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邊境時,夜幕已降臨。由于下午淋了一場雨,他感覺此時頭昏腦脹胃部疼痛,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這些天來,離家越遠,他對家人的思念就越濃。半個多月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使他消瘦了很多。但是,那種快到邊境的現實卻又讓他感到興奮。他認為,只要走過邊境線,就可以自由了,再也不用這樣提心吊膽、挨餓受凍了。
得先找個可以吃飯睡覺的地方,明天過境后還不知道會怎樣呢。于是,摸著已餓得咕咕叫的肚子,他開始留心四處的燈光。
沒走多遠,他的眼前突然一亮,真就發現了密林深處有一個亮著微弱燈光的小木屋。他心里一陣竊喜,便跌跌撞撞地走過去。
他一邊警覺地敲門,一邊緊握放在衣袋里那把尖刀以防不測。
幾聲狗吠,門“吱呀”一聲開了。只見一位駝背老人站在門口。
“大爺,我是做生意的,天晚了,想在您家借宿一晚行嗎?”他試探地問。
“哦,行啊,只要貴客不嫌棄,那就趕快進來吧。”老人熱情地把他往屋里讓。
但他卻用狼一樣的目光迅速掃遍整個小屋。
“老頭子,來客人了啊?好好,快請坐。”一個老女人沙啞的聲音:“老頭子,趕快去給客人做點吃的去!這深山老林的,真是稀客。”
隨著門在他身后的關閉,他發現燈光下的床上半躺著一位老阿婆,屋里再也沒有其他人。他放心了,馬上松開了握刀的手。但隨著精神的放松,他卻感到一陣眩暈。
朦朧中,他感覺被人攙扶到一張溫暖的小床上,就像小時候生病那樣,父母又是喂藥又是用毛巾給他熱敷額頭。可等他醒來時,才發現自己是躺在老阿婆家的床上。
見他醒來,坐在另一頭的老阿婆直念“阿彌陀佛”。老阿婆說:“孩子,剛才你的頭好燙喲,可把我們給嚇壞了。好在家里還有兒子臨走時給買的感冒藥,要不,你大爺就得深更半夜到山下去請醫生啦。”
千恩萬謝中,一大碗熱騰騰的荷包蛋面條和幾個小菜又擺在了一張破舊的小飯桌上。
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老阿婆心疼地說:“小伙子,肯定餓壞了吧?慢點吃,別噎著。唉,今年收成不好,我那憨兒進城打工又不在家,沒有好吃的招待你,別介意啊!”
他忙說:“阿婆,這就已經給你們添麻煩了,還做這么多的菜!”接著,他一邊吃,一邊問:“您家阿哥在哪里打工啊?”
“昆明。他沒有啥手藝,聽說是在一家飯店打雜呢,也不知道過年能回來不?”老阿婆說。
“昆明?”他不禁脫口而出。
“是呀。你是昆明人?”老阿婆問。
“噢,不是!我常去那里進貨。”他慌忙掩飾說。
“哦,如果你再去,請幫我們給他捎個口信行嗎?好讓他回家過年。掙錢多少無所謂,只要在外面平平安安就行!”接著老阿婆又對駝背老人說:“老頭子,快拿照片來,讓客人看看兒子的照片,要不,萬一遇到也不認識。”
飯菜雖然很一般,但他卻吃得挺香。尤其那油煎荷包蛋,他知道這可能是兩位老人給客人最好的禮遇了。
他剛放下碗,老人就拿來了照片。他接過一看,馬上愣住了。那照片上憨厚的面孔竟是那么熟悉而刺眼。
“他是您的兒子嗎?”剛看了一眼,他就如同被電擊了一般,不由自主地沖口而出。
“是啊,雖然長得有點憨,可這孩子蠻孝順的。去年你阿婆有病癱瘓,本來醫生說能治好,可就是沒有錢。今年才開春,他就鬧著要去打工掙錢給他娘治病,這不,一走七八個月了只來過兩封信。你看,他的地址就在這里。”駝背老人一邊說,一邊指著信封給他看。
“這么巧,他也叫王二憨?”他驚問。
“對呀,你見過他?”兩位老人不約而同地問。
聞聽此言,他的心像被蝎子蟄了一下。但只是瞬間,他就故作鎮定地回答:“豈止見過?我們還是好朋友呢!”說完,他就把臉側向一邊。
“是嗎?他能認識你這樣的朋友,真是太好了。”兩位老人驚喜地看著他:“二憨最近還好嗎?”
“我已經出來好幾天了,他應該很好吧。”他稍一沉思,又說:“我出來的時候還借了他兩千塊錢。真巧,我也沒用得著,既然你們急著用錢,我就先還給你們二老吧。”說著,他便從錢包里拿出兩千元錢遞給駝背老人。
“這孩子,沒想到傻兒巴嘰還真出息了呢。”兩位老人欣喜地說。
聽了這話,他忽然就想起了家中年邁的父母和妻兒。他發現,其實自己也有許多放不下的東西。他感到鼻子一酸,淚水頓時模糊了雙眼。
那天晚上,他在和兩位老人聊天時說:“我和二憨就像生死兄弟,從今往后就當我也是你們的兒子吧。”
兩位老人聽了很高興,對他贊不絕口。
第二天早晨,他就告別他們上路了。臨別時,駝背老人還送給他一小袋煮熟的雞蛋,說讓他路上餓了吃。他本來不想要,但想了想還是接了。
出門后,他一路小跑,但不是走向國境線,而是沿原路返回,直接去了當地派出所。
坐在派出所里,他如釋重負地交代了整個犯罪過程:那天傍晚,他在昆明的一家飯店門口搶劫,被搶者大聲呼救,這時,從飯店里沖出來一個壯小伙攔腰抱住了他,于是,他拔出隨身攜帶的尖刀兇狠地朝小伙子身上亂刺。為了逃避警方的抓捕,他帶著身上僅有的兩千多塊錢向邊境方向逃竄。在逃亡的路上,他從報紙上看到關于他搶劫的報道。而那位見義勇為身受重傷的小伙子正是兩位老人的兒子王二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