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心匣子
——梅花糕上的舊時光和新歸途
作者:宏逸
平安夜的雪花撲在櫥窗玻璃上,沈念安抹了把睫毛上的霜花。烤箱發出"叮"的聲響,第十二盤圣誕曲奇完美出爐。她剛要貼上金箔,手機在圍裙口袋震動起來。
"念安啊,你爸氧氣管又報警了......"母親帶著哭腔的聲音被醫院儀器的嗡鳴切斷。沈念安攥著手機沖進雨幕,深棕色羊絨圍巾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急診室的紅燈刺得她眼眶發酸,鼻腔突然涌入一縷熟悉的焦糖香。
轉身時撞進帶著檀香的身體,沈念安踉蹌著扶住墻壁。男人胸前別著的茶餅標簽在冷光下泛著墨綠:"明前龍井,獅峰山。"他手里端著的保溫桶還在冒著熱氣,"我叫顧明川,在等個病人。"
沈念安這才注意到急診室外的長椅上,整整齊齊擺著十盒曲奇。每盒都系著蕾絲緞帶,標簽上手寫著祝福語。最上面那盒貼著櫻花貼紙,側面用銀色鋼筆寫著"致最珍貴的茶友"。
"要幫忙嗎?"顧明川遞過溫熱的姜茶,茶湯里浮著兩顆紅棗。沈念安望著他指間轉動的白玉扳指,斷紋處沾著新鮮的茶漬。那抹暗紅色讓她想起小時候打翻的草莓醬,在父親西裝袖口留下的污漬。
顧明川的茶室隱在胡同深處,門楣懸著"聽雪軒"的絹紗燈籠。沈念安跟著他穿過回廊,聽見風鈴撞擊出《雨霖鈴》的韻律。紫砂壺在紅泥爐上咕嘟作響,水汽氤氳中,墻上錯落的茶餅像列隊的士兵。
"這是我媽留下的。"顧明川打開樟木箱,龍鳳金釵的纏枝蓮紋在煤油燈下泛著幽光。沈念安的呼吸凝滯了——母親日記本扉頁夾著的,正是這枚釵子的照片。
老座鐘敲響子時,顧明川取出個靛藍布袋。沈念安認出了袋角的暗紋,那是母親常用來裝茉莉花的香囊。"七窨茉莉,你爸昏迷前總說要喝這個。"他往白瓷盞里注入沸水,茶煙裊裊中,沈念安看見茶湯里浮動的金色花瓣。
窗外開始飄雪,顧明川從書架抽出一本線裝書。泛黃的《隨園食單》里夾著張褪色地圖,墨跡被歲月暈染成淡褐色的河流。"你媽總說,真正的茶香藏在回甘里。"他的指尖劃過"碧螺春"三個字,"就像有些味道,要等歲月來發酵。"
沈念安站在老茶樓木樓梯上,潮濕的霉味裹著陳年茶香撲面而來。父親的手寫字條貼在斑駁的賬本上:"芝麻酥配方見第三頁,勿忘加桂花蜜。"她顫抖著翻開泛黃的紙頁,鉛筆字被雨水暈染得模糊不清。
顧明川捧著明代銅釜走來,器皿內壁的饕餮紋在夕陽下泛著青銅的光澤。"這是你父親參與復原的蒸餾器。"他往釜里放入炒過的糯米,"真正的古法九蒸九曬,要借天地陰陽之氣。"
沈念安跟著他蹲在土灶前,柴火噼啪作響。蒸汽爬上梁柱凝結成水珠,她忽然想起小時候趴在灶臺邊,看父親往月餅模具里填豆沙餡。那時覺得父親的手掌布滿老繭,如今再看,那些褶皺里藏著整個糕點世家的傳承。
暮色漸深時,顧明川端出青瓷盞,茶湯里浮著點點星芒。"這是用你父親留下的茶種做的白毫銀針。"他吹開浮沫,"你聞,有沒有雪落在新茶上的味道?"
清明細雨打濕了老茶樓的飛檐,沈念安在供桌前擺上父親最愛的荷花酥。燭光搖曳中,她看見墻上出現了新的水痕——那是父親的手掌印,帶著常年握刻刀的老繭。
顧明川捧著漆木食盒走來,揭開時金黃的梅花糕熱氣騰騰。"用了你說的酒釀發酵法。"他指尖沾著面粉,在"念安"二字上點了個朱砂痣,"你爸臨走前說,要教女兒認遍人間至味。"
病房監護儀發出規律的滴答聲,沈念安將梅花糕喂到父親唇邊。老人渾濁的眼睛突然亮起來,枯枝般的手指在她手背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安"字。窗外雨絲斜斜穿過雕花窗,她恍惚看見父親站在糕點鋪里,戴著老式廚師帽,笑著給孩子們發芝麻糖。
端午前夕的集市上,沈念安支起了流動糕點攤。玻璃柜里擺著梅花糕、桂花糕、綠豆糕,每個都印著小小的"安"字。顧明川坐在藤編躺椅上煮茶,白玉扳指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嘗嘗新研的茶粉。"他把青瓷盞推向她,"加了洛神花的,能解膩。"沈念安咬破梅花糕的酥皮,溫熱的棗泥裹著糯米的香甜漫開。她突然想起那個雪夜,顧明川也是這樣捧著姜茶,讓她在寒風中找到了歸途。
暮色四合時,老茶樓亮起了燈籠。沈念安將父親的手寫配方鄭重其事地貼在墻上,轉身看見顧明川正在給銅釜系上紅繩。他腕間的沉香木珠串與她的玉鐲相碰,發出清越的聲響。
"要不要試試古法茶宴?"顧明川指著院中的紫藤架,"我準備了建盞和茶臼。"沈念安笑著點頭,暮春的風撩起她鬢邊的發絲。當她碾碎新鮮的茉莉花時,忽然懂得有些等待不是消耗時光,而是讓芬芳沉淀成更好的模樣。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