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作者：蔣晚艷

 

1

 

四月的廣州，天空塞滿水霧，大地濕漉漉的。廣州先峰印刷公司汝總從南村妍美化妝品廠走出來，劉海像水蛭一樣趴在額頭，她前腳不搭后腿，踉踉蹌蹌走到車邊，打開車門，啟動發動機，右腳呼地一踩油門，箭一般駛出南村工業區。

妍美銀卡精裱套盒多次打樣，時間從圣誕到春節，從春節到清明，空間從廣州至老家，由國內到國外，半年以來，汝總一道道工藝跟進、一個個細節修訂，妍美采購阿勇和助理曉雅一致承諾，套盒訂單一定下給汝總，五萬量起訂。后期有甜頭，前期費心費力費成本理所當然。今天第六次盒樣，按事先談好的工藝要求應該完全ok才對，可平常笑容滿面的阿勇臉黑得像包公，一句“回去等通知”生冷得如同南風天。妍美張老板平時定居加拿大，每年只是春秋季化妝品美博展覽會期間才在廣州，送樣時，張老板端坐辦公室，正笑容滿面地拿著個和汝總所送的同款套盒與曉雅探討，曉雅在老板身邊畫眉鳥般雀躍，“老板您看，顏色鮮艷，手工細致，檔次高。”

有同款套盒，證明阿勇說的“獨家”印刷是胡扯，至少這個打樣有其他家參與。汝總看穿不揭穿，從阿勇截然不同的態度和曉雅的阿諛奉承看，張老板相當滿意對家送的樣盒。

“不會放我飛機吧？”汝總一邊駕車一邊浮想聯翩，十多年來，阿勇曉雅負責下單，汝總管進度質量，三人采取“死不見面、回扣及時”的合作模式，相處相當愉快。這個精裝裱盒打樣花的時間、心力和金錢，雙方心里都有桿稱，應該不會變數才對。可想起人家的樣盒和阿勇曉雅的反常反應，汝總很不爽，很不踏實。一路“肯定”“否定”著循環，最后安慰自己，“我如此用心，不會有變的。”

車至琶洲大橋，微信嘀嘀嘀地響，連續三個紙廠來信息，“尊敬的各位合作商：受原材料出廠控制，從五月一日起，所有白卡上升500元/噸！”

“又漲！”油門越踩越乏力，路越來越朦，雨刮刮來刮去都刮不清晰前行的路，車廂像蓋了蓋的鍋。汝總打開車窗，南風帶著雨霧飄到臉上，涼颼颼的。

從2015年下半年開始，印刷行業忽如一夜寒露來，國家下臺一系列與印刷相關的環保政策，“嚴控包裝過度，嚴控砍樹損林”，網絡推廣和自媒體營銷的興起，客戶對紙類的印刷需求直線下降，最初汝總的包裝影響還相對較小，但一紙公文直接截壩源頭、腰斬市場。材料成本貴了，工人工資高了，年紀大的員工要帶孫輩，年輕人想工資高人輕松，還非常有性格，動不動就拍桌子不干。相比九十年代工人找工作難，如今是老板找工人難，原來工人是工人，現在工人是老板，老板像孫子。在廣州做印刷，汝總越來越覺得自己像個烏龜，前行用爬，毫無尊嚴。

“無論怎樣，得把單拿到。”金融城沿江路邊，汝總停車寫微，“阿勇曉雅：老規矩，我把貨做好，你們拿單，如果老板嫌單價高，我這邊少一點，你們倆不變。”

發送成功，等回復。

五分鐘十分鐘，微信沒閃。

車后視鏡里，交警的摩托呼呼而來，汝總啟動車子，嘴一抿，雙唇緊貼，“老板來了，他們忙。相信伙伴，相信自己，加油！” 

回到工廠，汝總把劉廠長、生產李主管、業務楊經理、倉管大胖、質檢小湯和包裝成組長叫到辦公室開會，“五萬套盒單已定，大家要全力以赴，保質保量按時守信地完成生產。”

“好！好！”會議室掌聲響起。

室外，南風裹著看不見的雨，四周霧朦朦的，汝總吩咐大胖，“留意紙不要變形，每個紙架加裹幾層防水薄膜，上面多壓層木板。”

“這種天，怎么裹怎么壓紙都會翹。還有，寧波紙廠來電話，說我們上個月訂的紙庫存不夠了，他們現在沒貨送，要送，每噸得加六百塊應急費。”平時極少說話的大胖一鼓腦兒說了一大堆。

汝總不喜歡聽恭維話，但大胖這話也太不漂亮了。

“紙廠我來協商，你把現有的紙保管好就好。”汝總眉頭一皺又即刻舒展，似乎她剛剛的皺眉只是假相，她臉上微笑，內心直罵紙廠，“真TM的王八糕子，趁火打劫！”

“四開大師傅工傷沒好，二師傅總嘮叨，說太累，不想干了。”李主管接話。

“兩個班忽然變成一個班，工作量是大了點，二師傅也跟我反映過。”劉廠長是跟了汝總多年的元老，他說師傅不想干，那肯定是不想干。

二師傅幾年前進廠時還是個什么都不懂的青澀少年，技術全是大師傅教的，工廠給工資自己學技術，不懂感恩就算了，還抬起杠來！汝總這樣想，但沒說出口，她不能說抬杠，怕一說抬杠二師傅真不干了。上個月裝訂組長啰嗦一大堆，汝總批評了一句，裝訂師傅就帶著他的手工組老婆揚長而去。此后，汝總眼巴巴地看著他們每天路過自家廠門口，樂呵樂呵地到同工業區的宏興印刷廠上班。有前車之鑒，這二師傅更不能得罪，二師傅老婆可是版房的核心人物，屬工廠火車頭。話雖如此，她汝總也不能由著員工鬧情緒，那樣身為老板就太被動了。

“不干也得干！”汝總想過壓抑，但終究沒壓抑住，對著劉廠長一頓吼，“都是你的錯，安全！安全！說了多少遍生產一定要注意安全！大師傅為什么受傷？就是你沒管理好，沒按規章制度、不憑使用說明操作！”

“哪個印刷廠沒有點小工傷？”劉廠長的話卡在喉嚨又吞了回去，十指在桌面蜷起松開松開蜷起，“是，我的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以后注意。”

“叫二師傅有意見找我。”汝總又軟下來。

“現在，做印刷就像走鋼絲。”業務楊經理一直撓自己的光頭，好像他光光的頭上爬滿虱子。

汝總瞟了眼楊經理，手指輕敲桌面，她提醒過業務部有困難關起門說，打開門則要充滿雞血，決不能把負面情緒帶到負責生產的同事面前。

汝總敲桌子，楊經理便不再說話。

 

2

 

珠江岸，沿江路，對面的琶洲會議中心燈火通明，晚上八點了，來自全球各地的春季展商還在加班忙碌。汝總雙肘靠石欄，看珠江水波層層疊疊著蕩漾開去，江中心的水波溫柔而輕緩，江沿岸的水波急促又洶涌，像一個個戰士要奔赴戰場。

倚石的衣袖浸涼肌膚，汝總打了個寒噤，心情像大地一樣潮濕，她來來回回摁阿勇的微信語音，“老曬唔給我滴無辦法，尼多擔待……”大意就是，套盒不能給她做了，老板要給對家做，他和曉雅沒辦法。

銀卡面精裝套盒可不是簡單的盒子，厚中鉛板、間隔灰版、特種面紙、圍條紙、藍紅黃黑四色印刷、logo三個專色印刷、逆向磨砂、UV、燙金、擊凸、啤、粘、開槽、機器裱、人工裱、成型、組裝……一次打樣工藝十幾項、模具十來個，打一次樣每個人的看法不同，前前后后修改了無數次，正式樣盒都打六次，如此用心的服務還不給貨做，這是汝總完全沒想到的。雖然看到段生有打樣，但汝總以為那是阿勇走過場，是曉雅給老板做做樣子，是采購欲蓋彌彰的工作方式，其他客戶常有同樣案例。這一次，真得翻船了？哪次都可以翻，這次不行，打樣成本一萬多不說，她汝總在屬下面前說過大話了，如果單落空，以后怎么在員工面前樹威信，每年五月后都是印刷淡季，原計劃今年夏天是靠這批套盒給工廠開工的，工廠機子轉才像工廠，有工開工人才穩定，偶爾業務淡工廠靜悄悄的，汝總都感覺自己沒臉待在車間。

“哪有做生意經久不衰的，我們不能保你一輩子。”阿勇的電話帶著股冷風，絲毫沒有挽轉的余地，“已經下給人家了，你就等下次吧！”

誰都知道下次是鬼話，但，汝總揣著清醒裝糊涂，她想說如果嫌單價高，肯定是打樣六次的費用占點，阿勇和曉雅的回扣也不是小數目。汝總這樣想，可她不能這樣說，一說就把后路堵死了。

汝總有氣沒地方出，晚上，一個人跑到珠江邊，看珠江兩岸璀璨的濕漉漉的燈，她想散步，卻身心乏力，就一直靠著石頭欄，任由清涼的回南水濕她的袖、涼她的手臂和心口。

“想辦法給我做，其它好商量。”汝總寫微，姿態放低再放低，寫了刪刪了寫，最終沒摁發送鍵。

“死也要死個明白。”實在忍不住，汝總撥通曉雅的手機。曉雅平時和汝總姐姐妹妹的稱呼，很多家事都是汝總幫忙解決的，她應該能透點口風，老板為什么不給先峰做？阿勇對她汝總還有什么要求？ 

“你不要來電話，這段時間別聯系了，反正單都給人家了。”曉雅對原因只字不談，倒把不下單的定論再蓋了個章。

“可，我花的打樣費呢？”汝總想過忍住，終究沒忍住，這年代，一萬多塊錢，難賺。

“每個印刷廠都免費打樣的！”曉雅“啪”地一聲掛掉手機。

汝總懵了，珠江沿岸，全是嘀嘀嘀的盲音。

“她NN的！”汝總脫口而出，隨即用手拍自己的嘴，“不能這樣，這么多年都是人家關照過來的，不能這樣，沒有就沒有。”

天氣越來越混濁，對岸的燈黯淡了好多，生意確實不是賣身契，時時刻刻有變數，廣州城每天都有拆了裝裝了拆的店鋪，每年都有關門停產的印刷廠，她先峰能活到今天已經阿彌陀佛了……汝總左手扶石欄右手用力揉壓太陽穴，沉默一陣后，前臺小芳來微，“汝總，城管又來通知了，要求我們三個月內搬廠！”小芳同步發來街道辦的通告截圖，“因你公司為污染企業，責令你司在7月31日前搬離，否則后果自負。”

看日期，四月中旬了，泛珠三角九省加香港澳門的“9+2”模式，是國家經濟發展的需要，是改革開放再出發。作為粵港澳大灣區的重點中心區域，實體工廠遲早得搬出廣州，而印刷、石材、玻璃等污染企業首當其沖。還廣州碧水藍天是趨勢，響應國家政策和配合廣州的城市發展是義不容辭的責任，廣州環保局、工商局、街道辦已召開過多次環保會議，街道辦、城管發送了好幾輪搬遷通告，可汝總和其他印刷同行一樣，能拖則拖。

還沒想清怎么應付城管，電話響了，妍美張老板渾厚的男中音傳來，“汝總，明天有空見面不？在我公司樓下咖啡館。”

因為工作關系，和客戶老板太熱絡似乎目的性太強，也擔心采購誤會。在這套盒爭搶的關節眼上，張老板為什么主動找她呢？

“有空有空，張老板叫當然有空！”汝總心存疑惑，聲音卻嗲得自己聽著都起疙瘩。

放下電話，抬頭，墨黑的蒼穹掛著幾顆星星，四周豁然明亮起來。

 

3

 

管企業如同持家，每一步都得精打細算。去妍美赴張老板之約，汝總順便送貼紙。

“慢走啊！”倉庫門口，聽到阿勇爽朗的聲音。

“這個樣也拿去！”緊接著，是曉雅清脆的腳步。

“好的，謝謝！”與阿勇和曉雅對話的是一個理著平頭、高高瘦瘦、背有點彎的男士，男士得意地瞄了瞄汝總的車，旋風般地溜走了。

這個人汝總熟悉，是同工業區的印刷同行段生。段生以“壓價、搶單”聞名廣州印刷界，“紙張由厚改薄、數量以少抵多，用差的原材料油墨……”段生“偷工減料”在印刷圈里更是公開的秘密。可客戶不懂這一套，客戶只要單價低。人在江湖走，哪有不濕腳，所以任何印刷廠栽在段生手上算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看來，段生是阿勇和曉雅的新寵。走下車，汝總猛吹一口氣，額前的劉海飛起再垂下，她平靜地走進倉庫，臉上不失禮貌的微笑。

阿勇和曉雅與汝總擦肩而過，生疏得如同路人。

“汝總來了？”這時，張老板笑呵呵地走來。

對張老板主動約談，汝總此刻還是迷糊的，她并不知道張老板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張老板跟汝總打招呼，阿勇和曉雅熱切地倒回來，“汝總”長“汝總”短的圍著汝總轉。汝總忽然搞不懂自己是誰？在哪里？來做什么？但她又不能不回應這莫名其妙的熱忱，也就“好”“好”地附和著。

“我先去咖啡廳內，你簽了送貨單就來。”張老板非常友善。

“嗯。”似乎，這樣嗯是不對的，但汝總又不能不嗯。

張老板走了，阿勇和曉雅的臉馬上變了，像南風天的墻一樣，陰冷而潮濕。

“五萬個套盒的單，營業額有四十多萬吧？”咖啡廳，張老板燦爛得像十幾歲的少年，又凝結著不言而喻的江湖氣。

“是的，感謝老板一直以來的照顧。”這是真心話，任何銷售都是二八定律，百分之八十的業務靠百分之二十的客戶撐著，妍美化妝品就是汝總客戶的“二”和業務的“八”。

“那，你想不想？”張老板的一語雙關，在汝總看來就是赤裸裸的一關。

“當然。”汝總去掉“想”字。

“那就好。”吧臺下，張老板的手朝汝總身體伸過來，又縮回去。

“我先生在工業區外等我。”忽然，汝總潛意識地挪開。

“你有先生？”張老板的笑像電燈開關，瞬間關了，又迅速亮起來。

“是啊。”汝總也滿面含笑，可心里卻如螞蟻爬身，難過得說不出所以然。

劉廠長就是汝總愛人。為深入員工心理、了解員工想法、公平公正地開展工作，對外，劉廠長是廠長，對客戶，劉廠長是送貨員。為了不讓大家知道劉廠長和汝總的關系，夫妻倆從來不同時上下班，微信朋友圈不放照片、不互動，很多人以為兩人只是工作上的“黃金搭擋”。十多年的角色沉淀和唯命是從的工作安排，劉廠長已然沉浸于廠長身份，就連夫妻倆親熱時也有點唯唯諾諾。

想起愛人劉廠長，汝總柔情和歉疚同步升騰。“我得走了！”忙不迭中，碰倒咖啡杯，汝總沒停下擦拭寶蘭裙上的咖啡水，倉鼠般鉆出咖啡屋。

回程，眼淚蛇一般在臉上移蕩。汝總恨不得馬上回到工廠，像小鳥一樣撲到愛人懷里。

“汝總回來了？”剛跨進工廠大門，劉廠長看到妻子裙子上的咖啡印，臉上閃過不安，瞬間又平靜下來。

“嗯，白云食品廠的貨都包裝好了嗎？”汝總是想過熱切的，可到了工廠又回到原位。

演戲久了，真真假假自己都理不清了。

“開會！開會！一小時后開會！”汝總吩咐丈夫通知車間管理人員開會，走進休息室換了身粉色套裙，哼著小調來到會議室，前臺小芳倒了杯茉莉花茶進來，汝總招手示意小芳出去，自己在會議室的大擺椅上搖啊搖的瞇起眼來。

“搞什么鬼？說好的數量只送一半，這一半又做的是什么東西？灰版薄，還發霉！盒面臟，盒體脫膠！”阿勇對段生大發雷霆，一箱箱打開包裝，把套盒一個個扔到地上。

“你說話不算話，承諾是空氣！我們美博會的客戶可都為大客戶，六月上市的，你一定得解決！”曉雅白皙的臉烏青烏青的，像天上的烏云飄到她的身體。

“都做出來了，你們只能用，再改來不及。”段生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無可奈何地攤開手又合起手，看著滿懷愧疚，其實無比賴皮。

“滾！”張老板的巴掌“啪”地打在空中，流星般亮閃一下，四周又一片黑暗……

“汝總，汝總，人都到齊了。”正竊喜，劉廠長的聲音在耳際響起。

汝總睜開眼，原來，剛才是夢。

“好，開會！”汝總雙手捧臉，用力揉了三圈。

“很抱歉地告訴大家，由于我的原因，五萬的套盒沒拿下。花出的打樣費，財務這邊記一下，從我下個月的薪水里扣。”汝總站起，向同事們鞠躬。

會議室一片沉寂。

劉廠長打破僵局，“沒有就沒有，生意哪有做得完的，咱們忙其它。”

“其它……”汝總面向業務部楊經理，“你那十五萬A牌化妝品宣傳冊怎樣？”

“死也要降價，要降百分之十，利潤都見底了。”楊經理無奈地攤手，“我已經跑了幾十趟，怎么都說不過，都是同行壓價，這次是白云區的一個小作坊從中作梗，還有那款每次下單三十萬的小唇盒，我們0.23，溫州佬只要0.15，鐵板釘釘跑了。”

汝總眉頭一皺，小芳火速遞上計算機，汝總嘩啦啦一頓算，“封面300g雙銅，內頁157g雙銅，全部彩色，封面過啞膜、燙啞金，全書192P，無線膠裝……紙錢、CTP版費、印刷費、過膜費、燙金費、裝訂費、增值發票稅點、送貨費，紙價升500元/噸，相當于材料成本多了近百分之十，客戶再降百分之十，業務提成五點……一堆數據火速在汝總頭腦運轉，印刷畫冊駕輕就熟，雖然價錢低了，但工廠不會虧本，工人可開工兩周。

“畫冊拿下，你提成不變，小盒那邊我想辦法。”汝總端起杯子喝口茶，“同志們，現在競爭大，單難拿，又要搬廠了，大家工作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質量是命，誠信如金，無論什么情況下，咱們都要堅守承諾、寧缺勿濫，不要隨波逐流，先峰的商德要和人德同在。”

是夜，汝總偎著劉廠長，一覺到天明。

 

4

 

在楊經理和A牌客戶簽下15萬宣傳畫冊的當天，汝總向泰陽紙商同步落實了訂紙合同。第二天泰陽卻回復，“原材料猛漲，昨天的價沒法賣，要么取消合同，要么加價300元/噸！”

“合同是鬧著玩的嗎？是擺設嗎？”對紙廠一陣歇斯底里后，汝總放下電話，再啪啦啪啦摁一通計算機，原本為工人開工只夠成本的單，這下得虧幾萬塊紙錢，還要生產完全順利，這年頭不賺就是賺，虧了也真是虧了。汝總在辦公室晃過來晃過去，把楊經理和A牌客戶的電話撥了關、關了撥、再撥又再關。

“你不做拉倒，一大把印刷廠等著做。”似乎，腦海塞滿A牌客戶的警示。

“沒一點好處，這業務不做也罷。”似乎，腦海也塞滿業務經理的抱怨。

汝總一杯又一杯咖啡灌下肚，想把事情理清，可越理越迷糊。拆，搬，價，單，工人，工資，城管，工商、稅務……

“人家不仁，我不能不義。”最終，汝總選擇面對，“也罷，一個單虧不死。”

“汝總，這批畫冊，我提成少三點吧！”這時，楊經理來微，汝總忽地一下站起，真想沖出辦公室對著楊經理親一頓。

“矜持！矜持！”馬上，汝總又坐下，雙手合十，“關鍵時刻，還是自己人好啊！”

搬開石頭的路寬廣又明亮，汝總走出辦公室，巡回了一通工廠，電腦制作室、CTP版房、印刷車間、啤粘燙機、裝訂部、質檢處、包裝組，到處沒見丈夫劉廠長和業務楊經理，汝總走向倉庫。

“通知泰陽紙廠，把157g紙變為150g，有事我負責。”倉庫里傳來劉廠長的聲音，汝總在門口停下腳步。

“那樣汝總會不會怪責？”大胖有所顧忌。

“都說我負責了！你是不是腦袋進水了？不知道我是誰啊！”劉廠長聲音抬高又壓下。 

“讓你改就改，我的客戶我都沒意見你啰嗦什么？”“咚咚”兩聲，楊經理似乎在敲大胖的頭。

話說，工廠招工越來越難，原本反對工廠用親戚的汝總慢慢也招了不少自己人，楊經理就是汝總表哥，大胖是劉廠長的堂弟，自己人自然知道劉廠長是真老板，汝總只是老板娘。

聽了劉廠長、楊經理和大胖的對話，汝總從倉庫門口退回來。

城管天天催搬廠，晚上不許加班，手上的單得抓緊時間完成。泰陽紙一到，工廠就開始熱火朝天地忙，排版、出版、切紙、上機。屋漏偏逢連夜雨，越著急越出事，在加班印刷第十版的時候，城管忽然來查，夜班師傅為躲避城管著急關電，摸摸索索著放版，結果把紅版和黃版搞反了，近千張女人紅唇印成了黃唇。心疼錢也沒辦法，誰都不想出事，汝總重新開單補紙，繼續加班加點。

好些天，汝總也下車間幫忙點數、抽查質量、跑腿打包，每天下班都是零點后。回到家全身酸疼，很快睡得像死豬。那晚，剛入睡手機就響，“汝總！汝總”切紙寧師傅急得如火燒了屁股，汝總嗡嗡嗡著像應答了，又像沒應答。

“廠里被切電了！”迷迷糊糊中，劉廠長的話像炸彈把汝總炸醒了，“什么？切電？”

前幾天找了城管趙隊和工商陳局，他們說現在查得嚴，環保是大趨勢，粵港澳大灣區是國家發展的大方向，港珠澳大橋通橋在即，廣州首當其沖要做好榜樣，印刷企業必須火速遷出廣州區域。看著汝總提的好酒好煙好茶，趙隊和陳局說公務員現在不好混，大家都是身不由已，好說歹說接受了禮品，答應汝總趕完這批貨，一周后停產。

這才第五天，怎么就斷電了呢？

汝總火速換好衣服，來到工廠。

工廠漆黑一片，同事們集在前臺議論紛紛，印刷機、啤機、燙壓機、切紙機，每臺機都被貼了封條。見汝總來，大家摁亮手機電筒，劉廠長手上抓著把剪斷的電源線跟汝總說，“我們廠是關了機才剪，隔壁廠印刷機還在運轉就剪了。”

鼻子一陣酸，難過像山一樣堆在胸口，眼淚擠滿眼眶。汝總抬頭，又把淚擠回去，吸口氣，平靜呼吸，打通趙隊手機，“趙隊，不是說好一周嗎？”

“你說什么？這里信號不好，聽不清。”電話里，趙隊的聲音非常洪亮。

“誰啊，這么晚？”電話里，趙隊家屬的聲音嬌滴滴的。

汝總沉默稍許，掛了手機，向同事們招手，“都下班吧，天亮再說。”

工人走完，劉廠長擁抱妻子，“汝，現在印刷都這樣，又不是我們一家。不怕，車到山前必有路。”

“汝總：很抱歉，上頭有令必須斷產，再不斷就拿我們是問。”沒一會，趙隊來微。

汝總把手機遞給丈夫，自己蹲下，雙手抱住雙膝，嚶嚶地哭起來。

無論黑夜如何漫長，黎明總會來到。

第二天一早，汝總駕車來到佛山新華印刷企業集團，新華集團由五個小印刷廠、八個印刷老板組成，最大的老板是汝總湖南老鄉，潘大鵬。

“我得把印刷好的拿來你這邊裝訂、切成品。”都是同行，又是老鄉，汝總和潘大鵬常有業務來往，適合他的給他，適合她的給她，忙碌時互相分擔，閑暇時彼此慰藉。

“幫是肯定的，只是成本又高了，那么多，送到這邊車油費也不少，再送回去……”潘大鵬嘆口氣，“這樣吧，用我的貨車拉，不要叫貨拉拉了，浪費。”

“大恩不言謝！”有幫助，汝總終于松了口氣。

 

5

 

“都是你！你好事沒一樁、壞事一籮框！誰讓你自作主張改紙的！你這個幫倒忙的家伙！你這個大騙子！”回到家，汝總噼里啪啦給愛人劉廠長一頓訓，邊訓邊哭，邊哭邊對著客廳茶幾面一陣橫掃，玻璃瓶碎了一地。

劉廠長默默清掃殘渣，“我的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原以為有潘大鵬的幫忙，A牌畫冊會順利交貨，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這次A牌公司負責收貨的是位新員工，新員工經過形形色色的培訓后，收貨非常嚴格嚴謹，但又完全不懂印刷。她打開畫冊一頁頁展開放到日光燈下照，顏色深的地方說紙厚，顏色淺的地方講紙薄。遇到過收貨挑剔的，沒見過如此挑剔的，知道有印刷不專業的，沒想到不專業到如此地步，一張A4紙，怎么可能一頭厚一頭薄嘛！

“這是顏色深淺的視覺錯誤，就像同一件衣服，白色會透、深色不會透，不是布的厚薄，紙也一樣。”汝總前前后后舉了好幾個物理常識解釋，但收貨員就是一口咬定，想起這批純屬虧本又欠了一大批人情的單，面對如此不講理的收貨員，汝總最終動氣了，說收貨員無知、亂扣帽子。

大聲爭吵引來A牌員工圍觀，其中一人拿來卡尺，“一樣不一樣，量一下就清楚了。”

汝總的心提到嗓門口，卡尺一量深淺兩邊厚度肯定一樣，可是，她整批貨的紙確實摻了水分，劉廠長和楊經理要把157g換成150g的話她聽得一清二楚，她汝總從來沒做過違心事，這是她第一次使用這招。針對這批畫冊的現實情況，每平方米輕7g，誤差微乎其微，幾乎家家印刷廠都這樣操作。客戶拿卡尺量，她騎虎難下不能不量，結果雖然不是收貨員說的同張紙厚薄不同，但整批紙薄的現實被揭穿了。一堆抱歉后，收貨員終于簽了單，單后備注，“先收貨，款后議。”

回到家，汝總找丈夫要死要活地吵，好幾次，汝總把拳頭伸向丈夫，最終又落到自己頭上。改紙影響小則這單貨款難結，大則A牌客戶斷交，像妍美一樣。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她恨自己恨得牙咯咯響，恨自己被利益沖昏了頭腦，結果偷雞不到，反蝕若干把米。

“活該！”“活該！”那晚，從不沾酒的汝總醉酒了，一杯接一杯地喝，一邊喝一邊哭，“我活該，我干壞事！“我圖小利，我貪便宜，我活該！”“我前輩子欠了債，這輩子做印刷。”“我欠了債，我做印刷……”

“汝啊，都說你在廣東做印刷發大財啦！”喝著喝著，汝總的腦海傳來好多艷羨的聲音。“呵呵，還好，就那樣，混日子唄！”喝著喝著，汝總飄飄然了又謙虛起來，她拍拍自己的寶馬車，寶馬車里樹著個小木牌，木牌上寫著“畫冊、名片、不干膠、手挽袋、包裝盒……”喝著喝著，那個錢啊，像紙片一樣飛來……

“印刷好啊，印刷好……”汝總醉了，哭哭笑笑飄飄蕩蕩地睡了。

醒后，天明。

醉酒的夜，好的是夢，不好的也是夢，賺錢的是過去，虧本的是當下，慶幸的是曾經，沮喪的是如今。

問題出了，事情總得解決。洗把臉，打扮得精神抖擻的，汝總和楊經理到A牌公司商討了整整半天，最終以八五折收場、三個月后結款。

臨走，A牌收貨員說，“很多網頁比你們價低，按八折你們都不虧。”

汝總淡然一笑，笑得比哭難看。

廣州印企大會，行業代表總結，“網絡發展，畫冊說明書日漸減少；電子書盛行，紙質雜志日趨萎縮；國家提倡節儉，減輕百姓負擔，食品不能過度包裝；電子辦公盛行，各公司逐漸少用甚至不再用紙。全民環保是大趨勢，粵港澳大灣區是國家向世界展示的全新名片，印刷同行要面對現實、與時俱進，配合和支持國家的政策義不容辭。”最后與會印刷老板統一思想，“印刷改革迫在眉睫。各企業得根據自身的實際情況適當壓縮規模，大家聯手組合，分片區整合成印刷集團，幫人幫己，抱團取暖。無規矩不成方圓，選代表成立珠三角印刷總部，制定印刷行業行規。”

城市發展向四周輻射，印刷廠能搬多遠是多遠。廣州整合資源后的各印刷廠分別遷至離城區相對較遠的佛山、肇慶、中山、清遠、白云、增城、黃埔、番禺等區域。汝總的先峰搬到佛山，和潘大鵬的公司整合一處。 

汝總變賣了對開四色機，留下適合自己產品的對開UV機和四開單色機，后工組撤了，只留了全自動啤粘機和裝訂機，雙倍工資補給多出來的工人，并親自把工人們分送到幾個需求員工的印刷廠。新廠沒有大會議室，汝總的辦公室兼會議室，開工當天，汝總組織生產主力開會，會上，她鏗鏘有力地說，“只要世界還在，行行都會有需求，有人要印刷，我們就餓不死。以后堅決不走歪門邪道，一心一意搞生產，憑著我們的好服務、好質量、好口碑來生存。”話音未落，掌聲雷動。

在汝總的新辦公桌上，左下角寫著“午夜”二字，右上角畫了個鮮紅的太陽，連著午夜和太陽的，是一條彎彎曲曲的大道。

作者簡介：蔣晚艷，湖南武岡人，現居廣州，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廣東省作協會員。出版個人紀實散文集《階梯》，作品錄入報告文學集《筑夢人》、小說集《潮起珠江》、散文集《印跡》《羊城密事》《民俗文化攬萃》等。

附：

逆風而行，柔中帶剛，追尋夢想

——蔣晚艷短篇小說《午夜》賞析

 

作者：黃福勝

 

來自湖南武岡的蔣晚艷老師也算得上是“新廣東人”了。她是一位勤奮筆耕的實力派作家，已出版個人紀實散文集《階梯》，作品錄入報告文學集《筑夢人》、小說集《潮起珠江》、散文集《印跡》、《羊城密事》、《民俗文化攬萃》等，著有長篇《一諾端陽》《誰勒了她的咽喉》，中篇《追逐夕陽》、《瘋嬸》、《老烏》等，現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廣東省作家協會會員。蔣老師最近發表在《佛山文藝》的短篇小說《午夜》，栩栩如生地刻劃了身為印刷廠老板娘的汝總勇敢面對印刷行業所遇到的種種困難，逆風而行，敢于擔當的人物形象，讓讀者仿佛融入到那些似曾相識的生活環境中，感受百味人生。

《午夜》中的汝總是廣州先峰印刷有限公司的老板娘。與其說她是老板娘，倒不如說是一群打工仔、打工妹的頭兒。她并沒有像一些有一個強勢丈夫對她百般呵護，為她遮風擋雨的老板娘一樣，或隱居幕后，享受人生；或頤指氣使，擺顯老板娘威風，而是以她羸弱的雙肩，硬是挑起印刷公司的重擔，成了公司正兒八經的掌門人。

她這一個掌門人并不好當。為了簽下妍美公司五萬只套盒訂單，她不厭其煩地跟那邊的采購阿勇以及他的助理曉雅交涉，很多時候還要低聲下氣，而妍美的張老板也趁機想對汝總動手動腳。與此同時，汝總被一大堆繁瑣事弄得狼狽不堪：原材料白卡紙上升了500元/噸，自已生產用的原材料跟不上，求別人送貨救急，人家卻要每噸加收600元的應急費；工人管理上也讓她異常頭疼：“工人工資高了，年紀大的員工要帶孫輩，年輕人想工資高人輕松，還非常有性格，動不動就拍桌子不干。相比九十年代工人找工作難，如今是老板找工人難，原來工人是工人，現在工人是老板，老板像孫子。在廣州做印刷，汝總越來越覺得自己像個烏龜，前行用爬，毫無尊嚴。”這一段話恰到好處地道出了時下勞資關系的緊張與微妙，也透露出汝總的幾許無奈；為了配合政府的環境治理，城管責令作為污染企業的印刷公司必須在7月31日前搬離，晚上不許加班，又忽然提早斷電，或多或少地影響了生產進度，并導致有一批印刷品忙中出錯；同行競爭非常激烈，以“壓價、搶單”而著稱的段生的突然加入，讓“阿勇和曉雅與汝總擦肩而過，生疏得如同路人。”生意場上的唯利是圖，爾虞我詐，讓人身同感受，防不勝防；劉廠長和楊經理為節省成本，擅自將紙廠將157g紙變為150g，結果整批紙薄的現實被A牌客戶揭穿了，還是汝總幾經周折，最后以八五折付款收場，正所謂“偷雞不成蝕把米”！

“活該！”“活該！”那晚，從不沾酒的汝總醉酒了，一杯接一杯地喝，一邊喝一邊哭，“我活該，我干壞事！“我圖小利，我貪便宜，我活該！”“我前輩子欠了債，這輩子做印刷。”“我欠了債，我做印刷……”

接踵而來的問題，令妝總心力交瘁，痛不欲生。透過這一段令人淚目讓人心酸的畫面，汝總內心的懺悔與悲哀躍然紙上，讓人唏噓不已！真切感受到這一個老板娘的艱辛與不易！

盡管如此，但汝總始終有她做人的原則和底線，也正因為如此，汝總才可以在充滿了競爭激烈的市場環境下還會有潘大鵬這樣的朋友鼎力相助，還可以絕處逢生，立于不敗之地。

當妍美的張老板想將手伸到她身體的時候，她連忙說：“我愛人就在工業區外等我。”，并委婉地與張老板周旋。“想起愛人劉廠長，汝總柔情和歉疚同步升騰。“我得走了！”忙不迭中，碰倒咖啡杯，汝總沒停下擦拭寶蘭裙上的咖啡水，倉鼠般鉆出咖啡屋。”汝總如果像一些不知廉恥的女人一樣，投張老板之所好，與張老板關系更進一層，那么這五萬只套盒的訂單應該就板上釘釘了，但汝總并沒有貪圖眼前的利益，出賣自已的道德底線，她拒絕了張老板的非份之想，實在值得稱道。

“同志們，現在競爭大，單難拿，又要搬廠了，大家工作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質量是命，誠信如金，無論什么情況下，咱們都要堅守承諾、寧缺勿濫，不要隨波逐流，先峰的商德要和人德同在。”“人家不仁，我不能不義！”這一番話出自一家民營企業的負責人之口，似乎有點讓人不可置信，但汝總確實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相比一些為貪圖蠅頭小利，慫恿縱容下屬作奸犯科以劣充好的企業主而言，汝總的誠信、德行尤為可貴！如果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可以涌現出多一些像汝總這樣富有擔當、信守誠諾的企業家，此乃民族之幸，百姓之福啊！

“汝總變賣了對開四色機，留下適合自己產品的對開UV機和四開單色機，后工組撤了，只留了全自動啤粘機和裝訂機，雙倍工資補給多出來的工人，并親自把工人們分送到幾個需求員工的印刷廠……會上，她鏗鏘有力地說，“只要世界還在，行行都會有需求，有人要印刷，我們就餓不死。以后堅決不走歪門邪道，一心一意搞生產，憑著我們的好服務、好質量、好口碑來生存。”話音未落，掌聲雷動。

在汝總的新辦公桌上，左下角寫著“午夜”二字，右上角畫了個鮮紅的太陽，連著午夜和太陽的，是一條彎彎曲曲的大道。”

這一段文字，讓人深深地感受到汝總的人格魅力和高尚情懷。“她對多出來的工人發放雙倍工資，并親自把工人們分送到幾個需求員工的印刷廠。”汝總善待員工、有情有義感動上蒼，而且還彰顯了汝總豁達大度的胸懷。有道是“同行如敵國”，在競爭激烈、工人難找的大環境下，一些心術不正的競爭對手還巴不得別人的廠子倒閉哩，誰還有閑情雅致去關心幫助別人？

汝總那一番鏗鏘有力的發言，既為員工注入了一劑強心針，也為員工重申了好質量、好服務、好口啤的要求，而這“三好”，正是企業能夠安身立命之本。汝總這樣反復強調，就是希望能讓員工們時刻將這“三好”銘記于心，身體力行，提高產品質量，提高市場競爭力。

塑造典型的人物形象，賦予人物鮮活的生命力，是短篇小說創作的重要一環。作者除了花大力氣去塑造女主人公汝總這一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以外，還巧妙地刻劃了妍美化妝品廠張老板、采購阿勇、采購助理曉雅，生意競爭對手段生，還有本場劉廠長、業務楊經理、大胖、公務員城管趙隊、工商陳局、老鄉潘大鵬、A牌收貨員等一系列性格迥乎不同的人物形象，勾勒出一幅社會眾生圖。

阿勇、曉雅善于見風使舵、唯利是圖；張老板世故圓滑、色迷心竅；段生不擇手段、偷工減料；劉廠長、楊經理盡職盡責，但愛耍小聰明；作為公務員的趙隊、陳局知法犯法，收取企業禮品；潘大鵬為人有情有義，危難之中伸出援手；A牌收貨員。初生之犢不怕虎，敢于堅持原則。

在上述的人物描寫中，我認為對采購助理曉雅的描述可謂入木三分。引人入勝。

“送樣時，張老板端坐辦公室，正笑容滿面地拿著個和汝總所送的同款套盒與曉雅探討，曉雅在老板身邊畫眉鳥般雀躍，“老板您看，顏色鮮艷，手工細致，檔次高。”

“你不要來電話，這段時間別聯系了，反正單都給人家了。”曉雅對原因只字不談，倒把不下單的定論再蓋了個章。

“每個印刷廠都免費打樣的！”曉雅“啪”地一聲掛掉手機。

“阿勇和曉雅與汝總擦肩而過，生疏得如同路人。”

作者通過幾處惟妙惟肖的細節描寫，生動逼真地將曉雅這一采購助理的丑惡嘴臉顯露無遺，以阿勇、曉雅之類的丑陋來烘托汝總的堅毅和執著，頗為細致入微，形神兼備。

最后一段的結尾蘊含寓意——午夜→太陽，而連接兩者之間的是一條彎彎曲曲的大路。這不由讓筆者聯想到這樣一句話：“黑暗的盡頭總會現出曙光！”也許這與作者的寓意不謀而合。“彎彎曲曲的大路。”暗喻在追尋夢想的路途上，可能會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困難與挑戰，但如果不是歷經風雨，又何以得見彩虹呢？每一個人的成長或多或少都要付代價。汝總在新的辦公桌上這一個頗有深意的構思，應該是她給自已的鞭策與激勵，這也符合她陽光大氣、豁達樂觀、目光長遠的個人性格。

 

（蔣晚艷老師的《午夜》刊登于《佛山文藝》2021年7月總713期）

作者簡介：黃福勝，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廣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廣東省小小說常務理事，佛山市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小說月刊》《作品》《珠江》《南方日報》《廣州日報》《羊城晚報》《雪花》《教師報》《文化參考報》《佛山文藝》《湛江文學》《精短小說》《佛山日報》《清遠日報》等。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