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財迷

——《凡人俗事》系列之三

 

作者：安玉琦

 

城郊小李村西北角立著三間低矮的草房，年輕人戲說老財迷可以“申遺”了。老財迷大號叫杜世寶。這就是他的安樂窩。他明著說這屋“冬暖夏涼，不用生爐子，不用按空調。”再則村里人家都使煤氣罐燒飯做菜了，他還是拉風箱，燒柴火，睡土炕，他照樣炫耀著，看看咱胳膊上這些肉疙瘩，這就是力氣；嘗嘗柴火烙的玉米餅子，是不是噴香呀；俺腰板繃硬，跟土炕一樣抗折騰。他這些說辭，村里人心里明白，就是為“財迷”名聲找個臺階。所以，當面該怎么稱呼就怎么稱呼，但背后叫他“老財迷”的居多。

這個杜世寶啊，說他老財迷，一點也不冤枉。他整天價抻著脖子，佝僂著頭，雖然腰板硬朗，但肩背駝塌得不賴，那是因為常年低頭走路所致。不過，他那對小眼睛賊亮，土路上丟個一分錢的鋼镚兒，他看的清清楚楚，四面瞧瞧，沒見熟人，便趕快拾起來，用衣袖搓搓土，趕緊裝進布袋里，還習慣性地按兩下布袋，生怕它溜跑了似的護著。其實，在他眼里，滿世界都是寶貝，一根枯枝，一墩野菜，一個塑料瓶子……猴子還看見，他寧可忍著憋著，也要小跑到自己田地里去拉屎、去尿尿，真是“財迷”得摳腚眼了。

這話傳到老財迷耳朵里，他不承認也不否認，還嬉皮笑臉地說“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你忘了，三爺爺教導我們說，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啦！”。誰都知道，他那二畝地里用的都是有機肥、草木灰，那莊稼長得就是壯實、旺相，收成也比肖寡婦多個二三成。此話怎講，因為肖寡婦的責任田跟老財迷接墑，莊稼在地里長著，誰好誰孬打眼就看的清。她確實不容易，拖著一男一女還在上小學的倆孩子，能有多少閑工夫蒔弄莊稼呢？地挨地的，莊稼長的兩樣成色，他心里也不是滋味。肥料咱舍不得給她施，給她鋤鋤地、薅薅草，總可以吧，不就是出點力、流把汗嗎？吃袋煙就恢復元氣了。自打老財迷生發惻隱之心，肖寡婦地里的莊稼也變著樣兒長著，眼看攆上他的莊稼了。他坐在地頭，眼瞧著莊稼，吃煙的味道更香了。

這年秋收季節，碰上了陰雨天，全村人都忙著搶收莊稼。恰在這時，肖寡婦的兒子打籃球摔折了腿，住進了醫院。這天清晨，肖寡婦急匆匆來到老財迷家里，懇求說“杜大叔，您幫俺收收莊稼吧！俺給您雙份工錢！”他連連擺手，“不用兩份，往常顧工一天一百，今秋天不濟，一天就一百六吧。你快回去照顧孩子吧！保證顆粒歸倉！”

老財迷就跟干自家活一樣，天不亮就下田，一直忙到天黑，拼死拼活搶收莊稼。這天傍黑，猴子路過這里，大喊大叫著：“老財迷，你真不是東西！連個寡婦也欺負！難道你鉆錢眼啦！人家孩子都住院了，你還敲竹杠！”

“猴子，站著說話不害腰疼，得有實際行動啊！猴子，快下來幫著干活呀！”

“得了吧，工錢你揣著，叫我幫你干活，沒門！”猴子揚長而去。

沒幾天，老財迷把收好曬干的谷子、黃豆、花生、地瓜等糧食一車車推到肖寡婦家里。她十分感激地趕忙拿出工錢。他卻連連擺手：“不用了，這錢就給大孫子買些營養品吧。俺之前說要工錢，是讓你心里踏實，好上照料孩子。”肖寡婦聽說此話，淚水奪眶而出，感激不盡地喊著：“杜大叔，俺叫您聲‘爹’吧！”

后來，城中村拆遷改造，小李村也在其中。老財迷的三間草屋被拆除了，菜園和責任田也被開發商蓋起了商品樓。自家也分得兩套住房。一套正房160平米，給了兒子住著。自己和老伴住進一樓70平米養老房。他尤其喜歡那個地下室，放個瓶瓶罐罐、雜七雜八的什物也不扎眼。他咂摸著似乎又有了用武之地。于是，他又翻挑出那套農閑時跟著村里孟工頭到建筑工地打工發的深藍工裝，雖然布料粗糙，但厚實耐臟，一年不洗也沒關系。他又到雜貨市場買了一輛二手三輪車，從此干起了撿破爛營生。此前，他去找過孟工頭還想跟著他打工，不用操心只要下力氣干活，到了月底就領工錢。孟工頭很禮貌地告訴他說：“杜大爺，不是我不帶您。因為建筑公司有規定，到七十的不再簽合同。”因此，老財迷憋屈了好幾天。心里很不服氣，別看俺七老八十了，還滿身勁頭呢！

自此以后，每天天不亮，他就騎上三輪車，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翻撿著垃圾桶。在他看來，每個垃圾桶都是寶藏，什么破銅爛鐵，什么碎衣舊衫，什么紙殼報紙，什么泡沫盒子啤酒罐子，一車車送到“再生資源公司”，賺了不少的錢。有時撿拾不夠一車，就先放在地下室攢著。

這天傍黑，老財迷正在往地下室搬運零散破爛，猴子炫耀著棒球桿子走到他跟前，調侃道：“老財迷，又迷上破爛了？都七老八十了，趁著還有點力氣，何不跟著我去打打棒球，說不定城里哪個娘們能‘迷’上你呢？”老財迷瞅他一眼，又踢一腳棒球桿子，氣不打一處來，沖著猴子氣吼吼地說：“你猴子褲襠又長又硬，城里娘們喜歡，快去！快去！”猴子掄搭著棒球桿子，鬼頭賊臉地說：“老財迷，你不信？明天我領來你看看，饞死你這個老財迷！”一扭頭，上樓了。

老財迷看著猴子背影站立了半天，眼前出現了不少城里娘們的嘴臉，讓他吃不了兜著走。麗陽小區有個尖嘴的女人，經常跟他搶奪紙殼子，后來干脆警告他：“本小區的紙殼子由我來撿，是物業曹經理決定的！。”老財迷心里明白，紙殼子價格好，還容易收拾。俺惹不起還躲不起，不來就是了。

市直小區雖然沒有跟他爭撿破爛的，但個別白白凈凈的女人出來倒垃圾，要么睜大白眼斜看他，要么用手絹捂著嘴巴子，還有更不像話的，老遠就把垃圾袋扔過來……“俺不偷不搶，礙著您啦？”如此自我安慰一番，依然我行我素，破爛照撿不誤

臨近春節，市直小區的垃圾桶天天堆得小山似的，其中的“寶貝”越發多起來，可是恣壞了也忙壞了老財迷，天天收入翻倍。這天，他發現了一個鼓鼓囊囊的編織袋，沉甸甸的。他滿心歡喜地打開，里面有面粉、大米，還有一團皺巴巴的報紙。老財迷像置辦年貨一樣認真仔細，一張張地將報紙理擺整齊。就在這時，一摞嶄新的鈔票出現在他眼前。他先是愣了一下，眼睛瞪得老大，再環顧四周，一個人都沒有。于是，他把整個編織袋搬到三輪車上，使出全身力氣蹬著車子，直往泰山路派出所奔去。

到了派出所，老財迷把編織袋往桌上一放，氣喘吁吁地說：“警察同志，我撿了個袋子，里面不僅有面、有米，還有錢，你們趕緊找找失主吧！”

警察同志看著眼前這個衣衫襤褸、滿臉風霜的老人，眼中滿是驚訝。老財迷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警察同志感慨地說：“大爺，您真是好人啊！”

他卻撓撓頭，嘿嘿一笑：“俺雖然是個撿破爛的，但不能昧良心啊！”

兩位警察當面清點了一下，兩萬元！

……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