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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是人非(小小說四題)

物是人非(小小說四題)

 

作者:遠山


危樓


“站都站不穩了,顫顫巍巍的,這樓早晚得塌。”石柱一提起這樓就窩火,沒好氣地對父母說。

“老說要塌,要塌,這不還沒塌嗎?”父親不愛聽,反擊兒子。

“你們就是舍不得那個破攤位。”兒子開口,氣沖沖來了個掏心拳。

“好歹一年三、四萬哩,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干啥能掙三四萬?”母親繼續反擊兒子。

“錢,錢。你們就知道錢?”石柱眼睛瞪得像兩枚圓圓的銅錢。

“誰不喜歡錢,又不咬手?”父親兩眼比銅錢還大。

“不咬手,能要人命。”石柱大吼,他的目光和父親的目光,中途相撞。“叮叮咣咣”,直冒火星子。

石柱說的這個樓,矗立在狗尾巴谷。如果把褡褳坡鎮比作北京的話,那么狗尾巴谷就相當于王府井大街,而這個說塌還沒有塌的樓,就相當于王府井大街上的百貨大樓。

這個百貨大樓,是褡褳坡鎮的首富王大肚子蓋的。一開始,只有一層,租攤位掙錢。后來,一層不夠用了,就旱地拔蔥,沒動窩兒加了兩層。一、二、三,成了現在的三層。一層賣食品,二層賣鍋碗瓢盆,三層賣服裝。

百貨大樓,繁榮小鎮經濟,熱鬧當地市場,甜美人們的生活。寸土寸金,化整為零,王大肚子一塊兒一塊兒往出租,張開嘴巴吃地皮,就把肚子吃大了。石柱的父母就在一層租了個攤位,葷葷素素,賣吃的。

褡褳坡鎮的人,誰看著這個百貨大樓都害怕,下雨怕把它淋塌了,刮風怕把它刮跑了。蓋樓房,又不是搭積木,想弄幾層弄幾層。可是,誰都不說,一是不敢得罪王大肚子,二是知道說了也沒用。

偏偏石柱缺心眼,先是去找鎮長:“百貨大樓要塌,別砸死人。”

“你沒病吧?”鎮長摸摸石柱的頭。

“我沒病。百貨大樓,快塌了。要死不活的 。”石柱說。

“你沒病就好,回家吧。百貨大樓,你不用操心。”鎮長心疼石柱。

石柱不死心,又去找鎮書記,卻看見鎮書記正和王大肚子坐在一起喝酒。 “哐哐哐”,連干三杯。官商勾結,狼狽為奸。八項規定,讓倆孫子連吃帶喝進狗肚子了。石柱心里罵。

沒過幾天,石柱在街上正好碰見了鎮書記,他趕緊迎上去說:“百貨大樓,能不能趕緊拆了?”

書記先是一愣,緩過神兒后反問: “拆了,全鎮喝西北風去?這大樓是咱們鎮的財政,錢袋子。你懂嗎?”  書記是一鎮之主,當著這么大一個家哩。咸吃蘿卜淡操心,你石柱就是個蛋。傻蛋。

褡褳坡鎮沒真理,石柱覺得真理在上面。于是,石柱連夜寫材料,寄往縣里市里省里,甚至往北京,一封又一封。快遞。沒想到,這些材料旅游了一趟 ,故土難離,一封不少地又都回來了。一封也沒丟,全認識家。

“要是睡不著,我給你找個媳婦。有力氣,往又鳥身上干,別總跟百貨大樓過不去。整夜鼓搗這些沒有的,百貨大樓又不是大姑娘,你老日弄它干毬哩?你就是把信,寄給聯合國秘書長,他還能乘專機到褡褳坡來?再說,褡褳坡也沒錢給他修機場。這個鎮,我說了算。百貨大樓,是咱鎮里的搖錢樹,是聚寶盆,你知道個屌?你就是個馬戶,蠢驢 。”

鎮書記拖出大麻袋,鼓鼓囊囊的,全是石柱的心血,一個字一個字,熬夜寫出來的。石柱看著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告狀材料在麻袋里面哭,石柱在麻袋外面哭。

“安全檢查團要來,我就向他們反映。舉報你們。”石柱像個麻雷子,憋了一肚子炸藥。他兩眼冒火:“人命關天,這么嚴肅的問題,你還跟我打哈哈,有你這樣的書記嗎?”其實,有沒有“檢查團”,石柱也不知道,他想嚇唬書記一下。石柱咬了咬嘴唇:如果沒有“檢查團”,我就學董存瑞,炸了那個破雞巴樓。舍身當回英雄。

轉過天,王大肚子來了,滿面春風,黃世仁見了喜兒似的,一把摟住石柱:“鄉里鄉親的,低頭不見抬頭見,有困難跟哥說。”王大肚子就著甜言蜜語,徑直往石柱手里塞錢。石柱知道這是“封口”來了:“糖衣炮彈”,把老子當成領導干部了,兩袖清風的革命群眾不吃你這一套。“糖衣炮彈”雖然沒吃,石柱的心卻軟了:王大肚子,有錢還有勢,人大代表哩,開大會敢跟縣長坐一條板凳,人模狗樣的。王大肚子尿過誰?跟咱稱兄道弟,給王八蛋個臺階吧 。算了,不再昏天黑地寫材料了,也不再頂風冒雪告狀了。操你八輩祖宗,太累。爺陽痿了,爺想吃爆炒腰花,補補腎。

平平安安過了一個多月,有一天,突然來了兩個警察,把正在田里干活的石柱帶走了,說石柱敲詐勒索。石柱一下子傻成了呆呆的“石頭柱子”,明晃晃的手銬,刺得他兩眼發黑,險些摔倒,他趕緊去扶,卻只抓了兩手空氣。碉堡還沒炸哩,反倒進了鐵籠子。誰能告訴我,是對還是錯,問詢南來北往的客。

又過了一個多月,百貨大樓,終于在一場暴風雨中癱塌了。“轟隆轟隆轟隆隆”,把狗尾巴谷攔腰炸成兩截兒,轟動了全國。上上下下,來了一車領導。

據說,埋了上百人,王大肚子也埋在了里面。褡褳坡鎮哭爹喊娘。

石柱的父母撿了兩條命:原來,“糖衣炮彈”在石柱這兒卡了殼,王大肚子又調轉炮口,瞄準了石柱的父母。石柱的父母憨厚,哪知道五萬塊錢的“糖衣炮彈”,有這么大的殺傷力。王大肚子比毒蛇膽都毒,使用連環計:先打“糖衣炮彈”,再誣告石柱敲詐勒索,繼而終止了石柱父母的食品攤兒,把老兩兒口掃地出門,驅逐出了百貨大樓。反倒救了他倆的命,也是天意。

過了兩年,就在原地還真建起名副其實的一座百貨大樓。六層,地基打得很深,看著就結實。安監局領導笑著說:能抗八級地震,能頂住十三級臺風。自然而然成為褡褳坡鎮標志性建筑。


姐妹


下班一起出門,吃飯面對面。常艷和梅紅形影不離,好得像親姐妹。辦公室門一關,就成了閨蜜。朝朝暮暮,卿卿我我。這不行,太親密了,誰知道背后嘀咕啥?衛處長看不慣了,她覺得應該找這倆兒人談談。

第二天早餐后,衛處長看到常艷和梅紅從食堂出來了,還手拉著手。

“常艷,一會兒到我辦公室來一下。”衛處長笑著說。

“好,處長。”常艷趕緊回答。

放下包,洗了把手,常艷就趕緊去了處長那兒。

“也沒什么事,你和梅紅到這里快三個月了,感覺怎么樣?”  衛處長問。

“挺好的。”常艷回答。

然后,衛處長又隨意問了幾句,漫不經心。比如,工作適應不適應,對處里有什么意見,等等。

“都挺好的,謝謝處長。”常艷笑著回答。

也就十分鐘,可能連十分鐘都沒有。常艷就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處長都和你說啥了?” 梅紅迎上來問。

“沒啥。”常艷回答。

“不可能,我看處長一本正經的。”梅紅有點不信。

“真的沒啥。”常艷一臉真誠。

誰想,第二天一早,衛處長又把常艷叫過去了。還是那些話,有一句沒一句的,似是而非。

“又找你,處長肯定跟你說啥了?”梅紅問,有點急不可耐。

“真沒啥。”

“好呀,跟我還保密。”

“有啥保密的,沒有一點實際內容。”

“不可能。”

“信不信由你。”

常艷越不說,梅紅越疑惑。常艷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第三天一早,衛處長沒叫常艷,改把梅紅叫到了辦公室。也和前兩天一樣,衛處長問了相同的問題。

“挺好的。”梅紅笑著回答,和常艷回答的也一模一樣。

不一樣的是,梅紅快出門時,衛處長又叫住了她。

“這衣服怎么穿的?瞧這袖子,瞧這領口。”衛處長看著梅紅,笑笑說。

梅紅臉騰一下子,火燒火燎。她知道,自己不該穿這件運動衫。梅紅腿長個兒高,在學校打過籃球,平常愛活動。早上來上班,運動衫還沒來得及換,就讓處長抓住了。機關不是球場,眼睛只盯著球。袖子這么短,胸口這么低,自己這一身活力,冒冒失失,熱氣騰騰的。領導看到了,有想法咋辦?不合適。

“對不起,處長,我錯了。我馬上換。”

梅紅回到辦公室,心還在“嘭嘭”跳。她回手插上門,便找了件長袖衫,急急忙忙往身上穿。一邊換衣服,梅紅一回頭,卻看見常艷捂著嘴笑。

“你,你笑啥?”

“沒笑啥。羨慕”

“有啥羨慕的?”

“看你這胸,歡蹦亂跳的,不愧運動員。誰看了,都會興奮。容易讓男同志性沖動。”

“找打,你?我可是打籃球的。”

鬧鬧笑笑,姐妹倆兒抱在了一起 。

突然,梅紅止住了笑,松開了手。她若有所思,愣愣地盯著常艷,像是第一次見面,有點陌生。

以前,我也穿過這件運動衫,穿了好多次了,都是到單位馬上換。怎么今天還沒來得及換,就讓處長叫過去了。準是常艷把我賣了。要不,這兩天,她神神秘秘的。還姐妹呢,告黑狀,算你狠。內奸。

“處長和你說啥了?”常艷問。

“你知道。”梅紅沒好氣,瞪了常艷一眼,噎了她一句。

“我怎么知道?”

“別裝傻。”

“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

不能再說了,要嗆。倆人都感覺到了,這話茬兒不對。一整天,姐妹倆也沒緩過勁來。中午,沒在一起吃飯;晚上下班,也沒一起走 。

自此以后,常艷和梅紅話就少了。除了工作上的事,一句話也懶得說。誰多看誰一眼,心里都堵得慌。

大約過了兩周,衛處長又把梅紅叫到辦公室。

梅紅以為自己又出錯了,這回沒有。衛處長還表揚了她:“你,工作挺好的,領導滿意。穿衣戴帽,小事,注意就行了。大家在一起是緣分,我也有不少毛病,請你多提醒。”處長就是處長,既謙虛,又誠懇。

轉過天一早,衛處長又叫來了常艷,說了這樣一件事:“如果家里有事,要早點走,最好和我打個招呼。”處長特別強調:“這不是批評,誰還沒有個事呀。”常艷連連自我批評。有一次,常艷是提前走了。因為匆忙,她只和梅紅說了一句,沒有向處長請假。

出了處長的門,常艷邊往回走,心里邊想:準是梅紅告狀。這小妖精,不光會打籃球,還會腳下使拌兒。

從此以后,梅紅看常艷像“內奸”,常艷看梅紅像“小妖精”。兩人便生分了,嘴上再甜,心里卻防著。三天兩頭,兩人爭著往衛處長辦公室跑。這個前腳剛走,那個后腳就來了。而且,除了公眾場合,這兩人不叫“衛處長”了,全改口叫“衛姐”。特親熱。

半年后,衛處長提拔了,去一個新單位當了副局長。臨別時,常艷和梅紅眼淚汪汪,一人拉著領導一只手。叫一聲“衛姐”,兩人就泣不成聲了。

衛姐順勢將姐妹倆摟進懷里。親熱得像“三胞胎”。


中考


欣欣貓一樣溜進門。正在廚房趕制可樂雞翅的媽媽,沒有回頭,就知道自己的“心肝兒”回來了。欣欣正上初三,還有不到一個月,就該中考了。

女兒像她爸,學習好,考個重點高中,大有希望。今天下班早,媽媽親自下廚。好吃的剛下鍋,就聞著味兒了:甜滋滋,香噴噴的。女兒有點挑食,抽空就賞她個驚喜。

可是,欣欣明明知道媽媽正給她熱火朝天地烹飪“媽媽的愛”,她卻連一聲“媽”都沒叫,就不聲不響鉆進了自己的小屋。這不正常。

欣欣心里有事。小東西在我肚子里待了那么久,一舉一動我還能不知道?媽媽這樣想著,就跟進了女兒的房間。

“咋了,寶貝兒?”媽媽一臉笑。

女兒看著墻,沒吭聲。

“媽給你燜上可樂雞翅了。你聞著了吧,特香。”媽媽又是一臉笑。

女兒還是沒吭聲。這孩子性格也像她爸,悶里吭哧的。內向型。

當媽的賠了一臉又一臉的笑,才把“自己的肚子”搞明白。

原來,女兒當過兩年三好生,如果今年再評上了,連續三年三好,中考就可以加10分。這樣的話 ,女兒上重點,就比較有把握了。

所以,今天放學前,班主任悄悄對欣欣說:“最近一段,要特別注意團結同學。”班主任心真好,像媽。欣欣內向,不愛說,可心里啥都明白:三好生是要評的。評就是同學投票。海選,像美國選總統。票是大爺。一票定乾坤。

“嗨,別犯愁了。一會兒吃雞翅。”已經好幾臉笑了,真難為了這個當媽的。

欣欣媽是個急性子:這三好生,可是大事,耽擱不得。第二天,正好是周五。欣欣媽一早就匆匆趕到學校,見了欣欣的班主任。趁沒人的時候,欣欣媽塞給班主任一個信封:“明天周末了,請您一家三口看場電影。”還沒等班主任說“謝謝”,欣欣媽一溜煙沒影了。班主任拿著的信封,除了三張電影票,還有三張超市的卡。不多,一張2000塊,小小一點心意。

周末看電影前,班主任給欣欣媽打來電話,先感謝了一番,語氣里能聽出來,挺不好意思的。

“欣欣回家,老說您事事向著她,比當媽的都親。您看,馬上中考了,您還這么操心她的三好生。”欣欣媽心直口快,她不贊成啥事都內向。該說不說也不對,成啞巴了。

一周后, 三好生,欣欣果然評上了,連續三年。這一年一年的,真不容易。

不料,欣欣回家卻告訴媽媽:“我沒要這個三好生。” “你有病?”媽媽一臉驚詫。

“三好生,給朵朵了。”欣欣說。朵朵是欣欣的同班同學,學習比欣欣還好。兩人關系也挺好的,像姐妹。

“朵朵比你票高?”媽媽又一臉驚詫。

“比我少一票。”欣欣說。

“那為什么她當三好生?”媽媽還是一臉驚詫。

“朵朵跟著奶奶過,爸爸媽媽都沒了。她更應該上重點。”欣欣說,眼睛里有淚。

“朵朵不是少一票嗎?如今干什么不都得講規矩嗎?”媽媽又是一臉驚詫,還有一腦門子氣。

“如果我投朵朵,不投自己,朵朵就會多一票。”好像做錯了事,欣欣小聲說。

“哪兒有這么二百五的?”媽媽沒法不驚詫。

“我就是咱家的二百五。”欣欣頂了媽媽一句。

“你們班主任能同意?”“驚詫”快炸了。

“同意了。”欣欣說。欣欣這時倒挺高興的。

“轟。”媽媽的“驚詫”終于炸了。媽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生出這么個貨真價實的二百五。

欣欣媽好幾天吃不下,睡不著,窩了一肚子火。她很想找班主任說說,覺得應該還有救。

可還沒等欣欣媽去學校,好消息先來了。這結果既出乎欣欣所料,也讓欣欣媽喜出望外。

事情是這樣的:中考分數公布后,欣欣離重點高中只差2分。如果欣欣當了三好生,就可加上10分,那就超出了8分。這樣的話,欣欣肯定能上重點了。而朵朵呢?這次沒考好,再加10分,也上不了重點。班主任和其他老師們,商量了一下:認為三好生不能給朵朵,給朵朵就等于浪費了。學校知道三好生的價值。謝天謝地,欣欣運氣真好。

只是欣欣一直為朵朵惋惜,覺得挺對不住朵朵的。三好生,在欣欣心里成了一座山,而且這山越來越大,壓得欣欣有點喘不過氣。欣欣甚至為朵朵憤憤不平:老天爺咋不長眼,怎么專撿一個人欺負?欣欣打心里愿意:讓朵朵當三好生,上重點高中。

在上高中報到前,欣欣給朵朵打過一個電話,她很想請朵朵吃個飯。朵朵沒來。

欣欣又托人送給朵朵一本《安徒生童話》,朵朵很高興地收下了。

朵朵也給欣欣送了禮物:是一幅畫,朵朵親手畫的一只小兔子,活靈活現,好可愛。朵朵很用心,畫得真好。欣欣小心翼翼放在書包里,一直帶在身邊。

朵朵知道,欣欣是屬兔的。果真是同窗好姐妹。朵朵心真細,心真好。


考察


三年副市長,五年常務,“副的”干了整整八年。沒日沒夜的,白副市長容易嗎?不容易。苦勞有,功勞也不小。

誰都得進步,白副市長雖然想得開,全市不少干部群眾,卻為他著急。組織也長著眼哩,這不,考察組來了。一男一女,都是處長。隨手的黑皮包里,有白市長的檔案。一張一張的,挺厚。一般人看不到,全是機密。

據說,是提市長。因為老市長提到另一個市當書記了,已走了大半年,白副市長一直主持著。比老市長不差,白副市長能接市長。大家都這么想。甚至有會來事的,悄悄擺好宴席,就要提前給白副市長慶賀慶賀。

“不想干了,我現在就撤了你。”白副市長大眼一瞪。拍馬屁,拍到了馬蹄子上。把我老白當白薯了,八項規定,條條是鐵杠杠兒,能吃?風里雨里幾十年,白副市長知道,越是這關鍵時候,越要管住嘴巴,越要夾緊尾巴:“講不講政治?有沒有腦子?”不愧是領導,有定力,廉潔自律,這根弦兒繃得真緊。

考察組很認真,三天了,一個一個,談得昏天黑地。不能保證都說好,也有雜音。林子大了,哪可能都是鶯歌燕舞,來個烏鴉叫兩聲也難免 。

“是不是也和我們談談?”這天一早,郝秘書問白副市長。

“身邊人都要談。該咋說咋說,實事求是。”白副市長說。他對自己的秘書,也很講原則。“我明白。”郝秘書點點頭。

不一會兒,組織就來叫小郝,談話。

“市長,組織叫我。”小郝望著白副市長說。

“快去吧。”白副市長相信郝秘書。這孩子是自己挑的,跟了三、四年了,有心有肺。

見了郝秘書,省委組織部的那位男處長,先說明了這次考察的意圖。然后,請郝秘書多講講,在領導身邊,更了解情況。

郝秘書笑了笑,就開始講起來:德能勤績廉,一條一條,把白副市長夸了個痛快。郝秘書越說越興奮,越說越激動。聲情并茂,挺感人的。

郝秘書暗想:甭說當市長,我們白副市長,就是省長也能當。只是不知道組織會不會考慮他的想法。

“請你從廉潔自律方面,重點講一講。”還是那位男處長,看了看郝秘書,慢條斯理地說。

郝秘書抬眼打量了一下,男女二處長面若生鐵,“組織”沒表情。小郝說:“那我就講兩個事例。”事實勝于雄辯,不怕“組織”不感動。“組織”不也是人嗎?

第一個事例:去年底,白副市長曾工作過的一個縣,縣委書記到市里開會,趁白市長不在家,給他送了兩箱茅臺酒。白市長知道后,讓郝秘書硬給退了回去。白副市長后來見到這個縣委書記,還批評他不要搞歪門邪道,應該把心思都用在工作上。縣委書記滿臉通紅地說:白市長,您可真是青天,活著的孔繁森、焦裕祿。

第二個事例:今年春節前,白副市長老家來了幾個鄉親,給領導帶了一些土特產,大棗呀,粉條呀,頂多也就值二百塊錢。白市長收下了土特產,卻給他們一個兩千塊錢的信封,讓他們到街上買點年貨。不僅如此,白副市長還自己掏錢,在機關食堂招呼鄉親們吃了一餐飯。鄉親們拉住白市長的手,千恩萬謝,眼淚汪汪的。

一是一,二是二,沒一句假的。郝秘書知道:不能添油加醋。“組織”反感“花馬吊嘴”。油嘴滑舌不好 。

“郝秘書,請你想想,白副市長是不是認識一個女老板,叫蘇菲?”

郝秘書愣了一下,他沒想到“組織”會突然襲擊,問了這么一句。

“這個,這個,我沒聽說。”郝秘書腦子好使,反映很快,回答得也挺快,沒有遲疑。

盡管郝秘書見過這個女老板,人挺妖艷的,也知道她搞房地產,賺了不少錢。白副市長當然也認識蘇菲,還和她吃過飯哩。但這又能證明什么呢?郝秘書不是小孩子,這么重大的問題,可不能瞎說。

“既然這么問你,肯定有問你的道理,我們也是很慎重的。”“組織”笑了笑,“生鐵”綻開幾片漣漪。

“白市長分管部門多,平常很嚴厲,免不了得罪人。"“組織”可以直接問,郝秘書卻拐著彎兒回答。跟領導這么多年,小郝也有一肚子花花腸子。

“這是組織談話,你可要對組織忠誠。”語氣溫和,態度卻十分嚴肅。組織畢竟是組織。

“那是,那是。我就是要把心,都掏給組織。”郝秘書嘴上諾諾,心里卻打小算盤:白副市長也是我的“組織”,我更要對我自己頭頂上這個“組織”忠誠。

這個小秘書,年齡不大,心眼卻比魚網還多。天天跟著白副市長,學了不少官場上的“套路”。

“組織”懶得再問了,知道郝秘書嘴里沒什么有用的。“組織”不是好“忽悠”的,你還能超過趙本山。談話便結束了。“組織”沒忘了主動和郝秘書握手,這一握便握到了一手汗。“組織”感到:郝秘書手里濕乎乎的。和“組織”相比,小郝還是顯得毛嫩。

這次考察后,人們焦急地等了一個多月,省委卻派來一個新市長,白市長繼續當他的“常務”。很多人為白副市長鳴不平,白副市長反而勸大家“一切都聽組織的,別犯自由主義”,正確對待“進退留轉”。

“甭管市長,還是副市長,都是人民公仆。”有一次開大會,白副市長坐在主席臺上,望著一會場的人,深情地說。白副市長還像以前一樣,該咋干還咋干,工作熱情絲毫沒受影響。

只是那個叫蘇菲的女老板,好久不見了。有人說,她去了美國。還有人說,她去了加拿大。到底在世界的哪個犄角旮旯,恐怕只有白副市長知道 。反正蘇菲移民海外了,她已經改頭換面,不是咱中國人了。

郝秘書整夜整夜睡不著覺,癡癡地望著天花板,眼睛紅紅的,像兩只燈泡,忽明忽暗,散發出憂郁的光 。郝秘書病了。不能說是累的,更不能說是積勞成疾。

而白副市長日理萬機,操那么多心,還有心臟病,也沒有像郝秘書這樣。郝秘書不得不佩服成熟老道的白副市長,自己病得都有點不好意思哩。領導畢竟是領導,而秘書就是秘書。差好幾里地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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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遠山簡介

遠山,本名劉利華。畢業于首都師范大學中文系。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央國家機關書法家協會理事。曾在北京市延慶中學擔任語文教師,后任延慶縣(區)委宣傳部副部長、中國紀檢監察報社編委、中國紀檢監察雜志社副社長、中央國家機關紀工委副書記。

1980年開始文學創作,先后在《光明日報》《中國青年報》《詩刊》《中華詩詞》《當代》《十月》《散文》《青年文學》《北京文學》《山西文學》《當代詩歌》等發表小說、散文和詩歌,出版《黑月亮 白月亮》《天朗氣清》《山一程 水一程》等文學作品集5種,300余萬字。

有30余篇(首)小說、散文和詩歌獲《人民日報》《小說選刊》“全國報紙副刊作品評選”和江西省、安徽省、浙江省“五個一工程”等文學獎。被稱為“跨世紀的抒情詩人”,作品被稱為“一代人的心靈吟唱”。

近年,他為大型晚會和電影、電視劇等創作了30余首主題歌歌詞,在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各省市區廣播電視臺播放,廣為傳唱,深受聽眾的喜愛。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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