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杏兒的男孩
文/林萬華
那年8月,我驅車去新疆庫爾勒旅游,在庫爾勒城區外一條岔路口處,見到幾個賣杏兒的男孩,他們一字排開,或蹲或站或席地而坐,面前擺放著一個荊條筐或戳著一個敞開的布口袋,里面裝著又圓又大、黃里透紅的杏兒,早就聽說庫爾勒的杏兒甜、柔軟,個兒大,有淡淡的清香味,于是便將車停在路邊。
見我走下車,對面一個男孩欣喜地用帶當地口音的普通話跟我打招呼:“大叔,嘗嘗庫爾勒的甜杏兒吧。” 男孩約莫十三四歲,膚色稍黑、黑里透紅,身材偏瘦、卻挺結實。兩顆黑珍珠般的眼眸,清澈明亮。
這里是什么村鎮,路旁沒有指示牌,沿著碎砂石鋪成的岔路望去,遠處有村莊,有成片的樹和散落的房屋。
我在男孩面前蹲下,手指著口袋里的杏兒,不無驚喜地說:“好大啊,像雞蛋。”男孩羞澀地笑了,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吃吧,都甜。”我沒有絲毫猶豫、更沒有任何疑問,男孩那淳樸的笑容和清澈的眼眸,早已證明他的話絕對沒水分。我隨手拿起一個杏兒,咬一口,哇,杏兒果肉飽滿、汁液充沛,口感綿軟、香甜、微微有點酸、不,是酸中帶甜。一個大杏兒我兩口就吞進肚里,隨后又拿起一個。原本干澀的喉嚨,瞬間就變得清爽潤澤,口也不覺得渴了。不一會,我腳邊就堆起一堆圓圓的甜杏核。
我突然發現,男孩身邊沒有稱,沒有盆等任何可以充當量具的物品,我心生疑惑,吃了這么多杏兒,事先也沒有計量,要是再買些帶走,他拿什么稱重、結算、收錢?
見我不再吃了,男孩說:“帶上點吧,給家里人嘗嘗,路上渴了困了,吃兩個還能解困止渴提神。”我點點頭,從車里拿出一個藍色手提袋,正要從男孩的布口袋里挑選一些裝進去,男孩說:“挑出來的杏兒先放地上吧。”我不解,但還是按他說的將杏兒放到地上。“帶回去的杏兒,要挑稍硬的,硬的存得住。”說著男孩兒便幫我挑選,他動作嫻熟,兩只手起起落落,轉眼間,一個個杏兒從布袋子里移至地面上。起初,我還有些不放心,將他挑選的杏兒拿起來看看、摸摸,確實是稍硬的、沒有絲毫破損,而且又圓又大、黃里透紅。
很快,我面前已堆起一堆杏兒,還有一小堆吃剩下的杏核,我用疑惑的口吻問男孩:“怎么稱重,多少錢一斤?”男孩像是沒聽到我的問話,他說:“撐開手提袋。”我照辦。他捧起挑選出來的杏兒,一次五個、一次五個,準確迅速地裝進手提袋,嘴里數著:“一五一十、三五十五……”不一會,手提袋里就裝滿了,我掂了掂沉甸甸的。“120個,一個3分錢,一共三塊六。”我驚愕:“按個賣呀。”男孩說完,又數起我吃剩下的杏核。“10個,三毛錢。總共三塊九。”男孩算得迅速、準確、無誤。我笑著,拿出四枚一元的硬幣遞給他,說了聲謝謝,便拎起手提袋往車那邊走。男孩見狀,連忙沖我喊道:“等一會,還沒找錢呢。”我擺擺手:“不用了。”男孩將手伸進褲兜里摸索著、摸索著,卻沒有找到零錢,他顯得焦急起來,一邊在衣服兜里繼續摸索,一邊跟著我朝吉普車走來。見他焦急而又窘迫的樣子,我說:“孩子,真不用找了,一毛錢不算事。”說著,我已拉開車門跨進車里。男孩喊道:“等一等、等一等。”隨后便跑到路邊,從布口袋里捧起一捧杏兒,又轉身朝我跑來。我已啟動汽車,將男孩甩在車后,他手捧黃里透紅的大杏兒,追著我的汽車奔跑,嘴里還不停地呼喊著,我在后視鏡里盯著男孩奔跑的身影,他奔跑了數十米,已氣喘吁吁,終于無望地停下腳步,站在公路中央,凝視著遠去的汽車,高高地舉起手臂,不停地晃動著、晃動著,之后,竟躬身、低頭深深地鞠躬,接著,便蹲下身、將頭伏在雙膝上……這一連串的舉動,讓我心中不由得一震。他是在向我表達謝意,還是因為沒有追上汽車、沒能將手里捧著的杏兒裝進我的手提袋而懊惱、傷心?
那一刻,我雙眼模糊了,有淚水涌滿眼窩。僅為一毛錢、幾個杏兒,男孩竟追著汽車奔跑了數十米。我突然意識到,男孩會不會因為我的無意、隨意、或是一點善意,而受到傷害、抑或打破了他此前一直遵守的規矩?為此,我心中陡然增添了一份不安與深深的歉意。后視鏡里,他的身影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直至消失在我的視線里。
然而,他的身影卻鑲嵌在我的腦海中,日益清晰。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