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報社做主編時,籌劃招聘一位美編。憑我的經驗,選美編,學歷是次要的,主要是看他的作品有沒有創意。
那天下著鵝毛大雪,飄飄灑灑,整個城市潔白晶瑩一片。我剛到辦公室,前臺值班的小梅就跑來告訴我,有人找,是來應聘的。
待她進來,見是一位中年半截的大媽,穿著短裝皮襖,滿頭華發,一臉郁悒之色。見了我,她趕緊把夾在腋下的一卷圖紙遞給我,說:“這張畫是我女兒畫的。我是代表我女兒來應聘的。”由于天氣寒冷,大媽說話時有些瑟瑟縮縮的。
我展開圖紙邊看邊問:“你女兒為什么不自已來?”
“她、她……”大媽一時語塞。
隨后,大媽介紹說,她女兒是上海美院畢業的碩士研究生,專業基礎好,希望我們報社能選中她。特別是當我展開畫作一看,是一幅《春燕戲水》的國畫,看得出,她女兒很有才氣,適合我們報社的美編工作。
老人見我看完畫,試探著問:“您中意不?”
我說不錯,便要她留下了電話號碼。最后我一揮手,說,“你去下面等消息吧。”
……
中午下班,我剛走出大門,北風裹著雪花迎面撲來,我不禁打了個寒噤。趕緊打開車門,正要上車,突然聽到身旁有人喊我:“哎——同志!”
我調頭一看,原來是早上那位來替女兒應聘的大媽。她站在碧松下,渾身都是雪,幾乎成了個雪人!她用期盼的目光望著我,顫著嗓子問:“同志……我女兒有……有希望嗎?”
我被這位摯著的母親震撼了!我趕緊應道:“行啊。過幾天,叫你女兒來面試吧。”其實,老總還沒最后敲定呢,但此時我實在不忍心讓這位大媽失望。
大媽疊聲道:“謝謝,謝謝。”
我惑然道:“大媽,我不是請你回家等電話嗎?”
她說:“是您叫我在下面等消息的呀。”
我心頭不由一緊。“到下面等消息”是我的一句習慣語。沒想到,就是因為我的這一句習慣語,害得大媽在雪地里站了一個上午!一時,我羞愧難當,便深深地向她鞠了一躬:“大媽,對不起您呀!”
“什么對不起對不起呀!”大媽笑哈哈地說:“俺感謝您還來不及呢。”
……
一個星期后,她女兒接到我的電話通知,便來報社面試。她有一個很雅氣的名字:姚若兮。
若兮長發飄飄,冷艷薄涼。見面后,我發現她滿臉的不如意。她和前臺的小梅是高中的同學,一見面,倆個就嘰嘰喳喳地嘮開了。原來,在若兮9歲那年,她父母就離異了,她是跟著母親長大的。母親對她十分疼愛。她在上海美院就讀的那幾年,母親便在大學附近租了房子,全身心地照料女兒讀書。可眼下母親漸入老境,孤苦伶仃,想把女兒留在身邊工作,好相互有個照應。然而,若兮是一百二十個不樂意,她想去上海深圳發展……可是,母親就是不同意,并代替女兒來報社應聘。若兮對媽媽的“霸道”十分氣憤,還玩了兩天絕食呢!
……
“若兮,今天面試,請你作幅畫。”我介紹說:“那天下著鵝毛大雪,一位50多歲的母親額手盼望女兒,在大雪中站了半天。請你用畫筆將這位母親的神態刻畫出來。”
若兮想了想,便展開白紙,先用炭條勾勒出母親的輪廓:那齊耳的短發,那臉龐,那皺紋,那皮襖……可能因為她們母女長年生活在一起的緣故,所以她筆下的母親總有些自已媽媽的影子。媽媽左手打在額頭,昏黃的老眼充滿了焦灼和渴望,那花白的短發上積了厚厚一層雪花。特別是在老人臉上的皺紋里,也盛下了幾顆晶瑩的雪米……
作完畫,若兮仔細看了看,便在畫作的上面提筆寫上了畫名:雪中母親。然后交給我說:“畫得不好,請老師斧正。”
我看了看畫,便說:“很好。你把雪中母親,渴盼女兒的神態刻畫得惟妙惟肖。”隨后,我把那天她母親來報社替女兒應聘時的情景如實地告訴了若兮,并說:“請你把這幅畫代我轉送給你的媽媽,做個紀念吧。”
若兮聽后驚愕不已。悔痛,一波連著一波,撞擊著她的胸岸。她對著雪地喊道:“媽媽!請原諒不孝的女兒吧!”
若兮邊跑邊哭,一串串淚珠滾落到她的畫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