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龍蝦
文/張健
三孝口的夏夜總是來得遲。光明電影院的霓虹燈剛亮起來,老黃就已經把第一鍋龍蝦倒進了滾油里。"滋啦"一聲,紅殼在油花中翻卷,蒜末和辣椒的香氣像長了腳似的,順著晚風溜進每個路人的鼻子里。
"老黃,今天要等多久啊?"穿花襯衫的熟客伸長脖子張望。
老黃用圍裙擦了擦汗,黝黑的臉上皺紋里夾著油光:"至少一個鐘頭。"他指了指店門口的小板凳,那里已經坐了七八個人。店面小得可憐,五張掉漆的方桌擠在十平米的空間里,墻上貼著泛黃的菜單,最顯眼處用紅筆寫著"每日限量"。
后廚傳來妻子梅花的咳嗽聲。老黃扭頭看了眼,手上的鐵勺沒停。二十年前從六安老家帶來的那口鐵鍋已經磨得發亮,鍋底映出他花白的鬢角。那時候他白天在工地搬磚,晚上推著三輪車賣炒飯,直到攢夠錢租下這個門面。
"叔,你看,這個蝦線去得可以了吧?"幫工的小伙子是他侄子,剛滿十八,手指被蝦鉗夾得通紅。
老黃沒說話,只是把剛出鍋的龍蝦往調料盆里一扣。秘制的醬料是他爺爺那輩傳下來的,十三味中藥配比只有他記得全。梅花負責炒香料,侄子管刷蝦,最后的調味永遠是他親自來。有次侄子偷學,把茴香當成草果放,整鍋湯料全廢了。
夜市的人流漸漸稠密。老黃瞥見對面"王胖子龍蝦"的老板王德發正往這邊張望,眼神像淬了毒。上個月城管來查占道經營,就是王胖子舉報的。
"老黃!衛生局的!"
一聲吆喝驚得食客們紛紛抬頭。穿制服的男人帶著兩個工作人員闖進來,領頭的亮出證件:"有人舉報你們使用罌粟殼。"
店里瞬間鴉雀無聲。老黃的手僵在半空,油星子濺在手背上燙出個紅點。他看見王胖子躲在人群后面,肥臉上堆著假笑。
"查吧。"老黃掀開調料柜。玻璃罐里分門別類裝著香料,每個都貼著泛黃的標簽。穿制服的男人挨個取樣,最后連泔水桶都翻了個底朝天。
等待檢測結果的三天里,老黃照常開業。只是來的人少了,有熟客欲言又止地站在門口張望。第四天早晨,衛生局的人又來了,這次帶著錦旗。
"老黃同志,您的調料完全符合標準。"領頭的握住老黃粗糙的手,"反而檢測出多種中藥材成分,有健脾開胃的功效。"
消息傳得比油鍋爆香還快。當晚排隊的人從店門口一直拐到電影院售票處。王胖子的店門可羅雀,老黃看見他摔了三個啤酒瓶。
入秋時,穿西裝的男人開著小轎車來了。"林世誠,‘金滿樓'餐飲集團。"名片燙金,晃得人眼花。他指著墻上的營業執照:"黃老板,我們愿意出這個數買您的配方。"手指比出的"八"字,后面跟著六個零。
梅花的呼吸明顯重了。侄子手里的蝦"撲通"掉進盆里。老黃卻想起老家后山的草藥地,爺爺佝僂著腰在夕陽下采藥的模樣。
"不賣。"老黃往鍋里撒了把辣椒。
林老板不慌不忙:"或者我們合作開分店,您技術入股,分成......"
"我這兒就五張桌子。"老黃打斷他,"多了顧不過來。"
西裝革履的男人走后,梅花第一次發了火:"你傻啊!閨女上大學不要錢?我這肺病......"
老黃默默往爐膛里添了塊炭。火光映著他龜裂的手掌,那里有常年被蝦殼劃出的細密傷痕。凌晨三點收攤時,他發現王胖子醉倒在自家店門口,懷里抱著半瓶二鍋頭。
"黃哥..."王胖子鼻涕眼淚糊了一臉,"我兒子查出來白血病...醫藥費..."
老黃蹲下來,聞到他身上熟悉的龍蝦味里摻著醫院消毒水的氣息。十年前王胖子剛來夜市時,還找他討教過火候的秘訣。
第二天,老黃在店門口貼了張紅紙:"每售出一份龍蝦,捐十元給兒童血液病基金會。"排隊的人更多了,有電視臺來采訪,老黃躲在后廚死活不出來。
冬至那天飄著雪,最后一位客人離開時已經凌晨。老黃擦著桌子,聽見門簾"嘩啦"一響。王胖子端著個保溫盒,里面是他老婆包的薺菜餃子。
"嘗嘗..."王胖子眼睛盯著油膩的地磚,"就...就你家調料那個香。"
老黃掰開筷子時想,明早得去中藥市場進批新的草果了。玻璃柜最底層那個鐵盒里,爺爺用毛筆寫的配方紙已經發脆,但他閉著眼都能背出來。
風雪夜,五張掉漆的方桌安靜地佇立著,像在等待下一個夏天的到來。
作者簡介:張健,安徽合肥人。民建會員,安徽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小說學會會員,安徽省散文家協會會員,安徽省散文隨筆學會會員,炎黃文化促進會會員。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