綻放的白瑪
——簡評白瑪娜珍詩集《金汁》
史映紅/文
藏族著名作家、詩人白瑪娜珍的詩集《金汁》出版已經兩年了,我一直多方購買,卻沒有結果,但是又經不起她清淡優雅文字的吸引,只能在她的博客或者藏人文化網上品讀,深深被這些婉約綿長的詩句所陶醉,也很想說說自己的感受,就從以下四點簡單談談一些粗疏的看法吧。
一是地域特質:白瑪娜珍11歲外出求學,輾轉好幾個高校,解放軍藝術學院、北京廣播學院、重慶新聞學院等,長城的雄偉、故宮的金碧輝煌、圓明園的殘垣斷墻、天安門的高聳、嘉陵江的壯闊,朝天門碼頭的繁忙,一次次激蕩著她的心,但在內心深處,總是裝著一個地方,夜里常常夢見一個地方,那就是天上西藏。白瑪娜珍在詩里很多次寫到西藏,西藏的雪山、冰川、草原、湖泊、河流、寺廟、溫泉、村莊、羊群等詞語,多次出現在她筆下,把西藏的神秘和美麗呈現在讀者面前,如《西藏的玫瑰》:“窗外,北京的秋風在夜晚∕像草原上的黑帳篷一般呼嘯∕我蜷縮在帳篷里∕想念著拉薩的懷抱∕眼淚就變成了天上的星星∕幸福就變成了西藏的玫瑰∥還能有什么愛能比,拉薩∕我要像小鳥一般在巖壁啄草筑巢∕我要像漲潮漲落的月亮∕把所有的光∕給我的唯一”。《思念拉薩》:“……這時樹葉已經落光了∕我想回家∕我愿在拉薩悄然逝去∕變成她的一縷光影……”。《拉薩的光》:“……但拉薩的光∕這時不只為供奉在佛前∕拉薩越來越多的人流∕不都是為了朝圣到來∕但我仍在拉薩愛著∕傷口也在生長著∕夢像沉淪的船∕再也回不到岸……”。《紐約或者FRANCE》:“這里的繁華我已受夠∕我思念拉薩的天空∕無論是紐約∕還是FRANCE∕不同的語種露出的笑容∕我的族人早已有∕現代文明培育出的友善∕只是后天的教養∕我鄉親的心是天生盛滿了甘露∕還有自由∕像藏地山野里的風∕千萬年前就已在我們心中播種……”。這些詩作,總能看到白瑪娜珍在異鄉的日子,想著延綿數千里的群峰雪山,清澈閃亮的拉薩河,優雅蕩漾的羊卓雍錯湖、八廓街上轉經的人流和這片土地上淳樸善良的族人,他們的美德、樸實、豁達讓她的心底涌起感動的熱潮,她用天籟之筆,為這片神秘厚重的土地高歌,為這片土地上勤勞質樸的人們啼血吟唱,她用詩句證明自己是這片土地上的一朵花、一株草、一片云、一縷風,從來沒有離開過,或者說,離開,只是想伏下身去,傾聽喜馬拉雅山的心跳和脈搏。
二是信仰特質:品讀白瑪娜珍的詩歌,字里行間,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音醇綿厚的經韻、裊裊上升的桑煙、燭光搖曳的殿堂、五體投地的長磕,把一個作家的單純善良,把一個平凡人的感恩與敬畏,與藏傳佛教尊崇的真善美、普度眾生的教義完美結合,讀起來受益匪淺,如《曙光如箭》:“……在佛前頂禮∕一百零八次虔誠匍匐∕激蕩著我內心的自性∕我還愿我們再遙遠∕只為傾聽你穿過黑夜的聲音∕像一支曙光做成的箭∕射下我重暮的外衣∕唯留心”。《貪愛》:“出家的你∕披著溫暖的袈裟∕你的心里沒有孤獨∕在家的我∕有一所種了花的房子∕我的心里裝滿了相思∥有時候我就放下∕又怕失去水中的幻影∕只能祈愿來世∕沐浴佛的光明”。《忘卻您的法名》:“仰望古墻上您兒時的手印∕遠眺河灘、牧場∕孩子們嬉戲的身影∕我為您哭泣∕淚水令我忘卻您的法名∕而您的眼睛像黑夜里的星辰∕您的笑容像安詳的目光∕您像一尊金色的剪影∕不覺中我又為您哭泣∕但我所有的淚水∕無法改變今生的宿命∕比如您∕無法用一段人生∕完成童年的游戲∕為了有情眾生∕卻要永無止境地輪回”。再來看《用鞭子抽心》:“夜晚∕長磕中只有自己和自己∕起身又匍匐∕再多的祈禱也找不到一寸蹤跡∕昨天已死去的我∕這時又要再逝……”。木魚、袈裟、長磕、羅剎、佛珠、酥油燈、法鼓、金剛薩陀,這些經常出現在藏傳佛教里的術語和詞語也同樣多次出現在白瑪娜珍的詩句里。艾略特說:“詩比任何別的藝術都更頑固地具有民族性”,可以肯定,信仰不是宗教,藏族同胞在那片高天厚土繁衍生息,他們與天地自然和諧共處,很早就明白人是自然界的一份子,人有生存的權利,同樣,任何生物都有生存的權利,即使它是螞蟻蚯蚓、小花野草。我在西藏二十余年,多次看到人們向乞討者給錢給物、扶老攜幼,決不欺負殘疾弱小,恩澤一切生命,即便是一只頻臨死亡的小貓小狗,都要給于臨終祈禱與救度;不殺生、不欺男霸女、不飛揚跋扈,白瑪娜珍的文字,反映的是藏民族敬畏天地自然、同情弱小的崇高美德,是對真善美的呼喚,是對民族精神之燭的又一次點燃。這在當下,與一些官員富豪、地痞流氓的為所欲為、草菅人命、無法無天、匪氣十足形成鮮明對比,又是多么可貴。
三是生態特質:眾所周知,青藏高原作為地球第三極,其獨特的地質條件和地形地貌對中國乃至全球的氣候調節、水土保持等生態作用十分重要,如果青藏高原生態系統受到破壞,產生的氣候變化或災難對中國乃至世界都受到影響。從小生活在青藏高原的白瑪娜珍,自幼接受天人合一、人與萬物和諧共處理念的熏陶,在她的文字里,有關生態描寫和擔憂隨處可見,比如她眼里的湖泊,《瀘沽湖》:“我愿以我的身軀∕喂養你湖底的一尾尾小魚∕我愿我的靈魂∕在你的波光中斑斕起伏∥咫尺的你在我的指尖漣漪∕卻激蕩不起我內心的莊嚴∕你的容顏依然美如碧玉……”。再看她眼里的村莊,《村莊里的陽光》:“羊兒過河∕村民的房子是白色的∕巖石沉睡著∕山路上的牛糞冒著熱氣∕那時∕我在河畔的長氆氌踢踏浪花∕我是田間送茶的村女∕我擠著山羊的奶∕我聽見融化的雪水∕洗過春季∕不褪色的是每一線陽光∕照耀我的生命”。但她又不愿意看到,如《罪愛》:“……群山再也阻擋不了樓群∕江河就要被公路覆蓋∕塵囂如匕∕一年又一年截斷了森林∕我被夾裹其中的背影∥城市沒有出口∕我像擁擠在一群放風的犯人中∕螻蟻一般被誰俯瞰∕羊群一般被誰肆意驅趕∥但下游三十億生命∕痛飲著雪山圣水∕就遭遇了我們的眼淚∕誰不柔腸寸斷∕為你∕為了我們共同的天空”。在西藏的一些民俗中,走路時不要大幅度甩手,否則會驚擾空氣中存在的無數靈識;要在水里撒甘露丸、在水里印六字真言,關照水里的微生物;在特定的節令,要點燃香柏,加入糌粑、青稞酒、酥油祭祀神靈幽靈……。因為敬畏自然和蒼生,藏族同胞把很多高山稱作“神山”,把湖泊稱作“圣湖”,他們明白自身的卑微與弱小,自然的永恒與浩大。近些年,一些地方不少官員好大喜功、急于求成,違背自然規律,大片樹林砍伐,河流枯竭,工廠林立,很多小動物、植物不見了,很多食物污染了,很多災害發生了,大自然開始憤怒、報復,白瑪娜珍除了痛惜,敏銳用自己真誠的文字,提醒人們尊重和關愛自然,不要過度開發,注重生態保護,這與當前黨和政府倡導的和諧發展、可持續發展理念多么吻合。
四是親情特質:與很多抒情詩歌一樣,白瑪娜珍的作品關于親情的描寫很讓人感動,能看到她不僅是一位情感豐富的作家,也是一個聽話懂事、孝順的女兒,還是一位慈祥賢惠、可親可敬的母親,下面分別從她寫父親、母親和兒子的文字中感受白瑪娜珍的詩作。《給爸爸》:“如果風帶著濕氣∕撲過屋外的玫瑰草坪∕爸爸,家園里有我和您∕淡淡的醉意索繞笑語∥有時黃昏透過干枯的白樺林∕零零落落的街上人∕串成孤單的小曲∕可是如果有您∕親愛的爸爸和我同行∕山群也會睜開藍色的眼睛∕圣潔的桑煙四處飄逸∥爸爸和我在一起∕再不會像雕塑∕凝固著沉默不語∕呵,我是多么喜歡∕我唱歌的父親”。接著看《母親,請給我魔鬼的勇氣》:“一生在情殤里∕像被藍靄纏繞的山∕但歲月一層層脫落∕裸露的心∕仍像一枚琉璃∕羅剎的血永不止息∕我的愛在沼澤深處呼吸∕佛的光芒千千萬∕何曾照亮我的眼睛∕我不要再等待∕假如活著和死去都逃不過欺凌∕母親∕請給我魔鬼的勇氣”。再來看她筆下的兒子,《分離》:“又一次分離∕又到了懸崖∕寶貝∕請你站在朝陽的那一邊∕我并非不再愛你∥媽媽在懸崖的這邊∕并不會死去∕寶貝,不要害怕∕只要一天有你∕媽媽就要努力∕像一株無依的草∕蔓延只為送你的腳步到山頂∕過不去的懸崖是暫時的分離∕只要你在那邊被陽光照耀∕媽媽的心在這邊就會充滿光明∕寶貝快快前行∕媽媽和家∕等你”。這些文字,她用平鋪直敘的方式,觸動了一個最原始最厚實的情感,用一種質樸之美、一種血濃于水的文字的臍帶,喚起我們心中的情感和愛戀,這些情深意長的文字,絲毫不加修飾,卻又時而呼喚,時而長吟,她給親人傾吐自己的喜怒哀樂、成敗挫折和滿腹心事,緊緊牽扯著讀者的心,讓人揪心、憐憫,同時完成了一個作家的不斷成熟和探索。
拉薩、北京、重慶,軍人、舞蹈演員、新聞記者、文學編輯、作家,“顛沛流離”的生活環境,輾轉多變的職業經歷,注定了白瑪娜珍的詩句與眾不同,而又勝人一籌;樸素、純真、沒有過多的粉飾,卻又顯細節的生動,意象的深邃,情感的奔放與淋漓。《金汁》中的百余首詩歌,多像綻放在雪域高原的白瑪(藏語為蓮花),凌空綻放,迎風盛開,吐著芬芳。
近些年,白瑪娜珍先后出版了詩集《在心靈的天際》;散文集《生命的顏色》、《西藏的月光》;小說集《拉薩紅塵》、《復活的度母》,并多次獲獎。才華橫溢的白瑪娜珍熟練用各種體裁進行創作,盡情揮灑自己旭日噴薄般的愛與激情,她不止一次說過:“我希望通過我的文字和我寫的故事,讓更多的人了解那片高天厚土,那里的人們如何與自然相互依存,怎樣尊重和關愛另類生命,怎樣面對疾病和困境,怎樣在災難面前平靜和保持尊嚴以及如何面對死亡與新生……”。從這一點上來說,白瑪娜珍的路還很長,正如她自己詩里所說:“……不,我要出發了∕當皎月在河水里湍急地奔走∕深深淺淺的光亮∕就是我的道路”,《路》。我們等待著更多更大的驚喜。
史映紅簡介:
史映紅,筆名桑雪,藏名崗日羅布,上世紀七十年代生于甘肅莊浪,九十年代入伍進藏,已轉業;居山西太原;在《詩刊》、《解放軍報》、《文藝報》等發表詩文900余篇(首)。著有《守望香巴拉》等詩集4部;曾就讀魯迅文學院第十九屆高研班。系中國詩歌學會、西藏作家協會會員。