署名(小小說三題)
作者:甄西同
一日,在鄉政府上班的小李突然被鄉長叫進辦公室。
鄉長笑瞇瞇望著小李:“李啊,真有你的,做好事也不說一聲,這下可為提升咱們鄉政府整體形象做出貢獻?!?/span>
小李用手撓撓頭,一臉茫然。
鄉長從辦公桌拿起一份報紙,這是一份市委市政府主辦黨報,在報紙顯要位置刊登一篇文章,文章中間配有一張照片,照片上的人正是鄉長。
小李這才想起,幾天前鄉長組織農技人員去荷花村對農民進行麥田管理作技術指導。路過的小李信手從挎包里拿出相機,嫻熟的按下快門,把鄉長在麥田地里與農民交談時的情景拍下來,配寫了文字發送市報,沒想到刊登出來。
小李笑嘻嘻說:“鄉長,這是我應該做的,作為一名新聞報道員,我有這個責任,只是前些年忙于其他工作,忽略了自己本職工作,政府一些好經驗和做法沒能宣傳出去,這是我的不對。”小李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那怎么能行呢?這叫幫別人種田,荒自己的地,作為政府一名新聞報道員,一定牢記自己的職責,把咱們鄉宣傳出去,提高政府在人民群眾心目中的形象,拉進領導與群眾之間的關系?!编l長慷慨激昂得對小李說。
從此后,小李從繁瑣的工作中抽出身子,鄉里專門為他配置單獨辦公室。每天采訪、搜集各種新聞線索,撰寫稿件。鄉長每次外出,帶上小李,小李成了鄉里“一支筆”,成了鄉長“代言人”。
一時,鄉長頻繁出現在報紙、電視臺等各新聞媒體。鄉長成了全縣乃至全市新聞人物,成了人們學習的榜樣。這都歸功于小李筆下。
一次鄉長撰寫的一篇關于《巧僻思路謀發展,帶領群眾奔小康》的文章,在省某雜志社舉辦的征文大賽中獲一等獎,并在省城舉辦頒獎儀式。
鄉長喜上加喜,領獎回來的晚上,幾位下屬特意在食堂置辦一桌酒席,為他接風。當然少不了小李。
鄉長也許過于興奮,加幾位下屬左右相勸,頻頻舉杯,不多會竟喝得醉意熏熏。一位下屬悄悄問鄉長:“你是怎樣開動腦筋巧僻思路?還是領導天生有才,妙筆生花?”
另一位下屬端著酒杯站起來說:“為鄉長在省城獲獎干杯?!敝笥謫枺骸班l長是不是中文系畢業?這次獲獎不僅為咱鄉、縣爭光,更是為全市爭光,鄉長出名了,上升的空間也大了?!?/span>
一陣嘻哈后,下屬又問:“是否再撰寫幾篇署上我們名字,發表后,稿酬歸你,名聲歸我們,怎么樣?鄉長?!?/span>
“是啊,聽說干部任用上,文字功夫也是考核干部的一項重要依據?!?/span>
只要小李一聲不吭坐在那里。
是乎早被這氛圍所綁架的鄉長語無倫次,擺擺手說:“謝謝各位抬舉我,我怎么能寫出這么好的文章,是......是小李......寫的,寫后署上我名字的。”
幾位下屬齊刷刷將目光投向小李。小李像做錯了事,站起來說:“對,對,各位領導,是我寫成后署上鄉長大名的,不過,最后還是鄉長把的關?!?/span>
各位一陣唏噓。
第二天,一“好事者”將鄉長署名獲獎文章捅了出去。
一傳十,十傳百,署名文章搞的全鄉乃至全縣紛紛揚揚。
一日,鄉長把小李叫辦公室問:“那篇獲獎文章到底誰寫的?”
望著鄉長帶有怒氣的臉,小李小心翼翼地說:“鄉長,你寫的。”
“外面傳言怎么說是你替我寫的?”
小李支吾一陣,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是不是我寫的,這不明擺著嗎?文章署名是我。”顯然鄉長越說越生氣。
“可,鄉長?!毙±钕胝f。
“可,什么?”鄉長緊逼。
小李鼓起勇氣說:“鄉長,這話是你說的。”
“我啥時候說的?”鄉長問。
“就是那次從省城回來,給你接風時,你在酒桌上說的?!毙±钫f。
“怎么不記的?”鄉長說。
“我可以找人作證。”小李說。
“我問過他們,說怎么不知道?”鄉長說。
“那天是鄉長喝醉了說的這話?!毙±罱忉屨f。
“喝醉了說的話算話嗎?”鄉長反問小李。
小李一下明白過來,自己被人挖坑埋進去了。
“要不,我明天更正一下?!毙±钫f。
“別更正了,沒機會了?!编l長說。
沒多久,小李被安排其它工作,跟隨包村工作人員下村蹲點。
年底全縣鄉鎮干部考評中,鄉長墊底。
縣組織部人員與鄉長進行了一次長時間談話。
夢
奎做了個夢。
夢見自己被紀委和監察的同志叫去談話?!?/span>
夢醒了,奎身上像水洗一樣。
兩年前,奎還是辦公室副主任的時候,妻子就在枕邊不停地吹風:“和你一塊進單位的,都混上副局長了,看看你還原地踏步走,出去和人家家屬在一起,感覺丟人。”
奎沒這想法,憑自己本領吃飯那是理所當然,問心無愧,雖然自己打拼多年,坐上單位辦公室副主任位置,在他看來已經是祖墳上燒高香了。
奎出生于農村,爹娘靠土里刨食把他養大。從小學到大學再到參加工作,爹娘付出太多,雖然自己不算什么官,但在爹娘眼里,這個官不亞于京城官。
爹娘為此高興、自豪。
這也是爹娘在眾人面前昂首挺胸的理由。
人們一提起自己,爹像喝二兩酒似的。
娘更是高興的不得了,拉著扯著人家來家坐坐。
鄰居們遇上什么事,爹娘總是往自己懷里攬,去問問奎。
爹有時也會黑著臉像包公對奎說:“辦事歸辦事,但要講原則,不能出格?!?/span>
“老老實實做人,踏踏實實辦事,不貪不沾,這樣路才能走得遠?!钡f。
奎點點頭,笑嘻嘻地說:“爹,我是啥人,您老人心里不清楚?”
爹也笑嘻嘻說:“像我,是我的種?!?/span>
爹雖大字不識一個,但講起道理頭頭是道。
改變奎這種想法是他經歷了兩件事情。
一天,爹領著一遠房親戚找到他。經爹介紹親戚叫奎舅,家里生活條件孬,想在銀行貸筆款,建蔬菜大棚搞種植。
奎問:“還差多少錢?”
親戚說:“五萬?!?/span>
奎一聽,金額不算大,就滿口答應。那親戚感激得不知說啥好,有種下跪感覺。
第二天,奎去銀行找分管貸款業務的領導,領導向他表示,現在全縣金融部門都在向三農傾斜,對小額貸款隨到隨辦,叫貸款人準備好手續來銀行辦理。
奎將這消息告訴親戚,手續齊全,隨到隨辦。
不知過了多久,親戚又登上門,手提著兩只雞??姞蠲⒂H戚讓進屋說:“干嗎這么客氣?”
親戚苦著臉說:“舅,謝謝替我操心,款不貸了,我準備出去打工。”
“咋了?不是說在家搞大棚種植嗎?”奎問。
“不讓你在作難,別問了,舅。”親戚說。
“到底咋了?”奎滿臉霧水。
親戚放下東西想走,被奎拽住。
“款沒辦下來?!庇H戚說。
“沒辦下來?不是說手續齊全,隨到隨辦嗎?”奎說。
“那天去銀行,領導說我家庭窮,怕到期還不上。”親戚說。
“啊?”奎怔住了。
“天天喊著支持三農,幫助農民致富,這都他媽的唱高調。”奎憤憤地說。
“我去銀行給你擔保,這總行吧?”奎說。
親戚搖搖頭,沒說什么,走了。
奎將此事與一位同事閑聊起來。
同事說:“生這么大氣值得嗎?”
“怎么不生氣?擱誰身上,誰不生氣?!笨f。
“怪不了別人怪自己?!蓖抡f。
“怎么怪我自己?”奎百思不解。
“怪你本事小,官職低,如果你現在是個局長,看看還用你親自去?給銀行領導打個電話啥事都解決。”同事說。
一番話說得奎無言對答。
一次,村里搞拆遷,爹娘住的兩間房子屬于開發商包賠范圍,可他們硬是拖來拖去。
爹娘一個電話打給奎。
奎回家找開發商問問情況,開發商二話沒說指著奎說:“就這樣定的,誰也改變不了?!?/span>
一位村干部湊到開發商面前說:“給個面子,這位是某某單位辦公室副主任?!?/span>
“副主任?狗屁大的官,算個球。”開發商冷笑地說道。
奎上前理論,被爹娘攔住。
從此奎也就有了想法。
奎聽說年底縣對各單位進行人事調整。
奎狠心拿出兩千元購買一張購物卡通過關系送給某個領導。
禮送出去了,奎卻惡夢不斷。
一日,奎主動找到縣紀委。
走出紀委辦公室門,奎感到渾身上下輕松多了。
望著眼前的路,想起爹說的一句話:“只有這樣路才能走得遠?!?/span>
報應
“聽說了嗎?村西頭張大富的兒子張二捯飭,當上鄉政府副鄉長了?!?/span>
“就那小子,能當上副鄉長?”
“是的,他爹說的。”
“張大富?是個啥人?你還不知道?!?/span>
“就是,昨天開著一輛黑色轎車來村里炫耀,西院你大叔想和他說幾句話,人家連頭都沒扭?!?/span>
“與這種三觀不正的人說話,我還嫌丟人哪?”
“如今人家當上官了,還是副鄉長?”
“不就仗著家里有幾個臭錢唄?!?/span>
“有錢就能當官?我看他的官做不長?!?/span>
張二捯飭大名張柱,從小猴精猴精,中學沒畢業就回家了。
張柱十六歲那年,張大富領一外地人,說是大量收購葦席,價格比市場高出一角到二角錢。
四周八臨的人們紛紛把編織好的葦席賣給張大富。
開始人們信賴張大富把葦席賒銷給他,約定一月后把賒欠的款全部歸還。
一個月過去,人們沒收到張大富賒欠的款,而是得到張父子倆那幾滴鱷魚的眼淚,“老少爺們,我該怎么辦?拉走的兩車貨,不但一分錢沒回來,老板還跑得無影無蹤?!?/span>
人們愕然,選擇了同情。
從那時,張柱離家出走。
張大富說:“張柱去很遠的地方打工去了?!?/span>
人們不知真假。
一年后,無事可做的張大富竟然推倒原來舊房,建起一座寬暢明亮的四間新磚瓦房。令人羨慕。
人們找到張大富,指責他,說:“為什么有錢不還,還這么顯擺?”
張大富來個死豬不怕開水燙,任憑人們說三道四。
人們想去告發他,又礙于情面。
二十年過去,張大富的兒子張柱當上副鄉長,人們不明白。
也許這就是天意,一年秋天老天爺像發瘋似的連降幾天暴雨,全鄉由于排澇設施陳舊,新建設施偷工減料,成“豆腐渣”工程,再加上組織人員排澇不力,造成全鄉大面積糧食減產或絕產,村民紛紛上書縣委縣政府。
縣里十分重視,張柱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免去其副鄉長職務。
經查,張柱貪污水利設施專項款十余萬元,受賄二萬元。
后又查出,張柱冒用他人名字獲取大學文憑。
僅一年,張柱就“進”去了。
“我說咋地?這叫時辰未到,不是不報。”
“老天爺很公平,就這種人能為群眾辦事?”
“真應了那句話:多行不義必自斃。”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