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街理發(fā)店早在十年前就已是斷壁殘垣,可在二十年前卻是個熱鬧之地。十位理發(fā)匠分兩行沿墻排列,當梳飛剪跳時,沙沙沙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但真正的鬧勁是來源于左邊站著的老林和右邊的理發(fā)匠羅銅,因為他倆嘴震手舞唾沫橫飛相互漫罵時,苦了那些個理發(fā)的顧客,往往因受不了他們的嘴仗,擔心那如影而跳的剪子將錯落到自己的臉上,便不等把發(fā)理完,憤憤地離座跳起,也叫著罵著地頂上個陰陽頭落荒而逃。
有一天,羅銅見老林領(lǐng)著個徒弟在一冬瓜上教刮臉技術(shù)。老林手很輕巧,聽不見他手中剃刀上的雜聲,卻見那矮冬瓜被一道道地剃得整齊又澈亮。“誤人子弟!”羅銅嘀咕了一句。
老林耳尖,他臉一沉,將剃刀往矮冬瓜上一插,怒發(fā)沖冠地揮起手來,像趕蒼蠅似的。這時候,街坊們知道即將有一場好戲上演,便一陣風地從各個角落奔來立即將理發(fā)店的大門圍了個嚴嚴實實。
羅銅看老林不依不撓,又嘀咕了一句:“我不覺得理虧。’’羅銅的話像一枚炸彈激怒了老林,假如不是幾個好心人拉勸,眼前即刻爆出一場斗毆來。老林和羅銅這倆個年老的理發(fā)匠像賭氣的孩童那樣如好斗的公雞般怒目相對。
“街坊們瞧瞧,他還理直氣壯?!崩狭忠娏_銅默不作聲,來了膽量,他竹筒倒豆子將那場陳年怨仇又敘說起來。
羅銅一流浪到林家村就被老林爹收留,三年后,老林爹教會了羅銅理發(fā)的手藝,在羅銅十八歲時,他重逢了他的親叔叔。羅銅的叔叔就在后山上當土匪頭。后山山高林密,但自從有人聽到了密林中傳來的歌聲時,便日夜擔心土匪來作惡。土匪們每日清晨排成一隊如長蛇般來到山下的澗泉挑水。有人暗暗地數(shù)過,九十九個土匪九十九根扁擔,一百九十八只大木桶的水都裝得滿滿的。如此看來,后山土匪人數(shù)可不少呢。
一次,老林爹問羅銅:“你叔有多少人馬?”
“我答應(yīng)了叔,不讓說?!?/span>
“既然如此,我也不追問,有件事請你去做,這里有封信是我寫給你叔的。”
老林爹見羅銅一臉納悶,又說:“現(xiàn)在我已是鄉(xiāng)農(nóng)會主席,咱窮苦人拉起來的赤衛(wèi)隊不想與你叔為敵,希望他能將后山的土匪解散,假如想?yún)⒓映嘈l(wèi)隊,咱一定熱烈歡迎?!?/span>
出人意料的事情在一天夜里發(fā)生了。土匪們悄悄下了山,羅銅的叔叔撕毀盟約,血洗了林家村,殺死了老林爹,迫害了不少鄉(xiāng)親。當夜,羅銅失蹤了。又過了幾天,后山的土匪仿佛被蒸發(fā)似的全沒了影。
“那羅銅怎么會毫發(fā)無損地出現(xiàn)在我們這里?”
老林總覺得街坊們的智商有問題,他不是早就說過么,羅銅這小子挺狡猾,悄悄參加了紅軍,受重傷后就在這里落戶了。街坊們都吁了一口氣,但仍然把茫然的目光從老林身上轉(zhuǎn)投向了羅銅。這一次如了他們的愿,羅銅沒用緘默,將那段故事完整地接敘下來。
“我想了大半輩子雖然覺得它不算啥,但我有責任把真相說出來?!?/span>
羅銅挑著理發(fā)擔匆匆來到后山上,只見他叔一人在,那九十九個匪徒都下山挑水去了,其實在后山上只有一百個土匪。
“我的親侄,我就知道你在山下呆不住腳,他們哪能輕饒你,這年頭上山當匪是不得已而為之的生存之計嘛?!?/span>
羅銅把理發(fā)擔一放,就仔仔細細地端詳起對方,土匪頭起初莫明奇妙,之后恍然大悟,他的腮絡(luò)胡子是該剃剃了,亂七八糟的。
然后,羅銅快步走過去,從老林手中奪過剃刀,在襯布上滑了兩下,便左手按住矮冬瓜,右手拿著剃刀,頭也不抬的向老林徒弟丟了一句話:“看仔細了。”
冬瓜皮毫發(fā)未傷,而上面的細絨毛均紛紛地揚揚灑灑飄向地面。正當所有人都被他高老林一籌的手藝驚住時,便見羅銅細聲細氣地說道:“我叔失信,我也難逃其責,如今別無選擇,只有殺了他來彌補一些些過錯。”
緊接著,只見羅銅手中的剃刀像一道白光閃過后,矮冬瓜皮上就留下一條又細又長如發(fā)絲般的縫隙。所有人都確信,仿佛已看見作惡多端的土匪頭垂死掙扎后,最終像一根爛木頭那樣倒在了地上。一會兒,從縫隙里擠出的液體在凝聚成珠后,緩緩地滑了下來。
羅銅把剃刀還給傻了眼的老林,從街坊們不由自主地讓出的一條道上,快步離去時,就像一陣巨風吹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