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村的人都知道，趙老爹死了。趙村的人也都知道，趙老爹還活著。

趙老爹生前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狗咬都不會吭一聲，死卻不同凡響。

那一年，伺候了一輩子土疙瘩的趙老爹做出了一個后來被趙村人認定是他這一輩子最為英明的決定，離家到某鎮一家私人小冶煉廠里做事。依趙老爹的年齡，冶煉廠的小老板本不想招收他，但那時小老板剛接了一個單，缺人手，就留趙老爹在廠里做些搬運清掃的雜事。

趙老爹剛做半年，就出了事故。他在搬一根長廢鐵的時候，不小心搭到電線，當場觸電身亡。小老板是外地人，怕引起騷亂，趕忙報鎮上處理。在鎮工作人員小周的調解下，小老板一次性賠償二十五萬元給趙老爹的兒子趙二。小老板是個爽快之人，協議一簽下馬上將廠里的十萬元現金交給趙二，當天下午出納員就將余款全轉入了趙老爹的工資卡。

這事按說也該完了，它之所以沒完是因為鎮上沒有死亡指標了。現在搞平安建設，鎮里每年只有兩個非正常死亡的指標。半年前，趙村北邊的小河溝村發生了一起惡性刑事案件，死了兩個人，如果將趙老爹的事一上報，綜治一票否決，平安鎮建設受到影響，鎮里其它方面的工作都要被打折扣，從而影響全鎮工作人員今年的獎金和來年鎮里的項目資金，甚至影響鎮長書記的前程。所以鎮領導研究后，決定讓趙老爹晚死兩個月。

趙老爹就這么活了下來。

可趙二卻不想讓趙老爹多活兩個月。原來，趙二準備拿這錢在城里買套房子，因為趙小二已經到了該上學的年齡了。趙二想，他們老趙家，因為趙老爹的特殊貢獻，從此要告別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了。于是，趙二帶著老婆，揣上趙老爹的工資卡，喜滋滋上縣城的銀行去了。哪想趙老爹的工資卡會設置密碼，這下壞了，沒密碼銀行就不讓取錢。銀行工作人員告訴趙二，讓銀行卡的開戶人自己持身份證來辦理。趙二解釋說，因為開戶人已經死亡了。銀行工作人員一聽，就更不讓取了，非得讓趙二帶來趙老爹的死亡證明、戶口簿、趙二的身份證不可。

趙二就找到小周，小周馬上向鎮領導匯報此事，鎮領導指示讓趙二等兩個月，過了這個年度，馬上就讓相關單位給開證明。趙二想，買房也不差兩個月，就回了家。

不巧的是，新年第一天，鎮里又發生了一件大事，鎮南邊一個小煤礦塌了，七個人被埋在里面。這事驚動了縣、市、省三級政府，經多方營救，五人脫離危險，兩人死亡。這下好了，趙老爹又沒有了死的指標。

趙二聽說后，直接鬧到鎮長辦公室，揚言要將此事曝光。鎮長從大局利益、整體利益諸多方面對趙二進行了苦口婆心地勸導，并提出一個切實可行的解決辦法，讓趙二辦理十五萬元的住房貸款，并當即拍板，鎮里將承擔這十五萬元的貸款利息，即每月支付給趙二利息一千元，直到趙老爹用上鎮里的死亡指標為止。

趙二回去后，用十萬元現金交了房子的首付款，余額辦理了十五年的按揭。每月初，趙二按時到鎮出納處，在一個叫做什么養殖補貼的單上簽字，領一千元去歸還銀行的貸款本息。

趙老爹就這么，又活了下來。

一年過去了。

又一年過去了。

再一年過去了……

每年十月，趙二一定要帶著趙小二回趙村給趙老爹上香。趙二點一炷香，拉著趙小二虔虔誠誠恭恭敬敬地給趙老爹叩響頭：爹，你老在天有靈，保佑死亡指標再過十年才下來，那時咱家房子的銀行按揭就全還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