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廢墟(小小說)
作者:張世良
靳婧把最后一枚翡翠發簪插進陳列柜時,玻璃櫥窗映出她扭曲的側影。那支發簪是前年從院長夫人那兒討來的,據說與校史館鎮館之寶出自同一批翡翠原料。"靳老師,"院長夫人給銀托鍍金的發簪時,玉指輕點她手腕,"您這雙眼睛放在我們家,可是鎮宅的寶貝。"靳婧住在學校單身公寓一層。由于污水管道和下水管道沒有分設,室內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都充滿臭氣和霉味。墻上的暖氣片正在滲水,靳婧用博士帽接住滴落的水滴。三年前她抱著簇新教鞭站上講臺時,曾用這頂帽子接住過透過玻璃天花板照進的溫暖陽光。第一次在科研樓前遇見系主任,他正把一支香檳捏在手里,水晶杯壁凝著冰碴。“靳博士,您講的毛理論真是顛覆傳統。”他俯身點煙時,領帶掃過她裸露的肩頸,“現在這類科研課題都缺資金支持?”
靳婧記得那天穿的裙裝裙擺有暗紋,像《達芬奇密碼》里會說話的壁畫。她站在月光下,看著系主任的勞斯萊斯車尾燈消失在校院兩排銀杏樹深處,后視鏡里倒映著她涂著裸色唇膏的微笑。她幻想,她不久也應該開著這樣的豪車,在寬廣的長安街上奔馳。
科研經費到賬的短信和新買的愛馬仕包一起躺在抽屜底層,而她發給侄子的微信轉賬備注著"生活費"。
靳婧公寓的小客廳里塞滿了各種書籍,小臥室的兩側墻上都掛滿了各色衣衫。最貴的禮物來自經濟系的富家子弟蘇南,他的祖先曾在鴉片戰爭時期經營茶葉貿易。靳婧在使館區見到他時,他正用流利的法語為一只波斯貓取名字。"靳老師,您對跨文化研究的見解讓我著迷。"蘇南的手在咖啡館陰影里把一枚鉆石胸針塞進她手心,"聽說您的課題需要實地考察?"靳婧也幻想出囯考察交流,再到哈佛大學讀博后。
靳婧沒有告訴他,那枚胸針已在當鋪換成了課題組的差旅費。她記得自己在學校湖邊接電話的場景,波光粼粼的湖面映著手機屏幕,導師在電話那頭嘶啞著嗓子:"靳婧,你的論文數據和實驗記錄完全對不上!"她把手機扔進湖里時,看到有只鴿子叼走了那根精美的胸針。
此刻,靳婧用打火機燎著博士帽上的流蘇。火焰吞噬掉最后一根金色絲線時,室內的電突然恢復。電視屏幕上,她的師妹正在接受學術打假采訪,背景墻上的大學校徽像枚正在融化的巧克力勛章。靳婧想起自己撕毀的合同時,蘇南發來的最后一條短信:"你連課都上不好,怎么配戴我祖母傳下來的珠寶?"
當她把手機摔向墻壁,碎屏玻璃濺落在水泥地上時,看見手機夾層滑出一張泛黃照片。那是讀博士畢業典禮時,穿水手服的她把博士帽扣在院長頭上,院長笑得露出金牙。照片背面,母親的筆記歪歪扭扭:"婧婧,做人要厚道,做事要踏實。"母親深情的叮囑好像還在耳邊回響。
靳婧把照片塞進暖氣片的縫隙里,那里插著她從圖書館借來的毛理論全集。當她踩著晨曦走出到室外,正是早晨六點,太陽從東方的天空露出笑臉,校園廣播里正在播放國歌,五星紅旗在學校正門的旗桿上緩緩升起,在微風中展開,像一面血染的鏡子。
2025年7月3日,于北京。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