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貴坊酒業(yè)
好久沒有讀到一部如此淡雅，淡雅的就像青皮黃卷麻線訂成的古書。
封皮上，是一片廣袤的戰(zhàn)場，炮彈炸開的塵土，均勻拉起灰白色的大幕，蕭瑟、肅殺，一個子彈洞劃破寂靜，幾滴極為鮮艷的鮮血，于封皮濺出瓣瓣桃花的形狀，再配以《桂花飄飄》這個溫暖的書名，吸引我一路閱讀下去。
讀的過程中，我能感受到作者在用鷹一樣冷靜的眼睛、刀一樣的文筆，記錄從眼前一晃而過的生命與時光。這本淡雅的《桂花飄飄》，平實而綿長，一個淡字，讓它從浩如煙海的戰(zhàn)爭題材作品中脫穎而出。
一、大羹有味，似淡實腴
古人講“大羹不和，有遺味者矣”。大羹，指的是不調以鹽梅而煮熟的肉，系古代用來敬奉神祇的。這種肉很素凈，幾乎沒有任何雜味，正如《淮南子》中所言“無味而五味形焉”，正是這種“無味”，才讓人覺得“有遺味者矣”。
其實寫作也是如此，鋪采摛文固然好，但往往容易不得要領，最動人處，很多時候是一段不經意的“淡寫”。確實如此，無論疏奏辭賦，還是詩詞小說，最經典的部分，往往是樸實而客觀的“淡寫”。這里，“淡”強調的是真實。白描和對話，一定程度上可謂之“淡寫”。通讀《桂花飄飄》，發(fā)現(xiàn)整本書不僅善用“淡”，語言樸實，且在文本結構和形式十分素凈，讀起來感覺像桂花飄落一般，溫柔而隨意，那些“淡寫”的對話，更讓整部書有著很強的現(xiàn)場感。
書中很多細節(jié)都能體現(xiàn)”淡寫”。例如，當作者提到槍支的時候，總會提到子彈，，“這挺機槍的子彈已經沒剩下多少了，我就留著吧。”趙軍說道，“所以沒法給你了。另外那挺和阮小吉的那挺，子彈足夠。”我們在看現(xiàn)代很多戰(zhàn)爭片的時候，仿佛那槍里的子彈像打不完一樣，子彈橫飛，血肉模糊，視覺感受十分震撼，但是這個過程中書里的主人公和讀者無疑被卷入戰(zhàn)爭，成為了戰(zhàn)爭里的一枚零件，變得冷漠。但是吳振堯沒有這樣做，他只是用非常干凈的”淡寫”，不僅將戰(zhàn)爭的殘酷性寫的生動，也將軍人在生死面前的抉擇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讀到這里，其實不用讀者再多想，趙軍的形象和情懷便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類似這樣的例子，在書里可以說不勝枚舉，盡管有些是看似可有可無的細節(jié)。有的人物，從出場到離開，幾乎都用的是”淡寫”。
吳振堯這種不加藻飾，不添油加醋．把事物原原本本地描寫出來的寫作方式，對于習慣了崇尚繁華，喜歡臉譜化解讀軍人的寫作傳統(tǒng)而言，是一種顛覆，因此這本書在語言上雖然平實，但是其內涵卻如同“無味而有味”的 大羹和“淡極而更艷”的白海棠一樣，純凈雋永，讀之難忘。
二、草蛇灰線，淡在回甘
“草蛇灰線，伏脈千里”這種小說寫作手法，是中國傳統(tǒng)小說寫作經驗的精華，即通過一些只言片語，暗示人物的前途和命運，這樣一來，不僅可以增強故事的趣味性，也使得整本書更加耐人尋味。四大名著中對于這種手法的應用，都有著非常好的實踐，其中尤以《紅樓夢》最為突出，一定程度上而言，正是因為這種寫作手法，成就了《紅樓夢》的無限魅力。這種手法的應用，不僅需要極強的文字功底，更要有對小說主人公的通盤把握。就這一點而言，吳振堯寫《桂花飄飄》做的是可圈可點。
文章中吳桂花是最先出場的，作者對吳桂花之前的經歷沒有太多的鋪敘，而是從一些零星的材料中逗漏出一鱗半爪，讓那些有心的讀者能夠在這一鱗半爪間看到更多的故事。吳桂花是從廣州總醫(yī)院調到前線的，而且是她自己請愿來的，來前線不久，她那“豐滿的雙頰消瘦了”但依然充滿著“成熟的大姑娘的彈力。”從這個簡要的敘述中，我們依然可以知道，當時青年人的精神狀態(tài)，還有前線的條件之艱苦，但是即便是這樣的環(huán)境，壓制不住的，依然是那“青春的彈力”，這種“青春的彈力”，幾乎貫穿了整個小說，也正是這種“青春的彈力”，讓小說從冰冷的戰(zhàn)場中跳了出來，變得溫暖而柔情。
不僅是吳桂花和趙軍，長篇小說《桂花飄飄》，還將兩對主人公的故事，同樣放置在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這樣個特殊的時代背景之中來寫，因此，文本中實際上至少有四條線索在推進故事的發(fā)展，明線就是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中戰(zhàn)事，三條暗線就是文章中三對主人公的成長與交往。作者對人物命運有全程的把握和思考，因此才能夠在這四條線中穿梭自如，將故事的起伏寫的淋漓盡致，因此，整本書讀起來環(huán)環(huán)相扣，有時候看似一點突兀的交代，在后面往往會有很多照應的地方，讓人不禁驚嘆作者的良苦用心，這也使得讀者在平淡真誠的敘事中能體會到淡在回甘的魅力。
三、止戈為武，淡而綿長
由于特殊的政治原因，關于那個時代和這場戰(zhàn)爭的記憶，很人都是停留在口耳相傳的秘聞和一些網絡探疑之中，因此關于這場戰(zhàn)爭中的人物形象，我們能夠零星看到的，只是部分主要領導的，而且?guī)缀醵际且杂⒚魃裎涞默F(xiàn)象出現(xiàn)，關于戰(zhàn)爭切身參與者，我們往往知之甚少。但是作者不同，他從戰(zhàn)爭幾十萬的參與者中提取最具代表性的典型。對于這些代表性人物，作者不光是關注他們在這場戰(zhàn)爭中的表現(xiàn)，也對他們戰(zhàn)前和戰(zhàn)后的生活有過考量。進而通過對戰(zhàn)爭有切身感受的小人物，來表現(xiàn)作者愛好和平的美好期待。
在我們傳統(tǒng)的認識中，軍隊里的士兵應該都是喜愛沖鋒的，而且越是不怕死，越是有魅力，而且這種人不僅死不了，甚至還會成為英雄，衣錦還鄉(xiāng)，或者是抱得美人歸。但是吳振堯并沒有這樣寫，他只是將戰(zhàn)爭中小人物最真實的心里體驗寫出來，也不去點評，也不去掩飾，直白如純凈的清水，但是喝過之后，陣陣清甜。例如小說一開始就寫到“女兵們對男性軍人的那種把生命置之度外認為是前線戰(zhàn)士的氣質，甚至看作是經受戰(zhàn)爭鍛煉的人理應的品德與義務的想法感到幼稚好笑和焦慮。雙方也常常因為對此有不同的看法而發(fā)生一些意想不到的口角。”《桂花飄飄》中很少有這樣的長句，作者在寫完之后，或許是怕讀者難以理解，然后又用“冷子興演說榮國府”式的手法，借用三營營長尚雷之口，以故事的形式，講了“調皮搗蛋的連長趙軍”和吳桂花之間的“爭吵事件”。風趣活潑的對話，”淡寫”式的人物描寫，讓整個故事的氛圍變得靈動起來。也正是這種極致的淡，才襯托出小說人物形象背后的繁華。通過他們，作者要表現(xiàn)的，不僅是一個戰(zhàn)爭親歷者對于戰(zhàn)爭最清白真實的體會，也包含著作者對那一代生活在政治色彩下的軍人形象的清白還原。
止戈為武，古代先民是無比智慧的。他們也認識到戰(zhàn)爭是殘酷的，沒有哪一個參與戰(zhàn)爭的人是因為真正喜歡戰(zhàn)爭而戰(zhàn)爭，他們共同的理想是通過戰(zhàn)爭停止戰(zhàn)爭。作者有意將人間溫情放置于殘酷的戰(zhàn)爭中，就像將一顆稚嫩的小草壓在石塊下面一樣，看著生命帶著腳鐐舞蹈。對于一個作家而言，這個過程是殘忍的，但對于讀者而言，是幸運的。
通讀《桂花飄飄》，才真正明白《紅樓夢》中薛寶釵寫白海棠的那句詩“淡極始知花更艷，愁多焉得玉無痕”。其實，更多的時候，“淡”不僅是一種美，一種手法，更是一種對于生命存在的哲思，對一切真實的敬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