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途之鑰
文/張健
一
琉璃廠的午后陽光斜斜地穿過古玩店的雕花窗欞,在斑駁的木地板上投下細碎的光影。張言的手指在一排排古舊物件上輕輕掠過,檀木的香氣混合著歲月的塵埃鉆入鼻腔。他的指尖突然停在兩串手串上,像是被什么無形的東西拽住了。
"老板,這兩串..."張言的聲音有些發顫,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何心跳突然加速。
店主是個精瘦的老頭,眼睛卻亮得出奇。"客人好眼力,這是唐代的老物件,據說是從西域傳來的。"他小心翼翼地捧出那兩串手串,"一串十四珠,一串十七珠,用的是上等的血檀,您看這包漿..."
張言沒聽清后面的話。他的目光完全被那兩串手串吸引——深褐色的珠子泛著暗紅的光澤,每顆珠子上都刻著細密的紋路,像是某種古老的文字。更奇怪的是,當他觸碰到它們時,一股難以形容的熟悉感涌上心頭,仿佛這兩串珠子曾經屬于他。
"多少錢?"他聽見自己問,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兩串一起,八千八。"老頭瞇起眼睛,"圖個吉利。"
張言沒有還價。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付了錢,將手串戴在左手腕上——十四顆的在內側,十七顆的在外側。當冰涼的珠子貼上皮膚的那一刻,他恍惚聽見一個女人的笑聲,清脆如鈴,卻又轉瞬即逝。
離開琉璃廠時,夕陽已經西沉。張言站在街口,不自覺地摩挲著手腕上的珠子。十四和十七——這兩個數字在他腦海中盤旋,像是一個等待被解開的謎題。
二
三天后,張言踏上了前往青海湖的旅程。這個決定來得突然又莫名,就像他買下手串時一樣。他在網上偶然看到一張青海湖日出的照片,湖面如鏡,倒映著雪山和朝霞,一股強烈的沖動驅使他訂了機票。
青海湖比想象中還要美。十月的湖面泛著深藍,遠處的雪山如同守護者般靜靜矗立。張言租了輛自行車,沿著湖岸騎行,任憑高原的風吹亂他的頭發。
傍晚時分,他在湖邊發現了一座古老的寺廟。寺廟不大,紅墻金頂,在夕陽下顯得格外莊嚴。門口的木牌上寫著"歸途寺"三個字,筆力遒勁。不知為何,張言覺得這名字似曾相識。
"施主可是要借宿?"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張言轉身,看見一位身著褐色僧袍的老和尚,面容清癯,眼神卻異常明亮。
"我..."張言一時語塞,他并沒有計劃在此停留。
老和尚的目光落在他手腕上的手串上,瞳孔微微一縮。"十四與十七..."他低聲喃喃,隨即抬頭,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天鏡之夜將至,施主來得正是時候。"
"天鏡之夜?"張言疑惑地問。
老和尚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做了個請的手勢。"貧僧法號玄寂,是本寺住持。施主若無處可去,不妨在寺中小住幾日。"
張言本想拒絕,卻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他跟著玄寂穿過寺廟的紅漆大門,踏入一個幽靜的院落。院中有一棵古老的菩提樹,樹下是一口古井,井臺上刻著繁復的紋路,與手串上的紋路驚人地相似。
"施主從何處得來這手串?"玄寂突然問道。
"北京琉璃廠。"張言如實回答,"您認識這手串?"
玄寂笑而不答,領他來到一間簡樸的禪房。"今晚請施主在此安歇。記住,無論看到什么,聽到什么,都請順其自然。"
禪房里只有一張木床、一張矮桌和一盞油燈。張言放下行李,坐在床邊,窗外是青海湖漸漸暗下來的水面。他摩挲著手腕上的珠子,十四和十七,這兩個數字像咒語一樣在他腦海中回蕩。
三
夜深時,張言躺在床上,聽著窗外湖水輕拍岸邊的聲音。手串被他取下放在枕邊,在微弱的月光下泛著幽暗的光。他漸漸沉入夢鄉,卻感覺自己的意識異常清醒。
夢開始了。
他站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庭院里,身著錦袍,腰間佩劍。院中梨花盛開,如雪般潔白。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女孩跑過來,撲進他懷里。
"爹爹!"女孩仰起臉,眼睛亮晶晶的,"娘親說今天要做荷花酥!"
張言——不,在這個夢里,他是另一個人——彎腰抱起女孩,心中涌起無限柔情。"小荷想吃荷花酥了?"他聽見自己說,聲音低沉而溫柔。
"嗯!"女孩用力點頭,"爹爹陪我一起等娘親做好不好?"
"好。"他笑著答應,抱著女孩走向庭院深處。
穿過回廊,他看見一個窈窕的身影正在廚房忙碌。女子聽見腳步聲回頭,露出一張清麗絕倫的臉——眉如遠山,眼若秋水,唇邊一顆小小的痣平添幾分嫵媚。
"承遠,你回來了。"女子柔聲喚道,眼中盛滿愛意。
李承遠,張言現在知道自己在夢中的名字了。他走上前,輕輕握住女子的手。"琬兒,辛苦你了。"
蘇琬,他的妻子。這個認知自然而然地出現在張言腦海中,仿佛他一直以來都知道。小荷是他們唯一的女兒,今年五歲,生于南唐保大十三年。
夢境如流水般展開。張言,現在是李承遠,生活在南唐末年,是朝廷的一名將軍。蘇琬出身書香門第,精通天文歷算,尤其對數字有著非凡的敏感。他們住在金陵城郊的一處宅院,遠離朝堂紛爭,過著平靜幸福的生活。
然而好景不長。隨著北宋軍隊南下,南唐的局勢日益緊張。李承遠被頻繁召入宮中議事,每次回家都面色凝重。蘇琬則整日伏案計算著什么,桌上堆滿了寫滿數字的紙張。
"十四和十七..."一天夜里,張言聽見蘇琬在夢中囈語,"這是關鍵...十三維空間的密碼..."
他輕輕搖醒妻子。"琬兒,你又做那些奇怪的夢了?"
蘇琬睜開眼,眼神異常清明。"承遠,我找到了...如果我們能計算出精確的坐標,理論上可以打開通往其他時空的門戶。"她抓住丈夫的手,"十四和十七是密碼的一部分,還有更多...我需要更多時間。"
李承遠雖然不完全理解妻子的話,但他知道蘇琬從小就有一種特殊的能力——偶爾能夢見未來或過去的事情。他親吻妻子的額頭,"別太勞累,無論發生什么,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就好。"
夢境突然變得支離破碎。戰火、哭喊、馬蹄聲...北宋軍隊攻破了金陵城門。李承遠奉命護送皇室撤離,卻執意先回家接妻女。
當他策馬趕回家時,宅院已經起火。濃煙中,他看見蘇琬抱著小荷站在院中,身邊是幾個持刀的宋兵。
"琬兒!"他大喊著沖過去。
接下來的場景如同慢鏡頭般在張言夢中展開——一個宋兵舉刀刺向小荷,蘇琬轉身護住女兒,刀鋒穿透了她的后背;李承遠怒吼著斬殺了幾名宋兵,但更多的敵人涌入院中;蘇琬倒在血泊中,從懷中掏出兩串手串塞給丈夫...
"十四...十七..."她氣若游絲,"記住...這不是終點...只是...另一個開始..."
李承遠跪在地上,抱著奄奄一息的妻子和已經氣絕的女兒,淚水模糊了視線。他感覺蘇琬將一個冰涼的東西塞入他手中——是那兩串手串。
"戴著它們...我們...會再見的..."蘇琬最后的氣息拂過他的臉頰,然后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李承遠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將手串緊緊攥在掌心。鮮血從指縫間滲出,染紅了十四顆和十七顆珠子...
四
"啊!"張言猛地從床上坐起,冷汗浸透了衣衫。窗外,青海湖的晨光剛剛泛起。枕邊,兩串手串靜靜地躺著,在晨光中泛著暗紅的光澤,仿佛浸透了千年的血淚。
他的臉頰濕漉漉的,伸手一摸,竟是淚水。
玄寂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施主可還安好?"
張言顫抖著打開門,老和尚站在晨光中,目光如炬。
"我夢見..."張言的聲音嘶啞,"我夢見我是另一個人,生活在南唐..."
玄寂微微頷首:"天鏡之夜,前世今生交匯。那兩串手串,我們稱之為'歸途之鑰'。"
"歸途之鑰?"張言重復著這個陌生的詞語。
"十四與十七,是穿越十三維空間的密碼。"玄寂的聲音低沉而神秘,"持有者可以在特定條件下,見到思念之人——無論是過去的,還是未來的,甚至是平行時空中的。"
張言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那么...蘇琬和小荷...她們真的存在過?"
玄寂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指向院中的那口古井。"施主不妨去看看。"
張言走向古井,低頭望向井水。平靜的水面如同一面鏡子,映出他的倒影——但那張臉逐漸變化,最終變成了夢中的李承遠。更令他震驚的是,倒影中李承遠的身后,隱約站著兩個身影:一個窈窕的女子和一個年幼的女孩。
"琬兒...小荷..."張言不自覺地呼喚出聲。
井水突然泛起漣漪,倒影消失了。張言抬頭看向玄寂,眼中滿是震驚與渴望。
"她們在哪里?我怎樣才能再見到她們?"
玄寂雙手合十:"緣起緣滅,皆有定數。施主既已找到鑰匙,自會尋得門徑。但切記——"老和尚的眼神突然變得異常嚴肅,"穿越時空需付出代價,且所見未必是所想。"
張言低頭看著手腕上的手串,十四顆和十七顆珠子在晨光中閃爍著神秘的光芒。
他隱約感到,一段超越時空的追尋即將開始,可是,他深深知道,這條路上等待他的,或許將是重逢的喜悅,或許會是更深的絕望。
當義無反顧的抉擇之后,他已做好了的坦然接受一切的準備嗎?
明明明月是前身,回頭成一笑,清冷幾千春。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