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在晚報上讀到這樣一則報道：麻河鄉一位四十幾歲的副鄉長，為救一位落水老漢，奮不顧身跳進湍急的河水里，老漢得救了，副鄉長卻再也沒有上來。因為事跡感人，市委專門為他安排了高規格的追悼會，號召全市人民向他學習，他在農村的老婆和大學畢業后一直沒找到工作的兒子，也得到了妥善安置。

　　我的老家就是麻河鄉。讀完這篇報道，我為家鄉能出這樣的英雄深感自豪。我想，在英雄的背后，肯定還有更多鮮為人知的事情，我決定回家鄉采訪一下。

　　我在黃昏時分回到家鄉，當得知那位被鄉長救起的老漢是坎子爺時，我有點蒙了，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我們麻河鄉，提起坷子爺，十里八鄉沒有不知道的。坷子爺的水性，用時下最流行的那句話說，就是“杠杠”的。我們村前的那條白河，幾十米寬，坷子爺一個猛子能扎兩個來回。這樣一個好水性的人，怎么會溺水呢？

　　在麻河鄉政府大院，我又聽到了這樣的消息：原來，事情并非報紙上說的那樣，那位副鄉長不是為救坷子爺而犧牲，而是那位副鄉長在白河邊釣魚時，不幸滑落到水里，恰好坎子爺在附近放牛，聽到呼救，就去救人。盡管坎子爺盡了最大努力，還是因水流湍急，沒有救起那位副鄉長。

　　我找到報社求證此事，當時去采訪的一個記者對我說：我們也聽說過你說的事情，認為這位副鄉長救坎子爺不合常理。但我們去采訪坎子爺時，他一口咬定副鄉長是為救他而死的。坎子爺是惟一的當事人，我們也只能相信當事人的話。

　　這時，我突然想到，坎子爺的一個遠房親戚，就在鄉里當司機。難道……為了證實我的猜測，我去拜訪坎子爺。我說明來意，坎子爺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地抽旱煙。我悶不住了，又要開口，被坎子爺用手勢制止。良久，坎子爺才說：你知道我們村后的那條爛路，是誰幫著籌錢修好的嗎？

　　我說：聽說是鄉里的一位干部，找他一位當老板的同學贊助的。

　　坎子爺說：栓子的事，你知道嗎？我說：我知道，栓子去年考上大學，因為家里太窮，沒錢上，后來，是一位好心人幫栓子交了學費。

　　坎子爺又說，你知道梅子娘的事吧！我說：我知道，梅子娘今春得了急病，當時是晚上，還下著大雨。正巧鄉里一位包村的干部在這里研究工作，是他開車折騰兩個多小時，把梅子娘送到醫院，還墊上了醫療費，如果沒有那位鄉干部，梅子娘也許早就沒了。坎子爺又問了我一些諸如此類的問題。我不知道，坎子爺為什么會問我這些。

　　坎子爺見我一頭霧水的樣子，又說，這些都是那個副鄉長干的啊!

　　我愣住了。

　　坎子爺又說：你知道那個副鄉長干了多少年嗎？整整干了20年！他的好多同事，都已經干到縣長、副市長了，但他這么些年，還一直是副鄉長……他的老婆是農村的，現在還在老家種地，兒子大學畢業后，一直沒找到工作……為了幫扶我們村，做了那么多好事……為人耿直，不會滑頭，有好些同事不理解他，他心里悶就到河邊釣魚散心，可我們的那條白河竟……真是好人沒好報啊！坎子爺哽咽了。

　　坎子爺又說：報社記者來采訪我，我是說了假話。可我覺得，我這一輩子說的真話，都比不上我這次說的假話更值。不管別人怎么問，我還會這么說。

　　我說不出話。坎子爺又說：你還有什么事要問嗎？我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回到城里，我把寫了一半的采訪稿扔進了垃圾筒。我想，這件事情的真相，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