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的冬天嘎嘎冷。
    比天氣糟糕的還有連隊職工老夏的心情，眼瞅著一個個南方來的知青面黃肌瘦，弱不禁風(fēng)的樣子，挑起土筐來左右搖晃，晚上連擔(dān)水的力氣似乎都沒有了，明顯是身體缺少葷腥所致，這樣下去可怎么捱得過這個冬天啊！
這個叫古塔的地方，早先就是流放犯人的偏遠(yuǎn)之地。老夏的祖先說不清是兵勇還是綠林好漢，總之他的血管里流淌著獵人的熱血。雖然現(xiàn)在不能以打獵為生了，但他獵人后代的基因一直躁動著。
    老夏眼睛大而圓，而且往外凸出。激動后的老夏眼睛更凸。
    村民中有養(yǎng)家禽的，年輕的知青們也曾偷過幾次，結(jié)果下場很慘。不僅至此看不到回城的前途，也丟不起那個人。老夏就在這個寒冷的冬天決定為知青鋌而走險一把，為他們弄些打牙祭的活物。
    獵人的行動是敏捷的，老夏說干就干，背上獵槍帶上狗就上山了。一段時日過去，他居然用鐵絲套回了兔子，用下了毒的玉米粒捉回野雞。老夏很有成就感。
    后來老夏決定不打游擊戰(zhàn)了，開始守株待兔，在連隊小后山上挖了個豎坑。天天圍著坑邊澆水，將豎坑凍成一個深約兩米的豎筒子。“等著瞧好吧！”老夏眼睛凸著，在好奇的知青面前很得意。還真讓他說著了，陸續(xù)有黃鼠狼什么的自投羅網(wǎng)。有一陣兒知青們過得很愜意。
    誰也沒想到老夏會做出驚天動地的事，他后來居然抓回一只狼！狼已經(jīng)奄奄一息，有人勸老夏放了狼，提醒他狼不好招惹，但老夏明顯沉醉在自己的成功里了，他毫不猶豫地宰了那只狼。然后他喜慶著一張臉，抽煙燒水準(zhǔn)備晚上犒勞大家。
    可是天剛擦黑，大家就聽到了一聲緊似一聲的狼嚎。知青們嚇得大氣都不敢出，躲在窗戶后面縮成一團(tuán)。村子也家家關(guān)嚴(yán)了門窗，小心以待。
    老夏讓自己傻了一會兒。他把那管獵槍從墻上摘下來，小心地擦拭著。知青宿舍是兩排對應(yīng)的土炕，老夏拎著槍慢慢走向他們，凸出的眼睛掃向眾人，許久才問：“誰有膽和我出去嚇退它們？”知青們似乎連大氣都喘不勻了，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就是沒人舉手。老夏長嘆口氣：“唉，也難怪，你們都還是孩子啊！”說著，他的眼睛從人們的臉上掃過，再無話。
    老夏讓知青們呆在原地不要動。他從窗戶的縫隙往外看，但見野外一片綠瑩瑩的寒光，凄慘的嚎叫聲直糝人的頭皮。“咔嚓！”一聲，老夏將子彈推上槍膛，繼續(xù)將自己隱蔽在一個不易察覺的角落。
    “夏大哥，我們不怕！”有人突然勇氣倍增地站出來了，緊接著有人響應(yīng)。大家摩拳擦掌，很快一種同仇敵愾的氛圍形成，分頭找起可用得著的物件。有人拿木棒，有人操扁擔(dān)，還有人拎起做飯用的大勺。老夏沖大家點頭，示意聽從他的指揮。
    群狼團(tuán)結(jié)的勁頭似乎一點也不比人差，它們不斷嚎叫，每一聲嚎叫似信號傳導(dǎo)給更遠(yuǎn)的狼。于是，狼越聚越多，凄厲悠長的嚎叫聲彼此呼應(yīng)，形成一張強大的包圍聲圈。有一只狼突然趴在了窗戶上，嚇得幾個知青媽呀一聲向后倒去，緊接著，又有一只狼趴上窗戶。狼的爪子開始不斷抓撓窗戶。
    如此幾個回合，狼并沒有占到什么便宜。于是，它們轉(zhuǎn)而改變戰(zhàn)術(shù)，悄悄向連隊家屬區(qū)聚集。老夏嘴里默叨著：“壞了壞了！”，一張臉變得煞白。
    老夏低頭沉思片刻，果斷地沖大家招了下手。然后，他大義凜然地端槍沖出宿舍，后面的人緊跟著。老夏沖群狼“咚咚咚”連開了三槍，同時，嘴里嘟噥著讓人聽不懂的話。
    黑暗中，看得到一只只綠眼睛的閃躲。可只是一會兒，群狼似乎統(tǒng)一起步驟，迅速向雞鴨鵝等家禽發(fā)起攻擊。一時間，雞飛狗跳，凄厲聲不絕于耳。豬抻長脖子的嚎叫更加凄厲。
    老夏嘴里罵著，踉蹌的同時又打出一槍。知青們把手中能弄出響聲的東西都弄出響，有人甚至跺起雜亂的腳步。夜色中的家屬區(qū)變得熱鬧非凡。群狼瘋狂地咬死一只只雞、鴨和鵝，將毫無還擊能力的豬拖出豬圈。折騰許久，才逃離家屬區(qū)。
    眼前的凄慘，讓老夏狠狠捶了下腿，懊惱地蹲下身去。
    知青們驚魂未定。有人想說什么，最后只是無言地拍拍老夏。老夏許久才抬起頭，凸出的眼睛有些呆滯，啞著嗓子說：“你們都安生睡吧……家屬那兒，我去說。”
    第二天天不亮，怒氣沖沖的連隊領(lǐng)導(dǎo)找老夏算賬，不想看到的卻是一幅更糝人的場景：老夏坐在自家院子的兩捆麥秸上，一柄锃亮的獵槍支在右脖頸那兒，已經(jīng)被子彈穿透，他骨節(jié)粗大的一根手指勾在槍栓上。
    知青們驚詫未名。大家嗚咽著，慢慢跪在了老夏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