天這樣折騰誰受得了。”

高粱說:“孩子,你現在不了解你爸,往后慢慢就會了解了,爸爸做的每件事都問心無愧?!?/span>

一條寬五米的街道和二點五米寬的小巷全部硬化完了,經村一事一議小組審議,比原來預算開支減少三分之一。

路寬敞了,高粱因勞累住進醫院,僅僅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的高粱不顧醫生和家人勸住又回到村里,他籌劃著路燈的安裝,衛生的清理,廁所的改造等等。


(十九)


高粱‘走’了,帶著未了的心愿‘走’了,全村老少爺們懷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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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甄西同,山東省魚臺縣人,濟寧市作家協會會員,天津散文研究會會員,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2021年開始發表文學作品,先后在省、市級報刊雜志,新媒體、公眾號發表小說散文詩歌二百余篇(首)。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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