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節的禮物（小小說）

 

作者：青衿兼士

 

五月底，太陽像是發了狂，熾熱的光線毫無遮攔地傾瀉而下，刺得人皮膚生疼。他，作為一名交通協管員，在這炎炎烈日下，已然堅守了一整個上午。十字路口車水馬龍，他手中的小黃旗機械地揮舞著，似是被上了發條的木偶，卻難以驅散這如蒸籠般的悶熱。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衣衫，后背處暈染出大片深色的印記，腦袋也像是被一層迷霧籠罩，昏昏沉沉，隱隱有了中暑的跡象。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下班，他拖著沉重的步伐，在馬路邊隨便買了三個包子，便朝著附近的東外環立交橋走去。此刻的他，滿心只想著找個陰涼的地方，讓疲憊的身體稍作歇息。

橋旁的花園廣場，在這酷熱的天氣里顯得格外冷清。廣場中央，一座巨大的水泥蘑菇靜靜矗立著，下方是一排簡易長椅。他走近長椅，一屁股重重地坐下，像是被抽去了脊梁骨，整個人癱軟在椅面上。他抬起胳膊，用汗衫的袖口使勁地擦拭著臉上的汗水，那袖口早已被汗水浸濕，粗糙的布料摩擦著臉頰，卻絲毫減輕不了他內心的燥熱。隨后，他拿起包子，大口大口地吃起來，動作急躁而又帶著幾分無奈。他的頭壓得很低，幾乎要埋進包子里，大口撕扯著，包子餡不時掉落在地上，他卻渾然不覺，滿心的憤懣仿佛只能通過這粗魯的進食方式來宣泄。

他偶爾抬頭張望，廣場上一片死寂，空無一人。四周的樹林和花叢中，也不見半個人影。曾經，在春天和秋天的時候，這里總是充滿了歡聲笑語，一對對少男少女親昵地摟抱在一起，享受著浪漫的時光。可如今，正值盛夏，酷熱難耐，正常人都不愿在這個時候出門，更別說來到這空曠的廣場了。而他，家離得遠，即便夏日炎炎，這里依舊是他午休的首選之地。

當拿起第三個包子時，沒有水的干澀讓他吞咽困難，每咽下一口，都像是在吞一塊石頭，他直伸脖子，停頓好一會兒，才勉強將包子咽下去。他再次抬起頭，目光不經意間投向廣場北邊的一小片竹林。竹林后面，是一家小型玩具超市。他已經記不清自己究竟去過那里多少次了，每次中午下班路過，都會不由自主地走進去逛上一圈，可每次都是只看不買。那里的玩具價格高得離譜，質量想必是不錯的，售賣的車都是鐵質的，不見塑料的蹤影。最便宜的一款標價35元，這對他來說，幾乎是一個天文數字，占了他月工資的十分之一。他的兒子五歲了，從未玩過這般好的車。他又何嘗不想給兒子買呢?只是現實的生活太過殘酷，他和妻子都沒有正式工作，他只是個交通協管員，靠著微薄的薪水維持生計，妻子則零星地做些家政服務，兩人每月的收入滿打滿算也就一千塊。孩子上幼兒園，一個月光學費就350元，孩子的體質還不好，幾乎每個月都要感冒一次，如今醫院的藥價高得令人咋舌，每次孩子生病，都像是在從他們本就不寬裕的錢包里狠狠掏錢。唉，光是這個孩子，就花光了他們兩口子的所有收入。好在他和妻子身體還算康健，沒病沒災，可萬一有一個病倒了，這個家.....他不敢再往下想，那后果對他們來說，簡直是不堪設想。

這時，一個少婦從超市走出來，站在門口伸了個懶腰，肚臍眼兒露了出來。他急忙低下頭，咬了一口包子，像是做了什么虧心事一般。這個少婦是超市的老板娘，三十左右的年紀，頗有幾分姿色。聽說她是一位老板的情人在這僻靜之地開超市不過是掩人耳目。起初，少婦還笑臉相迎，可后來見他只看不買，便厭煩了，常常冷言冷語,那些尖酸刻薄的話語就像一根根尖銳的刺，直直地扎進他的心里，讓他的自尊受到極大的傷害。

包子越吃越沒滋味，他草草吃了幾口，第三個包子還剩一半，便揚手扔進了周圍的花叢。他掏出一根煙，若有所思地抽著。他不過三十五歲，這個年紀，本應是男人風華正茂之時，若是有能力，事業上該小有成就，可命運卻對他極為不公。二十年前，他還在上中學，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他成了跛腳之人，行動不便，脾氣也變得乖僻，學習成績一落千丈，索性中途輟學。輟學后，街道辦事處給他安排了工作，在一家福利塑料廠上班，加工塑料臉盆、拖鞋之類的東西。前幾年廠子破產，找工作愈發艱難。去年，在政府的關照下，他總算當上了一名交通協管員，整日穿著一身黃衣服，站在十字路口揮舞黃旗，指揮著交通。他覺得，他和妻子活著的最大意義便是為了兒子，他們要好好培養兒子，讓兒子考個好大學，改變貧窮的命運。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這是他們夫妻二人共同的信念。今年肉價一路飆升，十幾塊錢一斤，他和妻子硬是兩個月沒吃肉，可每逢周末，家里還是會割上二、三兩肉，妻子給兒子做紅燒肉。噴香肥嫩的紅燒肉一端上桌，孩子大口吃著，滿嘴流油，兩口子坐在兩邊，靜靜地看著，臉上滿是慈愛。有時，妻子會說:“我不喜歡吃肉，你吃塊嘗嘗吧。”他便搖搖頭:“還是你吃一塊吧。”其實他們心里都清楚，孩子一會兒就會把肉都吃光。這時，他的眼睛就會有些濕潤，趕忙躲到一邊，不想讓妻子和孩子看到自己的脆弱。

 

作者簡介：楊振華 筆名：青衿兼士、楊擬、尊土、楊末。本人系山東省作協會員，創作小說、詩歌、散文、劇作等文藝作品發表于《星星詩刊》《山東文學》《時代文學》《青島文學》《青海湖》《齊魯晚報》《濟南時報》及“番茄網”等國內報刊、網絡平臺。其中小說《相士與糖葫蘆女》《望遠鏡望北京》等底層草根系列小說發表于《當代小說》。小說《碎片日記中的月亮》簽約番茄小說網，小說《姑娘她在老年大學當老師》連載于番茄小說網。詩歌《孩子在病中沉睡》入選2008年《星星詩刊》短詩大展專號第八卷。 參與編劇的電視劇《鐵血將軍》在央視8頻道播出。主創電影劇作《考丈人  》拍攝后，上線新農村數字院線展映。 小說《找羊羔》在山東省第二屆沂蒙精神文學獎征文中獲獎。散文代表作《照亮我內心的光亮》發表于齊魯晚報“青未了”，署名“楊末”。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