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二爺突然有了去山里轉轉的想法,而且要和狗一起去。
狗叫大黃,是盧二爺一手養大的。當年妻子去世后,兒子就輟學去外地打工了,女兒見他孤單寂寞,就從鄰家給他抱了一只小狗來解悶。小狗毛色金黃,而且乖巧溫順。盧二爺走到哪它就跟到哪,黃乎乎的小尾巴不停地搖著,可愛極了。盧二爺吃飯睡覺,它也不離左右,一對水汪汪的眼睛“咕嚕嚕”轉著,就像盧二爺的一個貼身侍從。更讓二爺喜愛的是這只狗特別通人性,偶爾他坐著犯迷糊時,狗就在他面前翻滾蹦跳或發出不同的叫聲為他逗樂。逗著樂著,十幾年就過來了,盧二爺老了,大黃也老了。
老了的二爺對大黃似乎更依戀了,可剛娶進門沒幾年的兒媳卻對大黃厭惡極了,動不動就罵它光吃不干活,還讓人伺候。盧二爺起初覺得兒媳說話真可樂,狗除了看門叫兩聲,從沒聽說它會干活呀。況且,大黃每天就吃點剩湯剩飯的,咋就成伺候了?可時間一長,瞧著兒媳天天掛霜的臉,二爺才意識到是自己不中用了,成累贅了。一天,大黃不小心把在院子里玩耍的二爺的小孫子弄倒了,小家伙趴在地上哇哇大哭,眼淚鼻涕抹了一臉。看著兒媳用腳死勁地踢大黃,盧二爺啥也沒說,他心疼大黃,可也只怪大黃不長眼。不多時,兒子領來了鎮上狗肉店的一個伙計,他伸著滿是油污的手剛要去拽大黃,就挨了二爺當頭一拐杖。兒子輕聲對二爺說,大黃太老了,眼神也不好,身上又臟乎乎的,賣掉它我給你換一籠鳥吧。二爺沒吭聲,憋了一陣兒,突然大聲說連我一起賣了吧!我也老了,該死了。兒子孝順,看二爺生氣了,忙支走了買狗的伙計。自此,兒子和兒媳就不間斷地有了爭吵,兒媳更懶得和二爺說話了。
這些天,盧二爺老想村子西邊十多里外的大山,山不高卻林密,小路曲折,那是自己身體健壯時常去的地方呀。他想抽空帶大黃去一趟,除了自己舊地重游看最后一眼,還有一個最要緊的事兒就是把大黃悄悄“留在”山里,給他尋個活路。這個決定讓二爺難過了好久,把它放進大山,有溪水也有野果,雖不比家里安逸,但總比賣進狗肉店要好。
盧二爺吃過早飯,就和大黃進山了。一路上走走停停,來到山里時就快晌午了。初秋的山野,空曠而遼遠,蟲兒彈琴,小鳥歌唱,漫坡的紅葉把二爺的眼角映得紅紅的。他嘆口氣,拍了拍大黃的脖子,就順著一條小路走了進去。大黃抖擻著精神,一會兒跑到二爺的前面,一會兒又跑到路旁的草叢里攆蝴蝶,快活得像個孩子。趁大黃跑遠撒歡時,盧二爺一陣兒急走,想甩掉大黃,等走得上氣不接下氣了一回頭,大黃就在后面悠閑地跟著呢。甩了幾次沒成功,二爺就灰心了,他渾身酸軟,坐在路旁一個勁地喘息。突然,他看到大黃飛也似的朝遠處的一棵大樹跑去。盧二爺一喜,知道大黃要撒尿了,他覺得這是甩掉大黃的絕好時機,就趕忙站起來朝來時的路走去。剛走了幾步,他覺得這樣順路走大黃還會攆上來的,就側身藏在了旁邊的一塊大石后。可又一想,狗的鼻子特別靈敏,能嗅著人的氣味尋來,何況是大黃呢。對了,聽說從水里走一趟狗就不能嗅氣味了。二爺扭頭一望,十幾米遠還真有一條山泉匯成的小河溝呢,就急忙走到近前趟了過去。二爺剛在一叢半人高的蒿草里藏好,就瞧見大黃站在來路上不停地前后張望,沒見二爺,就朝著前行的小路飛快追去。等不見了大黃蹤影,二爺從草叢里出來沒回原路,卻轉身朝大山的深處走去。他一邊走一邊想大黃,大黃晚上吃什么呀?在哪兒睡覺呢?他腦子亂糟糟的,眼前更是一會兒大黃一會兒妻子的。走著走著,眼前一黑就暈倒了。
二爺醒來時,先看到了坐在床前滿臉焦急的兒子,可他的目光沒有停留,在周圍來回游離,二爺喉嚨里微弱地發出“大黃、大黃”地聲音。兒子說,大黃沒事,是他回來把我們領到山里才找到您的。謝天謝地,您終于醒了。二爺眉頭緊皺,一臉的疑惑。兒子又說,您到山里去玩也不說聲,中午不見您回來我們就急著找,直到晚上也沒消息,剛想去報警,大黃卻跑回來了。它不停地叫著,四只爪子上滿是鮮血,它進屋咬住我的褲腿就拖著走,從它的眼神里我就知道您出大事了。大黃帶著我們在山里跑了好多路才找到您,您暈倒的碎石旁滿是帶著血痕的狗爪印,我猜想那是大黃在山里不停奔跑磨破了爪子••••••
正說著,大黃兩只前爪撲到了床上,伸頭用舌頭舔了舔二爺的手。二爺見了,兩滴老淚一下就溢出了眼角。兒媳站在一旁靜靜地聽著,突然放聲大哭。她拍了拍大黃的額頭,對二爺說,爹,您好好休息吧,您和大黃我都會照顧好的。二爺聽了,眼睛亮了一下。兒媳頓了頓,柔聲說,大黃還知道養育之恩,我要是不如大黃,還叫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